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人沈智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靠边靠边!”

集市。农村集市。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卖的吆喝,买的讨价还价,但都压不过一声跟一声的“靠边”。“靠边靠边!”嘶哑,卖力,如杜鹃啼血,于买与卖的吆喝中显得突兀、另类。另类,自然有人围观,只是没有好奇,最多就是幸灾乐祸、饶有兴致。“靠边”本身是很有气势的词,可听在路人耳中却无动于衷,甚至就当没听到。“靠边靠边!”喊的人并不在意路人的反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声接一声,嘶哑,卖力。

闲人,哪里都有。所谓闲人,比流氓少了点流气,比正经人又多了点流气。正是这点流气,让他们在各自地区混得风生水起。流氓不稀惹,正经人又惹不起。集市恰恰是他们的主场,用他们的话说,找乐。乐,是一种情绪,怎么可能找呢?他们的确是找,把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委屈之上。用正经人的话说,没事找事。这不,以三毛驴为首,集合了骡头、马嘴围观于喊话人,脸上带着标志性的似笑非笑。

喊话人年轻,目测只有十多岁。对三毛驴一众,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喊话人本身非常符合找乐的条件。首先,脑袋尖。形容正常人都是圆脑袋尖下巴,他恰恰相反,尖脑袋圆下巴。啥动作都不用做,看形象就让人乐呵。其次,两眼各自为政,长得一大一小。仔细看看,任何人的眼睛都是一大一小,只不过没那么明显。但他不,一只眯缝一只溜圆,还永远四十五度角向天。单看眼睛,几多傲娇几多愁。嘴巴更有意思,细细一条,贴在圆下巴上。本来也算好看,他不,偏偏与眼睛平行。这副妆容,怎么可能不招人乐?加上细胳膊细腿,很有气势的“靠边”愣是让他喊出了另类,想不招人乐都不行。这些只是本身具备的,并不能令三毛驴为首的几人满意,他们的乐体现在一个“找”,也就是主观能动性。于是,逗他。咋逗?他不是喊“靠边”吗,那就反其道而行,站到马路中间。结果,他看都不看,挥舞着胳膊直喊,“靠边靠边!”三毛驴乐没找到,自己反倒成了乐,火了,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啥意思都不知道喊个屁啊!”

三毛驴的动作惹恼了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她一撑摊位跳出来,那灵活度与她的吨位根本不成比例。摊位上的豆腐颤巍巍,同样颤巍巍的还有她硕大的乳房。她三步并作两步,她一高跳起,还他一个爆栗。那爆栗响亮,半个集市的人都听到了。三毛驴趔趄,继而愤怒。作为盲流,何时吃过这种亏?他撸胳膊,挽袖子。骡头,马嘴作为他的小弟,同样撸胳膊挽袖子。“嘿嘿!”她冷笑,“比人多?”回头一吼,天生的大嗓门震惊整个集市,“沈仁,沈智!”

沈仁膀大腰圆,胳膊上的腱子肉像要撑破皮肤。对老娘的呼唤,他直翻白眼,一看就知道他老娘做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他慢吞吞收好钱匣子,再慢吞吞绕过豆腐摊,随手抓起豆腐刀。沈智对老娘的话充耳不闻,挥舞着胳膊直喊,“靠边靠边!”

三毛驴是盲流,不是流氓,面对刀子他也熊,尤其是几个小弟早就跑没影了,他更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他转身,跑,连句场面话都没有。她不干了。提步,抬手,抓,一气呵成。三毛驴的体格不算小,一米七二的个头,比她高多了,只是体格上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三毛驴偏瘦,她却胖。胖,但不臃肿。天生大骨架,肌肉紧实。抓三毛驴像抓小鸡。三毛驴打躬作揖,没用;三毛驴小话说尽,还是没用。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一贯欺负别人的三毛驴。他怒了,吹胡子瞪眼。但这次既没撸胳膊也没挽袖子,而是拉开拉链,来了个金蝉脱壳。三毛驴跑了。三毛驴居然跑了!围观的没想到,她更没想到。她愣了,提着衣服愣住了。

