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20期“初”的专题活动。

                    一

“噼啪！”刚进入腊月门，屯子中便不时地传出鞭炮的响动，多半儿是小孩子们指头捻着小鞭，拳握打火机，跑到屋外空地上一点点儿地去掀开过年的序幕。自古以来，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年年如此，今年也不应例外。

可是却也有着不同的事，那便是天气。正值冬日，但是一直无风无雪。去年这个时候，隔三岔五地还会有小北风从西北方向过来，冷嗖嗖地吹得人寒颤。另有雪花十天半月地覆盖一下村庄，应时地打下冬天的印记。今年呢，过了腊月二十三，居然还没见到一片雪花，刮风的日子也不多。

人们说今年是暖冬。便有的人说今年的天气真好，不那么冷，少遭寒冷的罪。可也有人说，天气这么暖，不见得是好事，自应该到暖的时候天气暖，到冷的时候天气得冷，才好符合春夏秋冬交替，四时冷暖变换。这样人也会跟着正常了，少生病。

                    二

在乡下过了农历二十三，市场上天天是集，街上引人注目的鞭炮摊摆满路两侧，超市内各种蔬菜、水果，新鲜肉类比平常种类繁多、应有尽有。人们拥挤着穿梭其中，大包小袱的购置年货。屯中二壮老伴胖婶很快被裹挟着融入了人潮。

在猪肉副食摊位前，胖婶特意挑好了四个上好的猪蹄，其实她是不喜欢吃猪蹄的，买来是为了待客。林美慧是老伴堂兄的女儿，三十多岁出嫁在外地，每逢过年回家必给她堂叔拜年，送上礼物又不收回礼，这让堂叔二壮和胖婶一直过意不去，便打算着林美慧今年来时一定请她吃顿饭。

“胖婶都买了什么好东西呢？”邻居八婆凑巧也来赶集，正好碰见胖婶在往塑料袋里装着猪蹄，便快嘴快舌地问道。

“刚买了几个猪蹄子。”胖婶扭头见是八婆，随口应和着。

“对了，你也不得意这东西，咋想起来买这个儿。”八婆眼角闪过一丝儿狡黠的目光。

“就你眼尖儿，我不吃别人不吃吗？”胖婶斜视八婆一眼。

“哦！难不成是给我买的。”八婆讪笑道。

“给你买的，给你买的，你是那庙里的神仙不是，可等着我上供呢。”胖婶揶揄道。

“哈哈，供我吃喝，那你倒成了我的活菩萨了。”八婆打着趣儿，看见了前面鱼摊前正卖着欢蹦乱跳的活鱼，便离开胖婶扭着腰身赶上前问价。

胖婶看八婆过去了，瞧了眼袋里的猪蹄，想着还要买一些别的菜，启码要做上十道菜，讲究十全十美，图个圆圆全全。

                    三

置办好了年货，胖婶便腾出时间，静下心来开始打扫卫生，寓意辞旧迎新。当然还有等客人来串门，要给人家留下环境干净利索印象的意思。这样客人出门时会说，这家人是正经八百儿过日子人，看屋收拾的。否则会说，过家日子没个过好，哪哪看上去都乱七八糟的。环境影响运气。还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要让堂侄女林美慧来拜年时，看到家里环境年年总是一个模样，窗明几净。这样林美慧感觉良好，胖婶自己也有面子。

收拾屋子最累的活要属擦棚顶，手拿软拖布抬头扬着胳膊一块块板面蹭，弄得脖酸背痛胳膊发麻。等屋里屋外收拾停当，胖婶双手叉在腰间，使劲按了按酸痛的地方，不禁感叹自己真是上了岁数，身体机能一年不如一年，竟抗不得一点儿乏累。晚上是要把炕烧热一些，烙烙老腰，暖暖地睡上它儿一觉好缓个乏。               

后半夜悄无声息地突然起北风了，外面温度骤降。胖婶感到两个肩头微微发凉，从睡意正浓中忽然清醒过来，不由自主地把被头向上拉了拉，没过了整个肩膀，脖子又向被里一缩，独独把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等轻轻地咳了两下，便有一丝冷气从暗黑的屋内钻了过来，胖婶头皮一紧，暗想：不好！

胖婶中了招，等早上起来脑门发沉，头部隐隐作痛，咽咙发干紧巴，鼻塞流涕，她赶紧去屋角横放着的旧办公桌抽屉里摸了片扑热息痛，取杯倒过昨夜暖壶里的温水将它送下了肚。胖婶的嗓子眼细儿，药片不小心有刮碰到，留下苦苦的味道。

可不能大发了，可不能大发了。胖婶心里面暗暗念叨着，她是被感冒折磨欢喜了的。每每流行感冒在屯内有风吹草动，胖婶总会第一时间捕捉到，并与之亲密接触，感情至深，会发热、会咳嗽、会流涕，甚至上吐下泻，浑身乏力。

