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竟又跟那满地血腥的梦连在了一起，但我却没有害怕了。
我梦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从天而降，把那个怪大叔打跑了，然后把我抱起来，不大的身子，替我挡住了所有的猩红。
眨眼间，小男孩抱着我到了河岸。
男孩帮我把沾了血的外衣和鞋子脱下，帮我洗干净手上和脚上的血迹，然后换下自己干净的上衣，裹到我身上，还细心地卷了卷拖地的衣袖。
之后便背着我沿着河岸一路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很久也没到尽头。
我抱紧男孩的脖子，觉得十分心安，这样一直走下去似乎也很不错。
不知睡了多久，我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屋内漆黑，只有微弱的烛光闪烁。
借着烛光，我看了看四周，是在张大夫的屋子。
我恍惚地起身，打开门，门外没有人，四周很安静。
我穿过院子，到了院子后门。
拉开门栓，出了门。
穿过小巷子，绕到张家大门门前的河岸。
站在河岸，听了一小会儿河流的声音。
然后沿着河岸，双脚一沉一浮，缓缓地往前走。
似乎有人叫我，但我听不清，那声音忽远忽近，淹没在流水声中。
眼前似乎有人影，但我看不清。
我只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一遍遍地问自己。
你是从小就喜欢习武吗？
不是。
是从目睹一场大屠杀开始的。
……
你是从小就不喜欢阿娘的药铺吗？
不是。
是从看到散落一地的药物浸泡在血腥中开始的。
……
你辨认药材学得快，是因为你有天赋吗？
不是。
是因为我就是在阿娘的药铺中长大的。
……
你是从小就喜欢京都的汴河吗？
不是。
是因为汴河的水曾经洗去我身上的血污。
……
你是从小就喜欢那小将军吗？
小将军？
……
我停下脚步，看向前方。
深夜时分，空无一人，只有稀疏几盏刚被挑过灯心的路灯在闪烁。
我转过身。
小将军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眉头微蹙。
见我回过头，小将军脸上的担忧立刻换成笑容，眯着眼睛笑道:“阿肖，晚上好啊！”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人，头发高高束起，整整齐齐，穿着干练飒爽的窄袖戎装，即使是在这深夜，仍然显得挺拔，有精神气。
和我离开京都时没什么两样。
“小将军怎么在这？”我无情绪地开口。
小将军被我这忽然的疏离整得有些不知所措，干咳了一声，摸摸脑袋，道:“公务原因，恰好路过。”
“这时候还有公务？”
“嗯？”小将军不理解。
“不是要成亲了，皇帝还不给休假？”
小将军这下听懂了，“嗐”了一声，笑道:“这成亲也是有很多工序的，什么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麻烦得很……”
眼见我脸色越来越黑，小将军停了下来，小心地问道:“你，不喜欢我成亲？”
“嗯，不喜欢。”我只觉得此刻的自己任性得很，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任性，但，一句不喜欢就是这样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有些后悔，但说出口后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仿佛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小将军安静地看着我，我也倔强地看着小将军。
耳边河流窸窸的声音忽然远去，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地一下两下，敲着夜幕这面大鼓。
小将军看着我，许久没有出声。
我紧了紧拳头，看着小将军明亮的眼睛，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小将军唇角微勾，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既然阿肖不喜欢，那战兄就不成亲了。”
我怔了，问道:“真的？”
小将军眯眼点头笑道:“当然！”语气不容置疑。
小将军是真的不成亲了。
我笑了。
觉得这两个月来积压在心底的郁结顿消。
直到此刻，我才觉自己恍惚的神智终于回到了脑子里，身体也有了实感。
我双脚正踩着冰冷的地板，我没有穿鞋子，地面上的枯枝和石块磕得脚底生疼。
我只穿了间单薄的里衣，秋夜的风吹过来，清凉得很。
“阿秋！”我打了个喷嚏。
小将军快步走上来，把手上的披风披到我身上，系好绑带，然后蹲下来，帮我擦了擦脚，给我穿鞋子。
“回去了？”小将军给我穿好鞋子，站起来问。
我傻笑着点头，道:“嗯！”说完便想往前走，结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双脚没有力气。
“我躺了多久？”
“两天一夜。”小将军把我扶起来，蹲在我面前，道:“上来吧。”
我没有犹豫，趴到小将军背上，把小将军抱得紧紧的。
和那年在汴河河岸一样，小将军的背温暖可靠，我偷偷嗅了一下，还带着青竹香。
小将军背着我，沿着河岸往回走，我看着周围的景象，有些陌生。
我赧然，问道:“我出来多久了？”
“大概，半个时辰吧。”小将军看了看天色。
我惊了:“半个时辰？我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你怎么不叫我呢？”
小将军笑了，道:“我叫了啊，你听不到。”
我想起刚刚似乎确实有人叫我，但我看不见也听不清，我握了握手掌。
小将军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安抚道:“没事，张大夫说，这是神魂游离的正常现象，你现在神智已清，很快就会好起来。”
“神魂游离？”
“嗯，受了惊吓，郁结在心，再加上梦魇，邪风入体，就病了。回去还得再休息休息，让张大夫给你再看看。”
我点头。
渐渐的，困意来袭，我蹭了蹭小将军的肩膀，道:“我睡一会儿。”
小将军应了一声，伴着河流声，让人格外安心，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小将军背着我沿着河岸走了多久，我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连什么时候回到张家都不知道。
第二天睁眼，我便躺在张大夫的屋子里，似乎不曾出过门，不曾见过小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