沈家屯的集市开在国道与乡道交汇处,南邻大海,北依高山,但东西贯通。一个人有心想跑,除了不能跳海,哪里都可去得。她也没想追,毕竟是个女人。女人嘛,再怎么形象不佳,也得矜持、注意影响。但不追不代表啥都不做。她一手掐腰,破口大骂。骂还不过瘾,她摔衣服。抡圆了膀子,使出吃奶力气那种摔。摔还不解气,她踩两脚,再踩两脚。最后,狠狠呸一口,好像她面对的不是衣服,而是三毛驴本人。

直到此刻,沈仁才姗姗来迟。他再次白了老娘一眼,抬手,伸刀,挑。衣服像块破抹布,腾起一团黄雾。他挥挥手,像赶苍蝇,黄雾依旧。他不管了,挑着衣服,转身,慢吞吞回到豆腐摊。把衣服往摊前一扔,随手把刀剁到案板上。那架势,知道他卖豆腐,不知道还以为他卖排骨。

喊了两儿子,一个慢吞吞,一个连搭不理,沈娘并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只能是别人。看戏的也好,幸灾乐祸的也罢,没戏可看,自然散去。集市恢复正常,买的挑挑拣拣,卖的吆五喝六。沈娘一点气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老大比她都高,没办法出气,只能奔着沈智去。沈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挥舞一下胳膊喊一句“靠边”。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沈娘越看越气,对着尖脑袋就是一巴掌,带着恨铁不成钢,“靠边靠边,靠你娘的边。”

沈家的豆腐堪称一绝,不老不嫩,香飘十里。集市摆摊,不用吆喝,沈娘往那一站就是招牌。但她的站却惹出许多非议,无论社会怎么进步,在农村,依然是男人抛头露面,女人操持家务。而沈家恰恰相反,沈老爹一脚踹不出个屁来。家里的事,大到磨多少豆子,小到添个盘碗都是沈娘做主。而且,沈老爹呐呐无言,最怕与人打交道。于是,赶集的事自然而然落到沈娘头上。别说,沈娘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同样表达一个意思,有人能把人说乐了,而有人却能把人说恼了。沈娘属于前者。摊位前常常围满了人,买豆腐成了次要的,听她说话却成了主要的。结果,话说了,豆腐也没耽误卖。每逢集市,她家的豆腐早早被抢购一空。

沈智被强行拽回,老大不乐意,沉脸撅嘴,不时嘟囔“靠边,靠边”。想再跑,看看娘,没敢。百无聊赖,看他哥切豆腐。别说,他哥沈仁切豆腐也是一绝。无论顾客买一斤还是二斤,他都一刀下去,不多不少。摊位上根本没有零碎豆腐一说,要么一盘要么一块。看一气,无聊。对面摊位的油炸食品引起了他的兴趣,面团、鸡肉、鱼之类的放进油锅,“滋啦”,香味随之飘出。再出锅,金黄焦脆。沈智哈喇子出来了。像被诱饵引诱的鱼,不知不觉靠了过去。

沈娘忙着收钱找钱,没看到沈智跑了。沈仁倒是看到了,但压根就没想管。哪个集市沈智不是如此?叫也叫不回,说还不听。沈家的豆腐的确好卖,开集也就两个小时,见了底。按说,逢集市应该多做点,但他们心里有数,十里八村也就那么多人,即便做得再多不可能家家户户都吃豆腐。不过,逢集市倒是有一样好处——早点休息,最起码上午忙活完了还有小半天时间休息。所以,沈仁趁着卖豆腐的空闲,把托盘整理好,往三轮车上放。等到豆腐彻底卖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临走,沈娘倒是喊了沈智一嗓子,奈何他像根本没听到。他娘俩谁都不想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时光白白浪费,不管不顾地走了。

