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作一梦,正在街边走,忽然传来枪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枪手举着来福枪正对着行人射击,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我距枪手只有数米远,根本来不及逃,只好全身趴在地上,心想,这下完了。就几秒钟的功夫,枪声大作,原来不止一个枪手,离我十余米处,另一枪手也在举枪射击。而且,枪手被警察包围了,双方发生了枪战。也许发现逃跑无望,离我最近的枪手把枪口对准了我,大概临死前想找一个垫背的。我大汗淋漓,急中生智,急忙抓起一把泥土朝他抛过去,腾起的烟尘遮挡了他的视线,就在一瞬间,警察一枪击中了他。我的天,阿弥陀佛,我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
在惊悸中醒了过来,恍恍惚惚中不能确定我是否还活着,我大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在那干干净净的市中心的街道上,全是柏油路面,我怎么可能会抓起一把泥土呢?又怎么会有松软的沙土让我抓呢?我是想活想疯了吧?大概几秒钟的功夫,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确定刚才做了一个梦,我长吁一口气,我庆幸自己还活着。
又有一天,我正在客厅闲坐着,忽然传来“嘟、嘟、嘟”的响声,而且极有规律,响三声就停了,过几秒又重复响,消毒柜工作结束之后,会发出“嘟、嘟、嘟”的提示声,是消毒柜发出的声音吗?我起身往厨房去看了看,确定不是消毒柜发出的声音。一会响声消失了,过了几秒又响起来了,正是半夜,恰好我一人在家,这是什么声音,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会儿我醒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恶梦。
“嘟、嘟、嘟”,这样的响声忽然又响起来,刚放下的心又揪起来,我是醒过来了吗?我还是还在做梦?我努力的分辨这声音从何而来… “嘟、嘟、嘟”又响起来了,我扭头看见一个蓝牙小音箱一闪一烁,我想起来了,昨天买了一个蓝牙小音箱,一直开着,这会儿快没电了,“嘟、嘟、嘟”是报警的声音。
我如释重负,我没有碰见灵异事件!但我有个疑问,我在梦中非常清晰的听见了蓝牙小音箱报警的声音,我疑惑了,现实中的声音是如何进入我的梦里的?
我想起了庄周梦蝶的故事。
有一天庄周躺在大树底下乘凉,不知不觉睡着了,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自由自在的在花丛中飞舞,十分称心快意,不知道有庄周的存在。忽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僵卧在树底下的庄周。不知道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周在入梦之前,一定没有意识到蝴蝶的存在。等他醒来,懵然发现有一只蝴蝶就在身边翩翩起舞,就在完全恢复清醒意识的几秒钟时间里,我想庄子陷入了迷思,是我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我?
如果我们深入一步思考,如果从无限的时间来看,人的一生是不是仅这几秒钟呢?那么,现实是梦,还是梦是现实?如果再进一步思考,把现实比做生,把梦比做死,生死有多大区别呢?
《庄子·大庄师》讲了孟孙氏之梦,谈到了这个问题。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氏的母亲死了,他哭泣没有眼泪,心中没有悲戚,守丧期间也不哀痛。他没有这三点,鲁国人却认为他善于处丧。这不是无其实而有虚名吗?我觉得很奇怪。”
孔子说:“孟孙氏已经尽了居丧之道,他比知道丧礼的人超过太多了。丧事应该简化,只是世俗相因无法做到,然而他已经有所简化了。孟孙氏不知道什么是生,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不知道什么是占先,不知道什么是居后,他顺任自然的变化,以应付那不可知的变化。再说如今将要变化,怎么知道那不变化的情形呢?如今未曾变化,怎么知道那已经变化的情形呢?我和你正在做梦,还没有醒过来啊。”
“孟孙氏认为,人有形体的变化,而没有精神的损伤,有躯体的转化而没有精神的死亡。孟孙氏尤其彻悟,人家哭泣他也哭泣,这就是他所以那样子的原因了,世人互相称说我是我,然而哪里知道我所谓的我果真不是我呢?而且你梦见鸟去天空飞,梦见鱼在水里游。不知道说话的我们,是醒着呢,还是在做梦呢?忽然适意的时候,来不及笑出来,从内心自然的发出笑声来不及事先安排。听任自然而顺应变化,就可以进入纯朴之境了。”