                    四

早上吃过药，胖婶身上轻松了些，整个人精神状态和平时并无两样，肥胖的身躯腼腆着大肚子依旧那么富态，大圆脸上被饱胀的皮肤撑平的皱纹浅浅的，遮掩住了岁月的沧桑，人倒显得年轻了许多。

“今天美慧这孩子会来家里拜年，二壮你去把果盒拿出来，装好花生、瓜子、糖果，再洗上几个苹果。”吃过早饭，胖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招呼老伴去做着准备。按每年惯例，二壮堂哥大壮的女儿林美慧过年前两天都要来家中拜年。

果然，上午十点多钟，林美慧手里拎着礼盒出现在院子里，胖婶和二壮看见忙走出屋子，迎了上去。外面天很冷，小北风刮鼻刮脸的。

“过年好叔婶儿，还有两天就过年了，给叔婶拜个早年，祝叔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事事顺心如意。”柔和的目光相对，林美慧微笑着进前向堂叔、胖婶深深地鞠上一躬。

“过年好，过年好。看你这孩子，年年来就来吧，还总要带上这么多东西。”胖婶叫二壮接过礼物，自己则笑盈盈地拉起林美慧的手向屋内走去。

“婶看上去还是这么年轻儿，和去年一样，看不出一丁点儿变化。”林美慧仔细地端祥着胖婶，边走边说。

“是吗，你这孩子总这么会说话。对了，你儿子今年五岁了，又长高了吧，咋不带过来让我们瞧瞧。”胖婶被美慧说得开心，问起了她的小孩。

“是又长高了些，没有带他过来。小孩子可贼皮，不听话，嫌他闹得慌。”

“小孩子吗，淘气些好。特别是小男孩，没听人们常说淘小子有出息。再说了孩子他再怎么淘，到这就是到家了，还不随他个儿便。都怪你，总是藏着个心眼儿。”胖婶一口气说着，最后故意嗔怪道。

“嗯——”美慧一时被弄的无话可说了，她知道胖婶是实心实意的，也正是如此，她才不想带孩子过来。记得前二年自己带了孩子，临走时胖婶硬是往孩子兜里塞压岁钱，她知道堂叔二壮家经济并不宽绰，他们也只是靠种地维持生活，但又极好面子。自己不想收他们回礼，但还不好驳他们的面子，弄得自己很尴尬。此后到堂叔家拜年时，再没带过孩子。不过这倒成了胖婶的心病，本来可以借口给孩子压岁钱作为回礼的，却因此落了空。所以胖婶想着今年要招待美慧吃顿饭。

“来，美慧喝杯水暖暖身体，打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这天气也太冷了。”进了屋，待美慧炕沿边上坐好，胖婶将刚沏好的茶水倒了一杯递过来。

“婶别忙了，快坐下歇会吧儿。”美慧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水，不失礼节地又招呼着胖婶坐在身边。娘俩个儿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家常嗑来儿……

过了，美慧看下时间来了有一会儿，便对胖婶说：“婶，我回家帮我妈干点活，就不多待了。”

“行，大过年的回来一趟，帮她忙活忙活。”

                    五

送走了美慧，胖婶对二壮说：“美慧真是个好孩子，讲感情。”

“是啊，美慧这孩子打小就仁义。总是不忘旧情，看刚才和你说话时还提及那年大壮哥家晾玉米的事。”二壮说。

大壮，二壮不是亲兄弟，按家族排行是一个太爷的。林家当初还保存着家谱，到大壮、二壮父辈时还具有一定家族观念，出生的后辈孩子讲究大排行。

提起那年儿是二十年前，当时正值夏季。大壮家房后正晾晒玉米，本来天空晴朗好好的，不料过晌西北天空浮起一片云，起了爆天，雨点噼里啪拉地落下来。正在躺椅上纳凉的大壮慌忙起身招呼老伴和十多岁的美慧去收起玉米，但雨来得急，弄的一家人手忙脚乱。

正焦急间，二壮和胖婶身穿背心，未及穿鞋光着脚，拎着簸箕紧跑着过来帮忙，等玉米全部收起，美慧注意到帮收玉米过程中二壮叔脚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血。

小事不大，印象挺深，林美慧一直念念不忘，记得二叔的好，等到她成家外嫁后，每年回来都来看望二壮叔和胖婶，一方面是家族的观念，更主要的是对二壮叔的感恩，大壮会经常提起二壮没少帮自家的事情。

                    六

“今天天太冷了，过年了、过年了还变了天啦！”胖婶喝了杯刚给林美慧沏过的茶水，身子却是打了个冷禁儿。

“咯咯”，晚上胖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相比昨晚头痛得愈发难受。“今个儿天变冷，自己又抖落到了。”她这样想着，赶紧翻出感冒药吃了下去。本想着吃点感冒药挺一挺就能过去了的，可到了第二天，感冒症状一点也没见好。

