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许久不看的书,松浦弥太郎的《正直》。前几天和朋友聊天谈到逻辑和感性,我从来都承认自己的逻辑拧巴得一塌糊涂,却可以随时感出一重天。然而,跨过三十岁,我发现干脆的一句“我想,我喜欢”开始不够用了,很多时候我需要逻辑的支持,来告诉我“可不可以想,能不能够喜欢”。有一类作者的书会让我看得心都飞起,中途可以毫无停顿,比如早期的安妮宝贝,而另外一类则会感到艰涩,常停下思考,确定是否认同,松浦先生大致上便属于后者,他不同的是,语句十分简洁、平实,逻辑之外常有叙事,读起来便轻松许多。
松浦弥太郎,在我心里并不算一个很有特点的作家,日本作家文风大都浅淡低调,辞藻优美飘逸的也不在少数,因此论文字,他顶多清新干净,然而提到他时,我会和很多人一样,带上“先生”二字,一种自然的亲敬。
这本《正直》不能和他另一本《100个基本》全民火爆的盛况相比,关于书名,他说:“连我自己都有点困惑。”困惑,便也是我的第一感觉,新书刚到时,看完一遍就束之高阁。阅读挑书往往很随机,常视乎心情,今天怔怔地捧着书,犹豫要不要换一本,刚上小学的儿子突如其来地问:“妈妈,你怎么能看这本书呢?”“为什么不能?”我吃惊,“这不是警察才看的书嘛。”“啊?”“不是写着吗,正直,警察是抓坏人的。”“正直是什么意思?”“公正、勇敢呀。”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蹦跳开了。我在讶异中想起了初初的困惑,按松浦先生的话“想唤醒深藏于内心的本性,正直、诚实地面对自己”。概括起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怎样做好什么。但是听了儿子小小的三观视角“公正、勇敢”一说,我觉得,我漏掉了什么。
真正投入去看一本旧书,会觉得仿佛从来没看过一样,因为心境、目的不同了。这在先生的前言第一句里便得到了认同:
某日某时你有所感知的事情,时过境迁后,又会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再次回首,这一个一个的感知又多多少少成就了一个现在的你。
而立年后,这类型的话时时莫名地打动我,孩子、生活、事业,每一个都是不轻松的框束,多少个时过境迁,然而真正回望的时候却越来越少,生活的轮盘不可停歇。深深被击中的还是这一句:
三十岁有三十岁的信念,四十岁也有四十岁的坚持。
《正直》写于松浦先生49岁,决定辞去安稳的《生活手贴》总编辑一职后。他遵循自己的心勇敢地把多年的工作归零,扛着风险,怀着希望走进新的领域。他相信,把积木推倒,以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堆积,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他喜欢变化,并且毫不害怕变化。
二十多岁时,我常常谈梦想,深信梦想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实现,曾年轻气盛地辞掉工作,对所有人傲气地宣布:“我不喜欢。”那时,觉得自己简直心口挂着“勇”字;也妥协过,灰头土脸挤上永远没有多一寸空隙的地铁,驶向每天都厌烦的地方;消极、挣扎,全都有过,但是并没有做出多少改变。终于开始了曾无限向往的写写写,然而规定的内容,细化的要求,甚至失去自由的写,也并不让我更快活。周围最多的声音是:“你得安分,梦想早就过了。”这声音总让我痛苦,我不甘地问自己:“晚了么?”但是推倒再来,我想我没有那全然的勇气。记得多年前的一部TVB里,在海边的镜头,有温柔的音乐夹着轻轻的“叮......叮......”声适时响起,是回音般不清晰,却一声声渐高的铃响,像玻璃风铃,最后那好听的铃响终变成隆重鼓点,续接音乐的高潮,当时整个心都亮堂起来。三十岁有三十岁的信念,四十岁有四十岁的坚持,默念这句话时,便是这样的感觉。
终于燃起勇气,写完全遵从于自己内心的文字,终究晚了吧?也许是,也许信念会证明“不”。决定重新写作的那一刻,反复问自己:“可以喜欢吗?该继续吗?”我逻辑不好,很多时候凭感觉做事,但时间碾压了许多感觉,现在,松浦先生告诉我:
只要你的信念根基没有动摇,总会有新芽吐绿的时候,总会有枝叶繁茂的时候,也自然还会有鲜花盛开的季节。
每个人信念的内容、基础、包容度都不同,但你一定得有一颗公正对待自己的心。很多人惯于给自己压力,当偏离梦想轨道,很少有人会公正地问自己:心累吗,喜欢吗,愿意吗?所以,你对自己正直过吗?松浦先生清淡的文风,很难想到他是一个热烈的人,这个温暖絮叨的长者提及许多“当年”,我甚至觉得他保有的难能勇气是很可爱的,认真、坚持的可爱。他的魔法语言:
在我悲伤、徘徊、难以忍耐、难以坚持的时候,我一定会轻轻地对自己说:“走着瞧!”
不只是青春才需要发狠,疯狂地不服输,在三十岁、四十岁,或者也会为低谷的我们带来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松浦先生也曾度过艰难的创业期,那过程里,他尤爱强调孤独,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孤僻内向的人,而相反社交有道。这里的孤独,我的理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是一种不问前路的直勇。当然,孤独是相对的,也因孤独才体会到弥足珍贵: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因此才能明白缘分和情感的复杂之处,才能明白同样孤独的人的心情。感情由此而生,温柔也由此而生。
孤独得不正确便化为绝望,但庆幸时间、经历会柔化一颗心,当你接受了孤独,或在梦想路上,或于苦闷生活,或当人生不知几何,试着接受,反而猛然发现还有柔情供选择。当告诉三五知己,父母亲朋这个关于写作的郑重决定,当分享给他们虽稚嫩但用心的作品,我得到了几乎统一的鼓励:“做自己喜欢的事,加油。”心底为此生出温柔,同眼底几许满胀,一直认为自己是孤独的,鼓励也并不开始就有,我想,除了时间磨圆彼此,给予我温柔的人,一定还是看到了我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却始终不肯挪出认定的跑道,他们感同了我的孤独。
缘分巧合,重新翻阅时,一张藏书票掉出来,是庆山的《月童渡河》,喜欢将藏书票随意夹在并不对应的书里,曾经遍寻不着,极喜欢的这张没有预备会在这里发现。看《月童渡河》时,发现作者有了巨大转变,当不安、浓烈的安妮宝贝也成为理智、淡然的庆山,我开始思考,我是否也该尝试改变。彼时的想,和此时的正在路上奇妙重叠。关于这藏书票,庆山说:“纯蓝波纹与波点象征月色下的水波,涉水的女童也许就是生活中不断前行的你我。”
孩童心中,公正坦然、勇往直前的一定不外是警察。但不止的,如果你至今心中还有梦,如果你不甘未曾尝试就退后,那么请正直,怀着即使三十岁也不觉可笑的信念,步伐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