沈老爹难得清闲。豆子泡上了,闺女沈信也去了学堂,鸡鸭鹅喂了,驴也饮了,只有一条狗跟着。静,很静!沈老爹喜欢这种静。旱烟斜叼在嘴,青烟袅袅;他斜依门框,慵慵懒懒;小黄狗卧在他脚边,昏昏沉沉。沈老爹满足,从心里满足。这种满足与生活条件无关,与一切外物无关,单纯觉得岁月静好。他家不富裕,不仅不富裕,只能算穷。草房五间,是祖传的,他最多盖了间偏厦,就这还是为了做豆腐盖的,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生活。家具多年没添,老得快掉了牙。但他就是满足,因为他有后啊!四个儿子外加一个女儿。有人就有一切?他骄傲。只是,小四却让他犯了愁。想起小四,他自责。一辈子老实巴交,为嘛偏偏硬气那一回?

沈智眼巴巴瞅着,哈喇子流出二尺,亮晶晶的。一声紧似一声地嘟囔,“靠边靠边。”摊主就像没看见,自顾忙活。不是摊主心硬,实在是习以为常。哪个集市沈智不来?哪次来不是这样?刚开始,摊主还给他一些。给他是心软,是同情,也希望他离远点,别耽误做生意。还不错,东西拿到手,让他走他就走。可是,好景不长,吃完又回来了。继续眼巴巴瞅着,继续哈喇子流出二尺长,继续嘟囔,“靠边靠边”。久而久之,摊主也就随他去了。

小卖铺门后,马嘴探头探脑。望望豆腐摊,不见了沈娘的肥胖身影。他迅速站直,挺胸抬头,趾高气昂,踱出门来。刚到主路,正好看到沈娘的背影。他一个缩脖,一想又看不到自己,再次放心大胆地横逛。原来的豆腐摊处,三毛驴的衣服像破布,混着泥水。马嘴弯腰提起,捏着一角、小心翼翼,厌恶、嫌弃。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扔吧,怕三毛驴知道被削;拿吧,实在是太脏了。最后,害怕的心理占了上风,随便捡了个方便袋装着,找三毛驴邀功。

沈老爹把烟袋锅子往鞋底嗑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想起集市,盼望着老伴能买点青菜回来,豆腐他实在是吃得够够的。可不吃豆腐又能吃什么?眼看老大到了娶媳妇的年龄,怎么也得给他攒点老婆本。其实,吃豆腐不要紧,问题是吃的都是啥豆腐?老了像胶皮的、破碎不成块的,总之,做了这么多年豆腐,就没吃过一回正常的,至于青菜和肉基本连想都不敢想。他走出大门,往集市方向望去。小黄狗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大街上人倒是不少,但都是往集市去的。他自嘲似的笑笑,这才开集没多长时间,怎么可能回来那么快?正想转身回去,一眼望见舅子哥远远走来。说实话,他很不愿意见到这个舅子哥,因为,看到他就想起小四。想起小四他就自责、悔恨交加。有心想躲,对方已经看到他了。再咋不愿见,基本的礼貌还得有。他硬挤笑脸,“赶集啊?大哥。”

这个妹夫,沈娘大哥倒是喜欢。为人老实,会手艺,是个过日子的人。妹子啥德性他心里门儿清,从小就不肯吃亏,在家欺兄霸弟,出门玩耍也是孩子王。原指望找个男人管管,哪知婚后变本加厉,妹夫让她管得提溜乱转。他同情,他可怜,但仅限于同情、可怜。“嗯,赶集。”他答应。

“要不,进屋喝口水再去?”沈老爹继续客套。

“也行。正好有点事儿和你唠唠。”大舅哥没打艮,一个转身往院子里走来。

沈老爹恨啊,牙根痒痒,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说点啥不好,干嘛非请他来家?两个大男人,还是不愿见的男人,坐在一起,尴尬不?大舅哥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听不出来这是客套吗?大舅哥已经进院,他不得不跟进去,脚步沉重。

