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语流年(二)

事情终究迎来了转机,亦或者另一段悲剧故事的开始。

起因是林尘发来的一张照片,彼时的木玲雪正忙于一篇文章的投稿,哪怕只是学校的刊物,也同样叫人荣幸,更何况对于一个来自异国的人而言,便更不得马虎。

琐事总是难免的,不觉就到了深夜。

深夜总是更适合思考,可木玲雪身心只剩下疲惫。

看时间,照片是下午发的,似乎见自己没有回消息,到了晚上,又补了几段文字。木玲雪哪里还看得了这长篇大论,便直接点开了图片。图片是一片桃林,开得繁茂,可拍摄却毫无技术可言,更没有修图,倒像是随手拍的一般,不过,木玲雪笑了笑,按照那个人的水平,也只怕是在一堆的照片里面,挑出来了这一张还能算看得过去的吧。

事实上这不是林尘第一次给自己发照片,自从自己给林尘发过一次自己来到日本这边初时的照片之后,林尘便不时地给自己发过来一些照片,其中大多数,或者说所有的照片都是随手拍的,更从未修图,自己虽然调侃过几次,可林尘始终没改,按照他的话说,修过的照片,便不能算作照片了,而理由也很简单,那便是这样的照片,已然算不得真实了。

木玲雪对林尘这般迂腐的想法不置可否,却对林尘愿意分享的行为心怀感激,哪怕自己时常收到其他朋友的分享,依旧如此觉得。

而说起真实,木玲雪从未怀疑过自己所处的真实,或者至少是只有极少数的一些瞬间才会觉得现实的虚幻。可此刻,自己的所处竟然会有着这样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的虚幻感,叫人不禁怀疑起来,为什么会处在此处,而下一步又应当迈向何方,过往的一切仿佛如此突兀而又自然地被否定了,一同被否定的还有对于未来的期望,以至于那么一瞬间生命本身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只是这样的念头很快便被木玲雪排除了,她向来是这般的坚定,而立马将这样心境的原因归咎于劳累的身体,可这样的境遇却是不可否认的真实,尽管它已然成为了历史,可若这种境遇才是真实的,那自己所历经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是什么使得自己渡海求学,而又是什么叫自己选择了同许梦分手,以及决定远离林尘。木玲雪确信自己某一刻曾是如此清醒且坚定地想要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这样的决定不可谓不轻率,出于一时的激情以及由之产生的冲动,但正如以往那些冲动的决定一样,自己从未对那些决定感到后悔过,而事实上自己也总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新的际遇之中寻求到新的生命的意义。

可这一次却终归是有些不同了,木玲雪向来不喜欢孤独,却一向把独处视为自己至少是个人必备的品质,而事实上自己生命至此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独处中度过的,哪怕自己人缘很好,可与人相处对木玲雪而言并不比一个人发呆要有意义些,这或许是林尘也无从猜测的事情,因为他从来就不会思虑他人的忧虑,他生命的意义以及他注定的悲剧也就正是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虚假肯定中构建出来的。

木玲雪很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并莫名地以为自己有一种使命,或者任务去接近和拯救这个人,以至于后来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自己总是如此的自负,而事到如今仍然是如此,可事实上那个人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救赎,木玲雪为自己这般无礼而羞耻的心理行为感到羞愧,而此刻便同样是如此,自己一向的自负终究将自己推向了一块生命的虚无之地,而沉默中的木玲雪并未产生出无助的情绪,却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救赎的人。

他和自己的关系从来就是相互依存,而他究竟从自己的生命之中得到了什么样的体悟,而自己又到底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东西呢?可现实上却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他。而说是背叛,也主要出于对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而言。而自己也正是同时出于对这样背叛的不齿和愤怒,这才将自己送上了一条又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也许这并不是不可挽回的,可木玲雪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这一点,但这样的醒悟显然已经为时已晚,自己既不知道林尘在何种程度上依存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在林尘眼里是否可以宽恕的背叛,亦或者说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事情,而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和自己的思想游戏。

木玲雪心想,这样的背叛也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刻得多,可其中夹杂的并不是后悔,而是愤怒。再次重申一次,木玲雪从未对自己所做的决定感到后悔过,至少从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再次回望总是如此,生命总会有着另一种选择,这是木玲雪对待生命的基本原则,而自己恰巧就是那个有勇气做出那种可能选择的人。木玲雪由是产生了对相当一部分的鄙夷,至少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光中木玲雪一直保持着自己这样的看法。许多命运或许是值得同情的,但并不妨碍自己对这样的一种懦弱表示一种鄙视和不满。正是这样的强求促使着木玲雪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以至于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容不得一丁点的后悔,也不许多一次的回头。正是这样的“强求”才造就了木玲雪一次又一次的背叛,而生命的意义也同样在这样的背叛中得以显现。“刚过易折”,可这里终究没有采用“悲剧”的描述,因为这样一直命运和林尘注定的悲剧是不同的。对一个悲观的人而言,现实生命是一场悲剧还是喜剧早已经无关紧要了,于是生命才得以进行下去,才得以出现那种真正的灵光,并一笔一笔地为那个既定的悲剧故事添上一神秘、浪漫和意义。

悲剧似的浪漫毕竟也是一种浪漫,而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也得益于其本身的故事性,亦或者说,戏剧性。

但对于木玲雪而言,她不是既定要接受悲剧的命运的,那种与初心相违背的事情,不论处于何种理解,在本人那里终究是不可接受的。正如我们对那些万千的悲剧人生表示感同身受似的同情,却不一定要强迫自己去接受同样的命运,而事实上正是我们对此竭力地远离,才使得各自的生命能够得以善终,或者至少选择不同的生命轨迹。

浪漫不见得是可取的,事实上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并不会选择那般诗意似的生命体验。于是,接受平凡变得不再是那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反倒成为了一种对于自我生命的救赎。

而只要我稍微留心便能发现,至少对于一般人而言,生命的苦痛和幸福体验之间的差别从未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许多一时的缺失总是能够得到适时的弥补,尽管许多时候这样的补偿显得是如此地强行,但正是这样的强行,方才使得原本无趣的生命展现出来一种向上的活力,尽管人们往往并不知道上面的世界究竟是天堂还是地府。

翻开历史,天才和幸运者的光芒总是遮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苦难,我们并不是不清楚这一点,而恰恰相反,我们正是如此清晰地体会到这一点,才会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们既不能承受他们所得的光环,也不能接受那背后必要承受的不为人知的苦难。于是,平凡变得具有了另一层含义,他成了那些以理性思考生命者经过深思熟虑过后做出的明智抉择。当然这样的说法是有问题的,但我们并不能否认,平凡也许算不上是一件好事,却也绝对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木玲雪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进而沉沉的睡去。

木玲雪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桃花树开在茫茫的雪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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