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丝亮,翠兰就起来了,窸窸窣窣开始忙东忙西,生火做饭。乡村的人,是晚九朝五的,特别是老人和妇女。
不一会,熊生也走出房间,打开了大门。周一到周六在厂上班就起不得这么早,烧一天窑下来,一铲又一铲地往窑门内送煤,不是好玩的。农历三月的天外面的空气到底还是凉,本想迈出门槛的他又折回房间,披了一件卡其色外衣在魁梧的身上才出来。是件工作服,料子厚实又经脏,总是羡煞队上的人:还是吃国家粮的人好呀,有工资发,还不用做衣裤,连帽子围裙也有发。
说起那长围裙,更是让那些年长些的堂客们心痒。正宗的土黄色家织布做的,说是围裙还不如说是长袍,有衣袖,长及膝盖下,还有配套的帽子,围裙的正前方缝有个大口袋。进厨房和大冬天穿,可方便了,烟熏火燎的柴灰挡住了,少洗了好些次衣服和头发。冬天里罩上它,一身裹粽子似的裹紧了,抵得半层棉袄,暖和多了。
熊生在门口的树林里转悠,起了薄雾的清晨还看不见天色,麻雀叽叽喳喳的,不时在枝上跳跃不时扑翅这边起那边落的。瞎飞啥!熊生皱起两道浓眉,心里骂了一句,人畜争食的年月,"三害”之一的麻雀可是没人不嫌不恨。熊生记得去年收割前,队长用那“百草枯”拌谷一撒,一地雀毛呀黑压压落了一片,怎么杀不尽,一缝春又是满天飞?
“早起呀!熊生!”从熊生屋门口一口大池塘边的小茅屋走出来一个人对着他打招呼。塘是队上的,承包给了本队的王大个家,此守塘人正是王大个的爹王老倌。
熊生递了一支经济牌的香烟笑道:“王老倌,春上的天守啥呢,鱼苗才放下,偷一网只打得一钵鱼汤。”
“哎呀,又抽你的好烟”抽惯了自搓的土烟的王老倌年纪与熊生差不多,接着说:“守着点好,去年冬天不知哪两个作死鬼不是几网捞了我百把斤去,害我至今还欠队上的承包金,出了正月队长每日跟着屁股后面问。”王老倌说完才夹着烟去熊生手上的烟打个照火。
池塘上冒着白气,水面清亮活跃,草鱼,雄鱼,鲤鱼,黄尾子,还有红鲫鱼,各自结成伴吹着水泡儿在水面游走,这是鱼儿们一天最快活的时候。却也还有几多个小黑头立在水面一动不动,那是黄鳝也来凑热闹。比鱼儿起得早的不是人,是藏在塘边柳叶间的三两只翠鸟,偶尔的一次低俯轻掠,水面的鱼儿就作鸟兽散,但过上一会又渐渐恢复争相吐纳的场景。难怪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熊生在池塘周围溜达,和王老倌有一嗒没一嗒地说话。
屋里雯春和圆圆也起床了。洗漱好,雯春慢慢地梳长发,在镜子里左照右照。圆圆就在门角落找着扫把扫了厅屋,又扫起门口的地坪来。雯春的二嫂子多芬见了,忙抢圆圆手中的扫把:“圆圆,哪有叫做客的人干活的理?快歇着。”“要啥紧,我又不是客,再说在家每天早上是我干这个。”圆圆不肯,在坪里扫起来。
多芬也就没再强行抢,一边夸圆圆好妹子一边走进大嫂厨房帮忙。迈进去就对翠兰说:“大嫂,这圆圆好勤快,和咱家的雯春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
翠兰用食指压着嘴巴,示意妯娌多芬别说:“你帮我烧火,我来煎碗鸡蛋。”多芬耸耸肩,坐到灶口前的断了靠背的矮櫈子上。
“雯春,去门口叫声爹吃饭了!”翠兰站在雯春房门口。
天色大亮了,一家人都起了。今天的早饭人多,菜也比往常多了几个。熊生进门发现二儿子文秋夫妇也在桌子,又发现厅屋边有一个扎紧了口的蛇皮袋,问:“你们有事啊?那谁的,装的啥东西?”
文平说:“爹,正要告诉你呢,我吃了早饭就会去广东打工。”
"什么?广东,你和翠兰?”熊生很吃惊。
“就是,哥你怎么说走就走,才梦觉里听多芬说,我还不信呢!”文秋说。
文平解释:“爹,我也是昨晚临时决定的,和亮子一块进鞋厂,今天有顺风车。”
“爹,我带孩子在家,文平先去做事。所以我让多芬今早不要起火,一家人吃个饭。文平这一去,快也得过大年回,以后家里的事,少不了多累二弟和爹了。”翠兰眼睛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泪花,声音有点抖。
多芬嘴快:“大嫂,说啥见外话,一家人还分那么清楚!”
熊生咳了一声,大家都不吱声了。“我说文平呀,这外出打工我也听闻过,说那广东都是私人开的厂子,可严可累,三班倒还天天加班,工资还卡着头几个月不发,累点倒是都没事,人年轻正是经得累的时候。不过那边世道乱着呢,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是最要紧的。”熊生顿了一下又说:“结婚了,分家了,我也没能力管你们了,最多管完雯春和文茂两个。这文茂一夜未归,人呢?”
翠兰忙答公公的话:“文茂前天说是去一转水库那边冲里,一个同学喊他有事。”逢单月,未结婚的小叔子小姑子是由翠兰家管吃管喝的,所以向公公告之二人行踪是她的责任。
在平时,暴脾气的熊生要跳起来骂人,今日忍了,皱了皱眉说:“快二十的人了,还一头拱栏猪样,四处乱拱。”
“吃饭了,我都饿扁了!”雯春冲父亲嚷嚷。熊生的饭碗翠兰早就盛满了,一听雯春提醒,握着筷子的手先伸向了蔬菜碗。其他人看到他动筷,才开始拿筷子开吃,连被宠着惯着的雯春也不例外。
“大哥,广东要是好玩,你捎个信回,我也去玩玩。”雯春一边吃饭一边对文平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