“听人们说最近流感闹得挺厉害，我怕是招上了，看样子我得上诊所去输液。”胖婶抬手屈指揪了揪发烫的额头，看向吃过早饭正在收拾屋地的二壮。

“输液吧，别感冒弄大发了，年都过不好，还要招待客呢。”二壮一边扫地，一边说道。

“那——我这就去街里诊所输液。”胖婶说着套上羽绒服，扎好围巾，推开屋门，走到院子里。

“干啥去，她胖婶。”八婆的声音不失时机地从邻院响起。胖婶循声看去，见八婆手里拎着倒过水的脸盆，隔矮墙在和另一边邻居林美慧说话，碰巧胖婶刚出屋，被八婆撞到。

“去输液，感冒了。”胖婶说。

“大过年的还感冒，看你也不像感冒的样儿，怕是装病吧。你买的那几个猪蹄呢，吃上补一补营养好了。”八婆仔细打量下胖婶，打趣道。“美慧，你胖婶可是买了你最爱吃的猪蹄，她会不会是想招待你。”八婆转身又看向美慧，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都能显着你，我侄女我想招待就招待。”胖婶怂了八婆一句，心想自己是原打算招待美慧一顿饭的，可是现在自己感了冒怕传染给美慧和她的孩子，又有了放弃的念头。可经八婆刚才这么一撺掇，自己被架上了，不好不请林美慧了。于是她硬着头皮说道：“美慧，一会儿婶输液回来，你过来吃顿饭。”

胖婶简单地这么一说，看不出有多么热情，她这么做也是期待着美慧的拒绝，那样子是最好不过的了，可以避免美慧和孩子来自己家吃饭被传染到感冒。虽然有违于自己的初衷。

“婶，别麻烦了，看你还在感冒……”

“不行，那哪行，叫你婶请客，我可看见她买了好几个猪蹄子的。”

林美慧在拒绝，八婆却是假装故意不让，弄得胖婶骑虎难下。但也只好说，“没事的，美慧。我先去输液，一会儿我回来做完饭叫你过来。婶是为你买了猪蹄的，好几年了都打算着叫你和孩子吃顿饭。”胖婶不得不认真地说。

“那好吧，我一会过来帮你做饭。”美慧看胖婶说得恳切，只好答应下来。

胖婶见美慧同意了，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暗想自己感冒，这下可千万别传染给美慧和孩子。

                    七

屯中小诊所里，来输液的人占满了十来张床位，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有。胖婶躺在最里面紧靠墙一角的床位上，看着输液管滴斗中一滴挨着一滴落下的液珠。耳边听着人们的议论声，大抵是说眼下过年了，不少人竟然患了感冒，和天气反常是有关系的。暖冬无雪，如果下了雪是可以杀菌消毒的。胖婶觉得人们说的有些道理。去年她没感冒，正好去年下过雪。

时间快到晌午，总算熬到输完液。胖婶草草地按了下拔针后覆盖针眼的药棉，便急匆匆地向家中奔去。过晌下午二、三点钟要招待美慧吃饭的，不能耽误。到了家，胖婶套上袖头，扎好围裙正开始忙着，却见美慧领着孩子赶过来帮忙。胖婶上下打量着美慧的孩子，“啧，啧，大孙子才五岁，就长这么高，以后保准是大个儿。”小孩子被胖婶夸得咧开抿着的小嘴，甚是喜欢。

美慧本不打算带孩子过来的，怕添麻烦；可又怕胖婶责怪自己外道，显得生分，只好带了孩子。胖婶从早就预备好的果盆里抓起一块糖，递过去看孩子咬在嘴里，她开心地笑着。饭后，胖婶执意塞给孩子三百元钱，美慧百般不让，推搡到最后不得已接下了钱。美慧有些过意不去，知道堂叔二壮家日子过得紧巴儿，接钱她心不安。胖婶倒是高兴，今天终于圆了自己多年回美慧拜年礼的心愿。

然而，让胖婶先前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八

在胖婶家吃过饭回来，后半夜美慧孩子开始咳嗽，头痛，发烧，上吐下泻哭闹不止。第二天输了液不见好转，想着自家所在城里医院医疗条件好，美慧便带着孩子回了五百多里地的家去治疗。

明天就过年了，美慧原来打算今年是要在爸爸大壮家过年的，只因平时工作忙，又离老家太远，一年里只有过年时才回来一趟，结果却未能如愿。

胖婶知道一定是自己患了感冒，传染给了孩子，不禁后悔起当时叫上美慧和孩子来家吃饭。可是怪谁呢，怪天气变化让自己感冒？怪八婆多事撺掇？还是要怪自己遵循人情世故？难道自己的初衷有错。

胖婶渐渐地有些不安起来，她觉得终究是自己的过错，是自己害了美慧的孩子感冒，自己是个罪人。她跪下来，冲着美慧家的方向双手作揖，口中喃喃私语，祈祷着美慧孩子尽快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