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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闷响过后，哎呦哎呦声不断，紧接着是一连串的抽气声。原来是谢丹阳从床的二层爬下来时，脚没找准落脚点，一个大屁股墩子，摔了下来。她没工夫安慰最先着地的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后撑扶着腰，脸色急剧转白，因为一股钻心的痛，从腰间爆发，迅速传导，先流窜到大腿，然后是小腿、脚面，疼痛到达脚底，脚底开始抽筋，疼和麻让人难以忍受。谢丹阳哎呦哎呦的同时，额头、浑身出了一身汗。她根据经验一动不动，咬牙祈祷疼痛和抽筋缓解尽，好大一会儿，腰部针扎一样的酸痛症状轻了，腿好像也活过来了，她这才抓着床沿慢慢站起来，一寸一寸把自己挪到床上，侧着身子缓缓躺平，躺平时又是咬牙切齿地疼，这老腰呀，越来越不得劲了。
躺平是医生无奈摇头之后给谢丹阳的保守治疗建议。九月份初亲戚家娶媳妇，她去帮忙时，拿了几十斤的菜，爬了五层楼梯后，腰就疼得站不直了。到医院去看，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医生，眯着眼睛看着她腰部CT好几秒，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说，怎么搞的，前段时间还只是“四五”有问题，这次“五一”也有问题了，“五一”的突出已经压迫到神经，做手术吧，再任其发展，以后走路可能都成问题。手术？不行！谢丹阳傻了片刻后，连忙摆手，急忙说，我女儿今年高三，正是关键时候。现在的家长呀，我小儿子也高三，我给你开些药缓解一下疼痛，回家最好平躺，实在不行，赶紧过来，你现在已经达到手术指标了。谢丹阳拿着药回家，走几步歇一歇，腰疼，腿使不上力，不远的距离，她走了好长时间。
晚上谢丹阳跟儿子温南视频时，让儿子看她的药。温南一看叫了起来，妈，这些都是镇痛药，对身体不好，吃着缓解，停了就可能又开始疼……听你的，不吃，我平躺，一定平躺。温南上的是临床医学，今年大五，在省中心医院实习。谢丹阳挂了视频，从药盒里抠出几粒药放进嘴里，喝一口水，咽了下去。班可以不上，请假，妈不能不当，当药效发挥作用，疼痛缓解，她低下头爬进驾驶座，开车去学校陪女儿温暖。温暖今年高三，学习不错，在火箭班。升入高三后，谢丹阳在校园里租了一套房陪读。
入冬后，天气骤冷，前几天还穿单衣，今天羽绒服马上就上了身。租的房子暖气不太暖，叫人修了几次，效果还是不行。谢丹阳的腰，睡一夜醒来，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必须在床上勾勾脚，扭扭腿，才能爬起来。勾勾脚，扭扭腿，都是谢丹阳从网上找的康复办法，离高考还有好几个月，千万不能躺下。老公温韬就调侃她，懒虫竟然开始主动锻炼身体了。谢丹阳的懒很出名，放假在家的日子，不是躺沙发就是躺床，温韬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谢丹阳都不迈出家门一步，谁知温暖高考前的腰疼治了她。
这天早上，温暖起床时，竟然也哎呀哎呀地。谢丹阳一问，竟然也是腰疼，马上请假，带女儿去医院。温暖从小到大，耐性很大，小痛从来不说，如果她说有点痛，一定是疼得受不了了，谢丹阳去医院的路上，心里有些着急，险些闯了红灯。
到了医院，医生用手捏了捏温暖的腰说，没事，着凉了，回去注意保暖。谢丹阳看温暖，温暖低着头没动。谢丹阳抬头说，麻烦您开张单子，我们想拍个片子瞧瞧。真不用，这么大的孩子，没有大的动作，睡起来腰疼，一定是着凉了。温暖还是没吭声。谢丹阳继续坚持要拍片子。医生摇着头开了单子，谢丹阳去交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干什么干嘛不说，一直让人猜，到底还是生分。温暖从小喜欢舞蹈，一直跳到初三才停，停的原因是腰疼，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让静养，效果不行，去了西安，才找出原因，因为过度练功肌肉拉伤，从此温暖遵照医嘱，停止了跳舞，几年来腰都没疼过。
片子出来了，腰椎没事，温暖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谢丹阳也很高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儿女高兴，谢丹阳就高兴，高兴好像变容易和简单了。医生开了盒 “双录芬酸钠双释放肠溶胶囊”药片，说可以缓解疼痛。谢丹阳拿到手后细细看了遍说明书，连化学方程式都看了，发现十八岁以下禁用，她就不想让温暖吃，虽然再过三个月，温暖就十八岁了。温暖自己也看了看说明书，说，妈，不碍事吧，我这一米七，一百三的身体，应该伤害不大。咋不碍事，再高再重都没过十八周岁，伤了身体就晚了，不能吃，咱就不能吃。