堂屋,两人相对而坐。桌上,两碗水冒着热气。两家相距不远,平时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不用刻意打听就能知道,所以,并没啥嗑可唠。沈老爹掏出烟袋锅,慢悠悠装满,慢悠悠压实,慢悠悠点火,最后,却狠吸两口。大舅哥不抽烟,端起碗吹吹,再抿抿。有点烫,放下了。“卢家村有个闺女,和仁儿相仿,我打算给他说媒。”大舅哥率先打破尴尬。

大舅哥的口气,听起来是商量,但沈老爹知道,并不是。这种口气,沈老爹一听就生气。自己好赖是一家之主——虽然说了不算——这种不容置疑的商量,合适吗?是,自古以来,娘舅最大,对家庭琐事有决定权,但总得等自己死了吧?行吧行吧,自己不爱出头,他爱出就让他出。他瞟一眼,大舅哥的饼子脸肉厚,越看越想来两巴掌,那手感一定很棒。最终他沉默。狠吸两口烟,再狠吸两口。当年,要不是这种口气,小四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样。想起小四,他的心又一抽一抽,疼!

当年,沈老爹和媳妇吵架了。吵架,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正常到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每次吵架,沈老爹都让着她。说让着,那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应该是每次吵架都吵不过她,甭管占理还是不占理。这次不同,沈老爹难得硬气一回。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简单到都不能称其为事,无非是豆腐多做一锅少做一锅。往常,不赶上红白喜事,他家的豆腐基本上定量,上午十锅下午十锅。再做多了也没用,周围村庄也就能消化那么多。要是赶上特殊情况,还卖不了。上午,沈老爹往东,转一圈,卖不完再向南;下午,往西,转一圈,卖不完再向北。那天下雨,不大。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家睡觉。自己都这个想法,别人肯定也是。所以,沈老爹认为少做点。沈娘的想法却恰恰相反,认为窝在家里正好收拾家,顺便做点好吃的,应该更好卖,得多做,两人争执不下。恰好大舅哥登门,问明原委,支持沈老爹。本来事情到这算了了,谁知沈娘生气了。不是气做多少豆腐,反而气哥哥不帮自己。兄妹俩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沈老爹做壁上观。做壁上观悄悄做也行,他不,偏笑。这一笑,坏了,沈娘开始数落结婚这些年他的种种不是。两个大男人愣是被骂得体无完肤,敢怒不敢言。于是,大舅哥使眼色,让他管管。说实话,他不敢,但有大舅哥撑腰,他热血上冲,一个巴掌呼过去。终于,世界安静了。沈娘难以置信,直勾勾盯着他看,沈老爹同样难以置信,也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大舅哥见苗头不对,脚底抹油,溜了。沈老爹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但奇怪,沈娘一没吵二没闹,收回目光,转身,进屋。沈老爹忐忑,张嘴欲说,看着背影,说不出来,默默做他的豆腐。

下午,雨继续,路泥泞。拖车别想了,改为挑担。沈老爹深一脚浅一脚,直埋怨。豆腐出奇好卖,像沈娘判断的那样。沈老爹向西,没等往北就卖光了。他痛并快乐着。冒雨往家赶,回去还能小眯一会儿。到家比往常早一个小时。恰恰这一个小时救了两条命。一进门,先听到哭声。沈老爹脑袋立马大了一圈,累了一天,指望好好休息。孩子一闹,必然得哄。谁哄?做饭时间,肯定是他。不哄也行,那就别吃饭了。他徘徊,他犹豫。他想等一会进门,拖一时是一时。但越听越不对,平时,老大哄老二,老二哄老三,总有哭有不哭。这次不同,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冲进去,沈娘躺在地上,不动;三个儿子趴在她身上,大哭。沈老爹一惊,抬脚欲去,却踢碎了碗。他一闻,碗盛过卤水。他扶起沈娘,猛摇,根本没反应。他也放声大哭,终于引来左邻右舍。大家七手八脚,抬的抬,扶的扶,把沈娘弄到炕上。有人找大夫,有人出注意,乱成一团。一位老人最绝,让灌大粪催吐。沈老爹急是急,但不能接受侮辱,提拳要揍,却被拦住。都说这个方法有效,吐出来就好了。沈老爹六神无主,沈老爹死马当活马医。结果,管用。可沈娘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等小四沈智出生,才显出喝卤水的后遗症,他是个傻子!

