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船王这样说：“如果不存在女人，世界上所有的钱都将没有意义”（见《读者》，2008年第23期）。我不知这位船王为什么会这样说，不过，按照他的话去推论，女人是离不开钱的，反过来说，有钱就有女人，有女人就有爱情，不管这爱情是真是假。

    把女人与钱联系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有种轻视女人的意味，不过，这又的确是一种很普遍的认识。

    现成的例子似乎也证明了钱对女人的吸引力。比如，生来有钱的公子从来就不缺女人，甚至不缺漂亮的女人，年轻的女人，有一定知名度的女人。再比如，那些靠后天努力发了大财有了金钱靠山的男人也同样可以拥有他想要的女人。

    反过来，如果没有钱，一个男人哪怕有思想如尼采，有才华如贝多芬，勤奋刻苦如樊·高，也未必会有女人爱他，嫁给他，陪他安安稳稳地享受人生。法国人对此最有见解，他们那句经典的谚语“贫困从窗口进来，爱情从大门走开”生动地道出了钱与爱之间的关系。

    少年时曾经为《呼啸山庄》里的野性所打动，陶醉于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之间几近疯癫的爱情。成年后重读《呼啸山庄》，发现西斯克利夫比凯瑟琳更具野性，而造成他充满野性的早期基础是抗争，后期基础是财富。这中间的转折点出现于他不经意地听到了一段对话，对话双方是凯瑟琳和管家内莉，对话内容涉及到林顿家族的富足和西斯克利夫的贫穷。对话使西斯克利夫以为凯瑟琳嫌贫爱富，致使西斯克利夫在愤怒和妒忌的驱使下不告而别地离开呼啸山庄。此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西斯克利夫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带着对钱的渴望和对富人的仇恨重返呼啸山庄。

    重返呼啸山庄的西斯克利夫对金钱的作用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并决心把因为没钱而失去的爱情夺回来。

    他先以金钱为手段，向呼啸山庄的主人辛德雷提供赌资，幸灾乐祸地看着辛德雷越赌越输，直至破产。当辛德雷成为穷光蛋的时候，希斯克利夫则原形毕露，以辛德雷无法还钱为由控制了呼啸山庄。进而，西斯克利夫又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娶了凯瑟琳丈夫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尽管，他的内心并不爱她，也不可能爱她，甚至很瞧不起她，厌恶她。

    显然，希斯克利夫占有呼啸山庄也好，娶了并不喜爱的伊莎贝拉也好，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表演给凯瑟琳看，就是要借此刺痛凯瑟琳：你不是嫌我穷吗，瞧，我已经拥有了庄园，我已经拥有了富人家的小姐，而且，我还可以不爱她，冷落她，虐待她！

    西斯克利夫的悲剧在于，他只听到凯瑟琳和管家内莉对话的只言片语，错误地认为凯瑟琳爱慕虚荣，不爱他这个穷小子。因此，按照他的逻辑，他和凯瑟琳之间需要的是用金钱铺出来的道路，否则凯瑟琳永远不可能跨越障碍投进自己的怀抱。应该说，西斯克利夫这种认识合乎社会生活的普遍真理，读者也能理解。但实际情况却是，凯瑟琳并不是一个为钱而爱的人，如果西斯克利夫多在门外站一会，听凯瑟琳把话说下去，他就不会那么误解凯瑟琳，以至于变成充满复仇心理，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把所爱的人折磨得不得安生的狂暴之徒。

    为了钱，西斯克利夫离开呼啸山庄，有了钱他就以为自己有了赢回爱情的资本，于是重又回到呼啸山庄，不顾世俗眼光地闯进凯瑟琳的生活。—— 在《呼啸山庄》中我们看到，西斯克利夫大模大样地到画眉山庄做客，眼中根本没有这家的主人埃德加·林顿。甚至当凯瑟琳严重发烧的时候，他竟然目中无人地闯进房间，把凯瑟琳紧紧地抱在怀里。即便管家内莉告诉他凯瑟琳的老公埃德加已经回来，已经到了门口，已经开始上楼了，他也确信自己有资格抱着身为人妇的凯瑟琳！

    这简直就是疯狂！无法无天的疯狂！而造成这种疯狂的内在原因，正在于西斯克利夫对金钱价值的夸张认识：有钱就有一切！

    而从凯瑟琳的角度看，她并没有把钱看得那么重要，否则的话，她一开始就不可能喜欢西斯克利夫，因为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入侵者。所以，当西斯科利夫离开呼啸山庄的时候，她自责过，后悔说了让西斯克利夫难受的话，以至他抛下了她，突然就消失了。

    当西斯克利夫重新回来，凯瑟琳简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但这依然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她以为他记忆中的那个西斯克利夫又回来了。而同时，凯瑟琳又不能不顾及世俗的社会道德约定，只把西斯克利夫作为儿时的玩伴，她父亲捡来的brother来接待，而不是像昔日的凯瑟琳，放任自己，与西斯克利夫自由自在地游荡，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出嫁了，已经是埃德加的妻子。

    但不幸的是，西斯克利夫并不因为凯瑟琳已经结婚就放弃对她的追求，他自信有能力把她赢回来。他努力着，痛苦着，甚至通过折磨自己的妻子伊萨贝拉来表现赢回凯瑟琳的决心。

    实际上，西斯克利夫再次出现在呼啸山庄的时候，凯瑟琳与他已经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她已经接受埃德加为自己的丈夫，努力地恪守着妻子的本分。尽管内心深处依然爱着西斯克利夫，她却按照世俗的要求，以道德的力量压制了这份情感。所以，当西斯克利夫向她一次又一次地表达爱慕之后，她终于在爱与世俗的义务构成的双重重压下一病不起，最后在近乎疯癫的状态下走向死亡。

    这是西斯克利夫的罪过，他给凯瑟琳施加了过多的精神压力。这同时也是金钱的罪过，它导致西斯克利夫错误地理解了凯瑟琳与内莉的对话，错误地娶伊萨贝拉为妻，错误地以为有了钱就可以重新夺回凯瑟琳。

    重读《呼啸山庄》我才明白，这本书不只是描写爱情，更是着意要告诉读者：爱，原本是可以不以金钱为桥梁的！当钱成为获取爱情的工具的时候，它可以毁灭人性，也可以把爱情逼向绝路。可惜的是，直到小说结尾，西斯克利夫似乎也没明白这一点。

    再就凯瑟琳这一方面讲，爱是建立在灵魂对等基础上的，与金钱和地位无关。也因此，她虽然进了豪门，却一直忘不了父亲捡回来的穷孩子西斯克利夫，忘不了和西斯克利夫一起度过的快乐童年。以至于在小说的开始部分，在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深夜，“我”的手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抓住，窗前影影绰绰显现出一张孩子般的脸，同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哭：“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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