求医记

                                                                        (一)

至今,我对着镜子,望着那双大眼睛,左眼的疤痕还清晰可见。这是三次手术后的印记,直到现在,我才觉得美丽起来,因为那是我与父亲最为特殊的回忆。

那年,我刚上大学。年少的我,摸着眼睑上米粒大小的包,忽然有些敏感起来。想到某年数学课上,老师讲到的对称美,我竟有些不安。这个自生下来,陪伴我20年的东西,让我从毫不在意变得对它格外关注起来。

怀揣着要割掉它的想法,我度过了大学生活的第一学期。寒假,回到家后,我便告知父亲我想要做手术的想法。父亲说:“那我明天陪你去医院看看吧!”殊不知,因我的一次心血来潮,却打破了原本平稳的生活,自此走上了艰辛的求医之路。

20岁生日那天,父亲陪我在所在的小镇里,走访了几个医院,了解我眼睛的情况。

"这个手术比较难啊!做不好,有可能伤到泪腺,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流眼泪了。”一位中年女医生边洗手,边对我和父亲说。“这个位置离眉骨比较近,不好处理啊!”另一个同科室戴着眼睛的男医生,在没有检查的情况下,给出了类似的结论。

我望了一眼父亲,原本轻松的神情上有了一丝凝重,我也变得担忧起来。原本以为是个小手术的我们,不曾想是这样的结果。

“要不我不做了吧!”走出医院的我对父亲说,父亲看出了我的担心,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别听医生吓你,我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

在一家三甲医院,医生看了看,便让我检查,看过片子后,说“问题不大,可以手术!”便安排我住了院,就这样,毫发无伤的我,腕上带上了一个属于病人特殊标志的环。

第二天检查各项身体指标后,我和父亲被医生叫到跟前,和我们说着手术相关的事宜,我忐忑地在上面签了字。

第三天,我被医生带着来到手术室,父亲站在门口,望着我进去,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我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的人,眼睛里有些浑浊,眼角上满是皱纹。

躺在手术室里,我被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一位主任和接诊我的男医生(助手)谈笑风生,打破了一贯我认为手术室中本该肃穆紧张的固有想法。手术开始了,我知道要注射麻醉了,可是医生一直还没有下刀,我静静等着,任人宰割,冷不丁的,医生的刀划开了我的皮肤,像划豆腐一样,没有疼痛,麻醉什么时候上的就不得而知了。医生在里面割裂着,我眼睛被挤压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那个助手不停用棉球点我的眼睛,我知道出了不少血。

医生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在里面使着十八般武艺,最后助手对主任说取出来了,像一颗宝石。我松了一口气,后面就闻着一股皮肤烧焦的味道,呲呲的声音,一个电钻似得东西撕咬着我的眼部,疼得我全身发汗。

医生给我缝着针,贴着纱布,就这样,我就下了床,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看我出来,父亲急忙过来要搀扶我下楼梯,我倔强得示意要自己走下去,却丝毫没有顾及父亲的心情。

                                                                  (二)

六个月后,一天清晨,我从学校醒来,隐隐觉得左眼肿着,我对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肿得像一颗杏仁,去医务室求医之后,医生得知我做过手术,给出了复发的推论。我不敢去上课,怕同学看见我的样子。慌乱的我打通了父亲的电话,那面的他还在工地上干活,嘈杂的声音中,我说了自己的情况。

“不行,请假回来吧!”

“可是我还有课啊!”

“你这样也没心思学习啊”

            ......

向导员请假后,我从西安坐地铁,辗转多次,乘上了回家的大巴。我记不清我是怎样遮遮掩掩,一路上埋着头,穿越了270公里的山路,回到了这座安详静怡的城市。

几经周折,在相同的医院,相同的医生,相同的手术台,做了相同的手术。唯一不同的是,好久不见的父亲,晒黑了些,头发白了些。

                                                               (三)

三个月之后,正当我沉浸在暑假的欢愉之中,那让人害怕的左眼竟又肿了起来,这次越发严重些,全家人都慌了,不知怎么办。父亲,拿热毛巾给我敷着,不厌其烦。我突然想起了,听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穷,夏天天气热,父亲在床头拿扇子,不停歇给我扇着,不觉鼻子一酸。

“去西安看看吧!这里眼科的医疗条件有限,爸说什么,也给你看好!”