沈老爹口中的小四正被几个人围着,为首的自然是三毛驴。“奶奶滴,弄不了你妈还弄不了你?”三毛驴气啊,不说沈娘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就说让他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就不能忍。可他是真的不敢找沈娘麻烦,只好把注意打到沈智身上。“叫爹!”他的指头差点就指到沈智的鼻子。沈智像没看到,继续盯着油炸食品,继续流哈喇子,继续嘟囔,“靠边靠边”。“快叫爹,要不然揍你。”三毛驴急了,作势欲打。沈智无动于衷,眼里只有油炸食品。“三哥三哥,你消消火。他不会说话。”马嘴拉住他的胳膊,悄声说。三毛驴一肚子气没地方撒,马嘴正撞枪口上,“奶奶滴,不会说话?你告诉我,靠边咋说出来的?”马嘴委屈,别说全村,就是来赶集的谁不知道沈智不会说话?至于会说靠边,还全仗这个集市,全仗一个你!

沈智十岁,逢集必来。吊着四十五度眼,满集溜达。遇吃就抓,遇瓜就啃。沈娘跟在后面付钱、赔不是。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沈娘麻木,摆摊人也麻木,由他去了。三毛驴和几个小弟,二十多岁,也是逢集必到。春夏搭着短袖,秋冬叠着棉袄,同样满集溜达。遇吃也抓,遇瓜也啃,后面可没付钱、赔不是的,只有白眼、怨恨。一次集市,恰巧来了辆大板车。大板车长啊,至少六七米;大板车也宽,占个乡道不成问题。集市就摆在路边,加上赶集的人,哪里还有走车的地方。司机急啊,下车商量。没人搭理,赶集的还赶集,吆喝的还吆喝。正好看到三毛驴几个人,几包烟立马就让他们义无反顾地出卖乡亲。三毛驴在前,马嘴、骡头在后,一路走一路吆喝,一路吆喝一路挥舞胳膊,“靠边靠边”!别说,真让出一条路来。这一幕恰巧被沈智看到。下个集市,沈智开始了他的表演,边走边挥舞胳膊,“靠边靠边!”可是,没人怕他。不仅不怕,还嫌他碍事。你推一下,他搡一下,逼得沈智不得不站到路边喊。

三毛驴暗骂,真是猪脑袋,一生气把这茬忘了。“嘿——我还就不信了。趴下,学狗叫。要不然我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三毛驴抓起鸡腿,故意从沈智鼻子底下过。那鸡腿,金黄、喷香。果然,鸡腿像饵,引诱着沈智这条鱼。鸡腿向左,他脑袋向左;鸡腿向右,他脑袋向右。嘟囔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靠边靠边”。三毛驴终于又找到乐趣,向左向右,向右向左,玩得不亦乐乎。但总玩一种,也烦,立刻换了方式,“趴下!学狗叫!”沈智无动于衷,紧盯鸡腿。三毛驴又要急眼,骡头忙说,“三哥三哥,他是傻子,咋可能会做?”三毛驴眼一瞪,奶奶滴,意思是我傻呗?“你,打个样!”三毛驴一指骡头,恶狠狠地说。骡头菊花一紧,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不做,三毛驴凶神恶煞;做,丢不起那人。但相比于挨揍,丢人算啥?乖乖趴到地上,“汪!”。于是,集市上笑声一片。

堂屋,穿堂风并没吹开沈老爹紧皱的眉头。他本能反对,“孩子还小。”

“小啥?吃了嫩苞米就二十了。”大舅哥抿了口水,“她家可是有一匹马,两头骡子。卢老头种了一百多亩地。”大舅哥敲击桌子,节拍规律,像说评书,“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喽。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过几天你备几样礼去提亲吧!”

