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飞,草木深,烟花易冷,几度春红谢。望断归程欲尽时,泪洒青石,依旧老树根。
——题记
故地重游,百感交集,城墙上剥落的土层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熟悉的地点,子美却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同质的土壤,也在这几年长出了不知名的杂草。
此时的杜子美,披头散发,再一次驾车偶遇故乡。不对,应是他的潜意识里悄然安排的,预谋好久了。此去经年,他还是如孩童般任性的挥手示意车夫停驻此处暂歇,趁着未散的战乱气息多多缅怀这衰败的景象,趁着尚有一息再看一眼这片养他育他的土地,追忆曾经的难忘时光。
野草丛生,像是垂死挣扎的人的手抚摸着这贫瘠的大地,如何不触动他敏感的神经,不引起他无尽的回忆。
三十年前,他还是当地人无人理睬的小孩子,放肆的在田野间奔跑,未曾上过正规的私塾,仅凭着对古籍诗书的满腔热忱,对描摹现实的兴趣,才开始了这一段并不顺畅的书生之旅。在这片土地上,即使记忆再好,也会因杂草的碍眼而忘记曾在何处埋下几版铜钱,在何处因掉落一块西瓜而受老母告诫,何处是他曾经侃侃而谈时坐过的一方青石。现在只剩他一人感知这些变化,无法言语,或许言语也毫无感染力了吧。
安史之乱后,国家一蹶不振,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原本过着清贫日子的他再受重创,雪上加霜的生活迷离了他的心志。无奈之际,携儿带女,辗转逃碌,他已无力证明他还是心系国家的。面对旧故丛生,依仗归来自叹息。
杀伐交征,受苦的仍是百姓。在他脚下这片充满杀戮的土地上,曾是一片和谐与安乐,而现在呢。想到这里,也许他的心中也会燃起一股愤恨的焰火,似乎这又是无穷尽的怪圈而已。还记得,大历三年,他携妻儿乘舟出峡,即老且病,飘零江湖,以舟为家,面对洞庭的浩浩渺渺,身世的孤危感愈加沉重,烽火连天,戎马关山,亲朋难觅,独留他凭轩涕泗流。也曾记得广德元年,子美闻听了唐军的胜仗,那一刻他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回到和平安定的故乡,来一场白日放歌,尽兴纵酒。
卧龙跃马终黄土……错了错了,他只是一个未被看中的落魄书生,怎堪与卧龙这样的英雄相提并论。老母早已在路上病逝,谁又能收到万金家书呢?也曾记得在新婚不久写过一首《月夜》,记得她又回了一首《仿月夜》,恐怕现在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吧。踏上旅途的子美,不与任何人说,人事音书,漫漫寂寥。
天色将晚,夕阳余晖下,斑驳的城门上映着枯瘦老人的身影。当然再行一会就会有客栈,可此时的子美却在想,今日毕明日何往,或是马车,或是行舟,飘飘无所依,天地一沙鸥。
几千年前,新旧更替,留下了黍离之悲,几千年后呢,还会不会有人读懂……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他是忧国忧民的人,繁华美景悄然落幕,而他仍坐在青史的草堂里,疾呼悲苦,垂泪无语。杜甫虽有“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的远大抱负,可是生不逢时,朝堂之上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于是,杜甫就成了那一片漂泊不定的云,那一片写满了诗的云。当我仰望这片云时,我看到了洁白无瑕,厚重敦实,似乎想要用它去遮挡太阳的炙烤,为黎民造一处安谧的阴凉,可又是漂无踪迹,容易被风吹散。杜甫的诗写得怎样,我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去评说,在他的诗里,我看到的是一个书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家的企盼;在他的诗里,在沉郁顿挫的格调中,我看到的是一个诗人无力的呻吟。跌宕漂浮的一生,回眸只是云淡风轻,化作一个个美丽的字符,惟愿安得广厦千万,大庇天下寒士。
读杜甫的诗,仿佛我也同子美一起流离,在片刻间,举起清寒的酒杯,饮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