在分析这段话之前,我们先回到蝴蝶梦。在蝴蝶梦的结尾,庄子说,“周与蝴蝶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庄周与蝴蝶一定有区别,但在特殊的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庄周可变为蝴蝶,蝴蝶可变为庄周。这个特殊的条件是梦,梦中可以实现这个转化。但这个梦,是不是道的隐喻呢?在道里面,万物都是互相转化的。
《大宗师》讲了这样一个寓言。子祀、子舆、子犁、子来是莫逆之交的朋友。一天子舆生病了,子祀去看望他。子舆因病痛的折磨,已经不成人样了。子祀问他,“你讨厌你现在的样子吗?”子舆说:“不,我怎么会嫌恶呢!假使把我的手臂变成鸡?我就用他来报晓,假使把我的右臂变成弹丸,我就用它去打鸟烤着吃……”
后来,子来生病了,子犁去看望他,说,“造化者,又要把你变成什么样子呢?要把你送到哪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成小虫的翅膀吗?” 子来说:“儿子对于父母,无论要去哪里,都是听从吩咐的,阴阳对于人,无异于父母,它要我死,我不敢不听从。”
这个寓言故事把庄子的生死观说的非常清楚了。万物都在道里面互相转化,死亡意味着新生,所以,死就是生,既然如此,死生又有什么先后呢?孟孙氏领悟了道,知道死生一体,生死同状,生死也没有什么先和后,所以,孟孙氏在母亲过世之后,并无世俗之人的过分哀痛,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已经恢复到阴阳二气的状态,转换成别的形体了。 庄子在妻子过世后,鼓盆而歌,对这个道理阐述得最为透彻。
惠施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便急急忙忙来到庄子家,想对庄子表示一下哀悼之情。却发现庄子岔开两腿,像个簸箕似地坐在地上,拿着一根木棍一边有节奏地敲着瓦盆,一边唱着歌。 惠子忍不住了:“尊夫人跟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你养儿育女,操持家务。现在她不幸去世,你不难过、不伤心、不流泪也罢了,竟然敲着瓦盆唱歌!你太过分了吧!”
庄子说:“当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我何尝不难过!但是细细想来,妻子最初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也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恍恍惚惚之间,那最原始的东西经过变化而产生气息,又经过变化而产生形体,又经过变化而产生生命。如今又变化为死,即没有生命。这种变化,就像春夏秋冬循环运行不止。现在她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却还要哭哭啼啼,这不是太不通达了吗?所以我止住了哭泣。”
孟孙氏觉悟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守丧期间并不过分哀痛,恰好是得道的表现,但我们世俗中的人,并没有理解道,领悟道,所以孔子说:“我和你正在做梦,还没有醒来啊!”
死亡意味着新的生命的诞生,但这个新的生命是什么呢?这个是不知道的,所以,孔子说:“再说如今将要变化,怎么知道那不变化的情形呢?如今未曾变化,怎么知道那已经变化的情形呢?”
既然不知道,只能顺应变化,劳神苦思也没有用。另外,不变的是什么?是精神,变化的是形体。所以孔子说,孟孙氏认识到了人有躯体的转化而没有精神的死亡。
那么,这个精神是什么?是灵魂吗?它应该指道,道有内存性,道在万物里面,道使万物生存毁灭,但道本身不会变化。
所以,孔子说:“你以为你是你吗?”意思是说你以为那个躯壳的你是你吗?其实它不是真实的你,真实的你是精神的你,也就是悟道的智能,一旦你悟道,与道相合,又哪来死生的观念呢?
孔子说:“你梦见鸟去天空飞,梦见鱼在水里游,不知道我们是醒着呢,还是做梦呢?”意思是说,如果你仅仅把鸟啊、鱼啊自在的表相当做快乐,那你就是在做梦,如果你领悟了人与鱼、鸟可以在道中互相转换,你就觉悟了,你就醒了。
孔子说:“忽然适意的时候来不及笑,发自内心的笑来不及安排。”是在说,顺应自然的变化,而不必有人为的设计和造作。
庄子借梦,阐述了生死同状,万物一体,安时处顺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