回到出租屋的谢丹阳想，温暖的腰还疼，这可咋办？她有些着急，饭也没心思做，母女俩的饭外卖解决了。温暖休息了一中午去上学了，谢丹阳躺在床上想辙，一会儿问询当护士的闺蜜，一会儿找曾经腰疼的大姑……自己又想了半天，最终决定并床，给温暖换双人被，最大尺码的双人被，这样总不会盖不住腰吧。她租的房子里床是两组学生一样的上下部床，一字靠墙放着。想到就做，下午谢丹阳等温韬下了班，两人没吃晚饭一路直奔出租屋，移动床。谢丹阳腰不能用劲，只能帮忙扶扶床工，床移动好了，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就绪了，温韬的后背都湿了，一口接一口地喘气，这么些年，温韬还没一个人挪过这样的重家伙。谢丹阳让温韬歇歇先去吃饭，她把床归置好了再说。
下部肯定是温暖住，孩子回来就十点多了，还要做作业，洗漱，晚上起夜，睡在下部方便省时间。上部就是谢丹阳的。谁知，几十年不爬，第一次下床就给了她个下马威。谢丹阳在床上平躺了十几分钟后爬了起来，除了吃饭，她还需要去药店一趟。站在收银台前，她记不得自己社保卡密码了，打电话问温韬。温韬说了密码后顺嘴问一句，买啥？暖宝贴，医生建议温暖腰部要保暖，我给她买点，白天贴在衣服上。咱家床头柜上不是还有一大包吗，为啥还买？咱家的不好，十六块八一百片，X多多买的，我用凑合，温暖不能用。同仁堂的多少钱？二十八元十片。夫妻俩说着，谢丹阳完成了付款，手里拎着袋子，袋子里还有一个热水袋。
晚上，温暖回来做完作业，睡下后被窝里暖烘烘的，心里很暖和，她探出头对着上部说，谢谢妈。谢丹阳听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母女俩需要这样客气吗？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温暖从小到大，懂事得让人心疼，身体不舒服时，能扛就扛，实在抗不过才告诉大人，自己的事她都努力干好，尽量不给别人增加麻烦，别人帮助了她，她总会及时感谢，对谢丹阳和温韬也一样。谢丹阳很希望温暖能像姐姐家妮子一样，有点小疼小磕碰就撒娇地大呼小叫。温韬总是安慰她，慢慢来，慢慢来，时间还长着呢。时间还长着呢。谢丹阳也重复一句，给自己宽慰。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温暖和大她五岁的哥哥温南的关系特别好，兄妹俩的电话常常打，并且打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就连温南有了女朋友，也是温暖第一个知道，告诉大家的。看着这些，谢丹阳总感觉，温暖跟她的以后一定也很美好，至少跟她和温南那样美好。
第二天，谢丹阳在楼下的单杠上吊腰，碰上了熟人赵姐。赵姐和谢丹阳以前是邻居，温暖上初二时，赵姐搬家了，跟她在高中当教导主任的老公，搬到了高中校园里。见面不多但不生疏的两个人唠上了。赵姐的腰前年做了手术，术后效果还不错，她建议谢丹阳也去做，否则，当突出压迫神经久了，会伤了神经，伤了神经就不可弥补了。谢丹阳说，要做也得等温暖上了大学。赵姐顺嘴问，温暖还是那副小大人样吗？还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很有距离感吗？谢丹阳没回答，笑了一下，心里莫名不喜欢赵姐的说词。你说，这么多年了。说到这，赵姐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说，小谢，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和温韬不要白养一场，毕竟来家时那么大了……
赵姐的一句话把谢丹阳的记忆勾回到十几年前。
二零零六年二月，谢丹阳的邻居闫平平抱养来一个小姑娘，就是温暖，那时候温暖不叫温暖叫刘暖。闫平平跟谢丹阳年纪一样大，两个人前后脚结婚，谢丹阳的儿子温南都四岁半了，闫平平夫妻俩还是没有孩子，夫妻俩商量后，决定抱养个姑娘。姑娘是闫平平托自己的远房表姑，从很远很远的贵州抱来的，说，距离远绝后患。小姑娘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出生刚几天的孩子眼睛已经开始左右看，不难看出是个漂亮机灵小姑娘。闫平平夫妻俩很喜欢刘暖，谢丹阳也喜欢，常常带着儿子温南去看小妹妹。温南看完小妹妹，回家缠着谢丹阳给自己也生个妹妹，双职工家庭，计划生育国策那是必须执行的。当小妹妹长大后，也喜欢跟在温南屁股后面跑着哥哥哥哥地叫着，温南一声一声回应着，旁人看着都舒服。当刘暖七岁时，闫平平怀孕了，竟然生下一对龙凤胎，闫平平一家高兴坏了，邻居们也为他们高兴，刘暖也高兴，她还奶声奶气地像大家伙炫耀她有弟弟妹妹了。
