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非常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怔怔地坐在床沿上,记得睡眠也是从前天才开始逐渐变好的。也就是说从遇见那个光溜溜的人、自己脑袋开始漏气的那个晚上开始的。感觉好像气漏得越多,你就睡得越好。
这本是一件好情,但这种好,好得近乎不正常,跟死没有区别。在梦里,你屈体抱膝沉在水里,像被妈妈羊水包裹着的胎儿,任凭意识四处发散,直至你彻底意识不到你自己。
你感到一阵阵恐慌。你站起来,然后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双手像在打架一样互相纠缠着,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你随手抓起杯子,但突然又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你打开窗户,让夏日的晨雾吹进屋子里。恍恍惚惚的太阳逐渐明朗起来。“我要去找那一池秋水。”你手扶着窗台自言自语。你要去救出沉在水里的那个自己。
但该怎么去找?这个问题太复杂了。自从漏气以后,你脑袋已经没有以前好用了。“一步一步来,不着急!”你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解决的。”……你平静地坐回床上,思量第一步该做什么。“应该先把离职手续办了。……是的!是的!要去找那一池秋水,就不能上班。得先把这个事情办了。”你为自己能迈出第一步而欢欣鼓舞。你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才5:30,离上班还有3个多小时。你又开始想这段时间应该做点什么。坐了半个小时后,你开始拿出行李箱往里面装衣服。先在最下面装了2件毛衣,1件冬天穿的厚毛衣,一件秋天穿的薄毛衣。然后是2套秋衣秋裤和1条加厚毛裤。至于为什么要装秋天和冬天的衣服,你则不得而知。只是感到这次寻找会很困难,所以要多做一些准备。然后是5条内裤,最上面整整齐齐地放了一薄一厚的两套西装和五件衬衣。你在昨天戴的树叶黄领带和另一条水蓝色领带之间踌躇了半天,最后决定今天还是打那条树叶黄领带,把水蓝色领带装进了行李箱。你又考虑是否应该多带一条领带,想想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最后在行李箱夹层里放进了10双袜子和一些日常药品,然后合上行李箱准备放到车上去。刚出门,你又转回屋子里,打开行李箱,往夹层里装了手机充电器。
放好行李箱后,你端坐在沙发上,“内衣内裤、外套毛衣、领带、药品、充电器。……应该齐了吧。”你嘴里念着,但“齐了”这些概念对于你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你把握不住怎样才算齐了。你又开始恐慌起来,不停地跺脚,最后你决定去厨房里做早餐。你用豆浆机做了豆浆,煎了两个荷包蛋一根火腿肠,还削了一个苹果,你又突然不记得刚才恐慌的原由了。
吃完饭,你把屋子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一律要清理干净,然后下楼倒垃圾,把水电气总闸全关掉,最后在黑洞洞的房子里又坐了一会。时间到了8:30,你穿好衬衣,打好领带。检查了钱包:现金、银行卡、身份证都在。反锁好门,下楼开车去公司。
离职手续办理得还算顺利。只是人事总监反复问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离职。你告诉她自己脑袋在嘶嘶嘶地漏气。总监张目结舌地看着你,你朝她笑了笑,她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
总之,一切还算顺利。无论是从家里离开还是从公司离开,都顺利得让你不断笑出声来。好了,这下就可以出发了。我什么都不缺,有车,油也加满了,有行李箱,身上的钱也不缺。但问题是,该去哪里呢?你思索与一池秋水有关系的地方,但不得其法。任凭你如何努力,思绪就是没有办法聚集。就像在调一台顽皮的投影仪,你老是找不到那个清晰的焦距,看到的只能是模模糊糊的图像。
