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下午16时,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窗外阴色,我的心情也是阴色的。浑身无力难受,不该来的还是来了,血液里是感冒病毒与免疫系统的抗争,四肢酸痛,呼吸困难。努力让自己稍安勿躁,静静等待关上门诊的时间。
今天就诊17人,突破了自己独立门诊的人数,微笑对待患者的背后是我疼痛的身体在挣扎。干燥的声音,假装的微笑,在一点一点抹灭我的耐心。我在帮助每个患者成为妈妈,而我却帮助不了自己,有些讥讽。多想离开这个烦躁的诊室,多想骑驴去吹吹风,多想穿着宽松的睡衣躺着,随意摆放各种姿势,多想靠在虫虫的身旁把脚任意搭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累,能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时间走得很慢很慢,耳边是电脑嗡嗡作响,能感触到脉搏一张一弛,人却麻木了,细胞也是疼痛的,时不时一阵寒战而来,我像是死亡边缘人的,等待最后的终结。此时,除了码字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安定下来。
三月三假期的第一天,多少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多少个家庭其乐融融。我守住阵地,这个点我的内心极度抓狂。脑袋似被千金石压迫,血管濒临爆炸,喉里的那口痰咳不出来,四肢越加膨胀。明天的归程不能使我兴奋起来,距离下班的时间好漫长,明天来得好漫长。节时的倦怠,除了放松,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能幻想着明天赶路搭车,在动车里一览沿路风光,或是小憩一会儿,到了百色站又是一路赶。开往凌云的班车肯定都是满座的,少不了一股异样的味道,或者能听到手机里开着扩音器的熟悉汉话。乡民们总是单纯的,也有人模狗样的,也有满嘴金山银山的。盘绕的山路十八弯对我们而言早就习以为常,而另一种情况也可能要习惯,那就是堵车。近几年的交通事故接二连三,曾经等待三四个小时才通车的我实在感叹有车族的恐惧。每次回到伶站,我总会想到外婆,我蔼可亲的外婆,她代表着勤劳简朴,宽厚仁慈。她在山的那一头好些年了,她走的那一年,曾在梦里告诉我,欢啊,外婆走了啊,然后一转身便不见了,至今也未曾梦里相见。不记得她埋在哪个山头,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并确信她和七仙女们在一起,因为那一天是七夕,她一大早去河边打水,然后就走了。对伶站的亲切,主要来自于我的外婆,那里有我的童年。可惜,外婆走了,儿时的玩伴再也聚不起来了。过了九民,离各漏也不远了,那个站点,占了我一整年的关注。各漏是一个分流站,每次到各漏,离家也不远了,离朝里也不远了。在朝里的日子,我做了一年的乡村医生,生活简单而美好,都是一群刚毕业没多久的姑娘们在一起,我们有时候一起开火。我喜欢和那几个阿婆买东西,她们把背篓倒立过来就成了菜摊,各种纯天然的精致时蔬,青菜又便宜又大把,艾菜便是我在那时候学会吃的,不知那些阿婆如今是否健在,她们是安逸的纯朴劳动人民,穿着典型的壮族衣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能一辈子也没有几次出村的机会。卫生院里有一只忠诚威武的老黄狗,它是一个忠贞不渝的护卫,夜里防贼防鼠,只要它一吼,我就知道我们是安全的。我第一天去的时候它并没有提防我,并很快接受了我,感谢它让我度过安心的一年。后来我离开了不久,听说它被车压伤了腿,拖着伤依然上岗,悲催的是它后来成了主人家的一锅肉!悲哀的老黄,忠诚到把自己的肉供给主任当菜肴,无法想像它临死前的那一棍有多沉痛,也痛到我心坎上,我替人类的残忍感到可耻,希望老黄来世能做一个好人。大巴有序前行,过了各漏便到了下甲,下甲这个乡镇发展的速度实在令我惊叹。在天真烂漫的很多年前,我和几个同学曾经骑自行车到下甲,一路卖力骑过了许多高坡,一边双脚使力,一边提防着大车,骑得屁股麻木,望眼欲穿,当时的下甲遥远之极。好不容易蹬到了,可赶圩人已渐渐散场,我找到了正在收摊的老妈,我们吃了下甲粉以纪念。如今,我想没有小朋友会结伴至此了。下甲的下一站,镇洪村,记忆里是小姨的家和我家的田地。小学的假期,我喜欢到镇洪和表妹们玩耍,去山上看羊,去田边玩泥巴,去收稻谷,摘野菜,挖红薯,捡河鸭蛋,摸鱼,游泳等,表妹们会交我很多技能,比如穿珠子,用红薯叶干做项链,吃酸眯眯的根,潜水摸鱼方法等。我们每天穿梭在田埂之间,田野再大,我们也能找到回家的路。还有我家的田地,老妈每次赶圩之后总会骑自行车往田里去,一忙就忙到很晚,我知道早稻晚稻,每年最厌烦的是晒稻谷,大太阳的时候要时不时去翻一翻,变天了全家人就要时刻警惕,这种粗活,我内心是抗拒的。这几亩田,种过稻米和玉米,还有豌豆和油麦菜。我曾经翘班带着虫虫去田里摘豌豆苗,那是某个春节的一天,阳光明媚的日子,吃到自己摘的嫩菜无比美味。我曾带着几个朋友去摘玉米,自家的玉米棒又大又甜。满满的回忆,如今那片地已高楼满座,我家的田地成了别人的房子,再也没有了田野的味道,我再也吃不到这片土地种出来的东西了。最后一站,便是我的家,泗城镇。镇里的车越来越多,路越来越窄,人越来越陌生。我家的大门朝面正东,曾经开门见山,正对面的这座大山叫做寿桃山,爷爷这么告诉我的。一开门,眼前的山脉连绵起伏,错落有致,挺拔威武,有独秀峰,睡美人,五指山和腰马山围绕着整个小县城。小时候,我喜欢和爷爷看山看日出,爷爷说这些山他都爬到过,山里有许多故事,这些故事我再也听不到了。爷爷和奶奶,安葬在寿桃山下边的三星山上,山下的那条溪水,是县里最纯净的山泉。
游神了一圈,心绪平静了不少,家,永远是我最温暖的臂弯。全身依然酸痛,想到了家,我的狂躁平复了一些。时间临近,我关了电脑,收拾好诊室后关门离开。医院的过道冷冷清清,雨又来了,我撑着快要散架的肢骨一路骑行。明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