时间不长，大家伙发现有些事不是个事了。大夏天的，刘暖穿着冬季运动鞋，大冬天的，刘暖的棉裤离脚面有两寸远，小姑娘的脸总是脏兮兮的，一对牛角辫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打理了，毛燥燥的，跟以前大大不一样，小姑娘好像也不喜欢笑了。温南常常把小姑娘带回家吃饭。小姑娘吃饭都同以往不一样了，给啥吃啥，菜放在她面前，不给她夹到碗里，她就不吃，只是埋着头一直扒拉大米，咋看咋让人心里难受。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小姑娘成了哑巴，谁问话都不回答，一个人默默坐在大门口，也不知道看啥，只有看见温南时脸上的表情才会灵活些。温南已经是十多岁的孩子了，天天在家骂闫平平夫妻俩，骂了一段时间后，他突发奇想说，爸妈，咱把刘暖要过来给我当妹妹吧。一句话，说愣了谢丹阳和温韬，也说醒了他俩。
第二天，谢丹阳和温韬悄悄问刘暖，愿意来家和温南哥哥一起生活吗？刘暖点了点头。夫妻俩就托另一个邻居赵姐去办这件事，很快刘暖改名为温暖，成了温南的妹妹，谢丹阳和温韬的女儿。刚到家的温暖看人眼神怯怯的，甚至有些躲闪，任何玩具都不主动玩，塞到手里才动，吃的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温暖没有刚来时的疏离，但还是喜欢说，阿姨，我可以吃XX吗？我可以玩XX吗？听着就让人心酸。至于主动张嘴要新衣服，更是不可能。
温南虽然大了许多，毕竟是男孩子，有时候会犯浑，招惹温暖，兄妹俩扭打到一块，温南一甩胳膊，或者一抬腿，温暖就趴到地上了，温暖爬起来了继续跟温南撕扯，摔下去，爬起来，像一个没有依靠，单打独斗的小狮子。谢丹阳站在一边看着，着急着，忍耐着，等温暖像别家小姑娘那样喊妈妈，她会第一时间上前揍温南那个混小子。可惜，温暖从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谢丹阳忍无可忍上前时，温暖会在第一时间收住手脚，胸部还剧烈地一起一伏，人却马上低下头看脚尖，谢丹阳踢一脚温南，顺势把温暖抱在怀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事，说不多，也有几次，也记不得是第几次抱温暖时，温暖第一次把阿姨换成了妈妈，谢丹阳当时听了，整个人都恍惚了，心里蓦然升起幸福感，她更紧紧地抱住了温暖……一晃温暖都高三了，快十八岁了。
谢丹阳从记忆里抽回思绪对赵姐说，不会，不会白养，温暖是个善良的姑娘，只是孩子小时候经的事有点多，有点乱，心门闭合得有些牢，慢慢就会打开的。谢丹阳想起，二零二零年，她做了个手术，因为做手术时温韬前前后后跟她在医院，请了一个月假。出院时，已经是暑假，温韬上班下乡总不在家，照顾谢丹阳的大任就给了温南和温暖兄妹俩。经过协商，兄妹俩一人一天做饭打扫家，当时，温南大一，刚满十八岁，报了个驾校暑期班，每次回家，先卖惨说自己累晕了，然后才进厨房，依旧是三个人一盘菜。饭后洗碗时，他又引诱温暖说，你帮哥哥洗碗，哥哥明天给你买XX，每当轮到温南值班，碗大多是温暖洗。温暖当时正上初三，数学物理不好，趁假期时间找了老师补小课，上午数学，下午物理。大中午回来的温暖，脸上红通通的全是汗。谢丹阳说，弄一个菜就行，温暖不答应，说，您现在需要营养补身体。一顿饭做下来，吃完，收拾完，离下午补课时间到了……想着，想着，谢丹阳脸上的表情幸福极了。
好一会，谢丹阳又开口，前几天我听见温暖跟她小姐妹夏夏闲聊，夏夏说她想去上海上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找工作生活，不回来了。温暖说，她也想考上海的大学，但是，毕业就回来，她说，我哥哥学医肯定不能回来，我再不回来，凭我妈妈的身体，那么弱，她怎么养老？说到这，谢丹阳情绪有些激动，停顿了须臾后，继续说，夜里我就跟温韬说，温暖结婚的陪嫁一定不能少于温南的娶媳妇彩礼。赵姐插话，温韬咋回答？温韬听了我复述温暖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连连点头。我们俩现在都开始锻炼身体了，以后还要给温暖看娃娃哩。谢丹阳的语气里的憧憬，羡煞人。有这样的妈妈，女儿能不爱嘛，谢丹阳是位可爱的妈妈，温暖是个幸运的女孩，祝福这一对母女。赵姐在心里说。
轻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渐行渐远。街灯下，微弱的光线投射出模糊的影子，寂静中，思绪游走，谢丹阳和赵姐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两个人一起向东北方向望去，学生放学了，一团涌向食堂，里面就有温暖，谢丹阳的女儿，谢丹阳把目光拉得很长很长。人生的境遇大都不胜相同，各人有各人的付出与收获，幸福与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