你在三环路上匀速前进,一辆又一辆汽车从你旁边咆哮而过。好像还有人在骂你,你朝他们远去的方向一个劲地笑,继续匀速前进。夏日的风吹了进来,火辣辣的。汽车尾气混杂着沥青融化的刺鼻味令你很不舒服,你抽了抽鼻子,发现鼻子比以前灵敏了许多。脑袋越来越不灵敏,鼻子却灵敏了起来。你又笑了笑,不自觉摸了一下鼻子,然后摇起车窗,打开空调。你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了一辆蓝色POLO在三个车子后跟着你。你试着打左转弯灯,后视镜中的POLO也打了左转弯灯;你把车转到最右边的车道,并且把速度降到60,那辆POLO也尾随着你,仍保持三个车子的距离。你努力想看清车牌和驾驶员,但不知是不是反光的缘故,你只看到了一团耀眼的光晕。
你手心冒汗,一咬牙一踩刹车。一辆一辆车带着咒骂声呼啸而去。第1辆、第2辆、第3辆,第4辆、第5辆、第6辆……。本该是第4辆的POLO消失了。你揉了揉眼睛,是的,真的不见了。你抱住头,把头搁在方向盘上。车外的喧嚣声逐渐变小,你满耳都是嘶嘶的漏气声。
正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得你身体发沉。你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润了润嘴唇,拿出《钢琴手马克西姆》放入CD,心想野蜂飞舞这首曲子倒很适合这个昏昏欲睡的正午时分,但想想后还是关掉CD,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传出了一男一女俩主持人斗嘴打趣的声音,你正准备换台时,那男主持人声音突然一沉,就像在警告你的念头。“注意!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三环路羊犀立交处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前往九寨沟方向的旅游大巴在羊犀立交出口处发生侧翻,目前已导致10辆汽车连续追尾,其中一辆外地牌照的小型车因严重变形而发生了燃烧。现场非常混乱!警察已对该区域进行了交通管制,各位司机朋友请在茶店子出口处上三环辅道。”
你发动了车,跟着茫茫车流一点一点朝茶店子出口处挪去。你突然觉得这样也好,前后左右都是车,你的车就像夹在两块面包里的烟熏肉一样,由不得你多想,反正跟着前面的车就好。出了三环到了辅道,直行的车动得更慢。好不容到了羊犀立交桥下,你看了一眼前方已经挤成马蜂窝的交通情况,想也不想就顺着能动的车流右拐上了出城的道路。
你端端正正地坐着,嘴里哼着曲子,却不知道是哪一首曲子。也许是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又像瓦格纳的《女武神的骑行》,但仔细一听,却又觉得是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你又哼了哼,愈发糊涂。你有些心烦意燥。此时,手机响了。听到铃声,你突然醒悟自己刚才哼的就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对的,没错,就是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你嘴里念念有词,手控方向盘匀速前进,一时竟没能把铃声响了和电话响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手机急躁地叫着,像被卡住脖子的一只公鸡。你接起了电话,原来是原公司同事打来问一些工作上不明白的地方。对方很客气,不停地给你道歉,你不停地安慰他不用在意。然后在15分钟内又接了他2次电话,他越来越客气,你就只能比他更加客气。结束时,他抱歉说应该在你离开公司时就把这些问题搞清楚,那样的话就不至于来打扰你这么多次。你说不客气,然后挂断电话。
车继续匀速前进,路上算不上畅通,但也绝算不上拥堵。毕竟是工作时段,车都乖乖地呆在车位上,像狗狗一样等着主人回来。收音机早关掉了,CD也不想听。你老惦记着一件事情,但那是什么事情呢?你感觉心里又空荡荡的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你再次问自己。没有回答,整个世界如此安静,只有你的心跳声和嘶嘶的漏气声。
马路左侧出现了一家挺大的沃尔玛。再往前开了一段,一个金黄色M字招牌直挺挺地竖立在路边,像一个英勇无畏的带着猫耳朵的士兵。你知道该吃饭了。说实话,肚子并不饿,但这是吃饭的时刻,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吃饭,你告诉你自己。你整理了一下衬衣和领带,等绿灯亮时,左转了进去。
绿荫街……命运交响曲……带猫耳朵的士兵……你嘴里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