            ......

就这样,收拾着行李,我和父亲来到了西安,这座我上学的城市。它让我熟悉而陌生,走出大巴的出站口,人潮涌动,我戴着墨镜,遮挡着我那可笑的软弱。经历了两次手术的我,此时心情已经低落了极点,我怕别人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我,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父亲正在向出租车司机询问着。

西安的出租有多贵?父亲和那人讨价还价着,我像一个旁观者,一言不发,仿佛得病的是父亲,不是我,仿佛得病的是口和心,不是眼,我竟对陪伴我的父亲熟视无睹,在这个我了解的城市。

最后100元把我们拉到了第四军医大医院,这是父亲出发前托人打听的眼科最好的医院。

来到医院后,熙熙攘攘的求医者,或沉重的面色,或焦急的等待。在这阴郁的医院里,我头一次感受到了求医的无奈。

父亲排队挂好号以后,我测试了视力等等,就来到了门诊。一位女医生,在我摘下眼镜后,也吓了一跳,简单的用仪器看过后,说这个要挂专家号,但是专家是轮诊,下周三才来医院。

由于没诊断,并不能立刻安排住院。我不禁烦躁了起来,不懂事的我,对父亲说,“我们去住宾馆吧”,父亲有些犹豫,说着:“这次出来,看你的眼睛,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能省则省吧!”

我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快,赌气地坐在了医院楼下的椅子上,父亲坐在另一边。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直到天色暗下来,我也没和父亲说一句话,我抬头望了一眼他,身体有些佝偻,像一个雕塑,在夜色下。

父亲点燃一支烟,走到我的身边,边吐着烟,边递给我一根。

“知道你抽的,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你母亲的。”

我一愣,有些诧异,接了过来,抽烟是不久之前学会的,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看了看我一副被挫折打败的颓废样子。

“怎么?经历这点磨难都受不了了,你看看这医院,来来往往的人,哪一个不是磕磕绊绊,被病折磨着,况且你这只是小问题,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应该坚强起来!”

西安的夜有些灰蒙,我和父亲走进了医院的走廊,在椅子上准备休息。父亲拿出了他的衣服折好给我垫着,自己便靠着,闭上眼。我看着楼道的灯光明晃晃,没有安逸的床,也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叫醒我,便去买早饭了,我在原地看着行李。不一会儿,拿回了包子,豆浆,还有干硬的饼。我狼吐虎咽的吃了起来,忽才觉得是肉的,父亲拿着饼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吃着,我咀嚼得嘴慢慢停了下来,把还有一个包子和豆浆递给父亲,他摆摆手,“你吃就好!你这手术前,可不能缺了营养!”

想起了昨天初来一路上的状态,我内心有了一丝内疚,觉得我真是个混蛋。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就这样坐着,医院的人群像散场的电影,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有停过。我和父亲端坐着,偶尔说几句话,除此之外,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晚上便在老地方(椅子)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最后一晚上,父亲提出,“我们去住宾馆吧!”我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不用这样看着我,明天要排队,预约专家,今晚上不休息好怎么行!”

来到一家宾馆,200元一晚,我和父亲开了一间房,睡在梦寐以求的床上,软软的,我却不觉一丝美好了。

第二天,六点多,父亲便拉我起床,来到了医院,浩浩荡荡的队伍,大包小包的,有人坐着等着,有人带着孩子,队伍中间光被子行李都摆了一大摞,这是占位的,专家由于走访各个医院,每次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号也有限。我望着这群同病相怜,比我处境困难的人,有了一丝羞愧,同情。

漫长的等待中,终于挂了求之不易的专家号,我和父亲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连天气也变得晴朗起来。

见到专家后,是一位中老年人,颇有经验的他,在拍过片子后,通过我以往的就诊情况,判断出了应该是之前手术切除的肿瘤没有处理干净,所以反反复复发作。

安排我住院后。不久,就给我安排手术,护士推我往手术室走,父亲一路跟着,我躺着被蒙着左眼,右眼倒望着,连父亲的样子也看不真切。进了电梯之后的几分钟,直听见护士说:“病人的家属止步。”

在这一刻,我想起了这段日子父亲的陪伴与包容,默默的对自己说了一句“你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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