“再等等,再等等。”沈老爹低头吸烟,一口接一口。理由,还得是不容拒绝的,就他这榆木脑袋,早就锈逗了,哪里想得出来?只能机械重复,“再等等。”大舅哥冷笑,知道商量不出个结果,不如哪天问妹妹。他站起,一口把水喝光,“走喽,赶集去。”

沈娘到底没买青菜,更别提肉了。沈老爹对此兴趣全无,全副心思都在大舅哥的话上。闺女他见过,不算出奇,但也挑不出啥毛病,算规规矩矩的一个人。娘家可就不一样了,十里八村,挨着排也算富裕户。家里骡马成双,鸡鸭成群。这都不是主要的,娘家再有也带不过来,主要是,娶媳妇看娘,她娘温柔贤惠,在周围可是出了名的。娘如此,闺女肯定差不到哪里去。这样的媳妇进门,的确算祖坟冒青烟。沈老爹膈应啊,膈应在大舅哥,如果不是他保媒,那真是十全十美。

沈老爹装烟,吧嗒几口,一瞅,没点。娘俩回来,小院有了生气。对于没跟着回来的小四,沈老爹也没在意。沈娘做饭,老大沈仁翻豆子,换水,准备做豆腐。沈老爹点着烟,看老大忙碌。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良心发现?自责?还是亏欠?沈老爹自己也说不清。老大的到来,承载了太多太多。第一个孩子,初次当爹,紧张、激动;长子长孙,家族的希望,兴奋、幸福。老大也不负众望,乖。说啥听啥。最主要的,他继承了祖传的手艺。虽说做豆腐不算啥大事业,也没传子不传女的规矩,但也得愿意学算。老二老三就不愿学。

沈仁牵驴上磨,开磨。他舀勺豆子,沈老爹加瓢水,一勺一瓢尽显默契。驴被蒙了眼,围着磨转,一圈又一圈,没有起点没有终点。沈老爹觉得他就是这头驴,围着家庭转,一刻不得闲。豆浆,惨白,看似自由,却只能顺着导流槽滴入桶里。人生不也如此?看似随意,像被刻意安排。娶妻生子,养孩子,老去。而孩子再重复这个过程,一轮轮无穷无尽。

豆浆磨好,装锅,熬。沈老爹加柴火,沈仁搅拌。须臾,豆汁纷开,沈仁操起瓢,舀进水桶,再倒进细纱网。细纱网被交叉成十字的两根木棒撑开,汁水流出,留下豆腐渣。沈老爹搭住木棍,摇晃,不留一滴汁水。做豆腐的关键步骤到了,沈老爹化好卤水。沈家的豆腐出名,全在“点”上。同样是卤水点豆腐,却千差万别。要么老了,要么嫩了。沈家的手艺是一辈辈手把手传下来的,有个雅名——“凤凰三点头”。每次用量不同,具体多少,沈老爹也说不清,全凭感觉。曾经有人接住沈老爹点下的卤水,称重,再按重量点,豆腐是出了,味道全不对。再做一次,又一种结果。回头请教,沈老爹说,不仅是卤水,还有豆汁温度、浓稠,春夏秋冬还各不同。具体咋回事,沈老爹依然说不清,只知熟能生巧。沈仁点,沈老爹点头。传承在他这辈没断,老大完全掌握。沈老爹操起木棍搅拌。一点,豆汁成絮;二点,豆汁将凝未凝;三点,豆汁成了脑,逐渐析出清汤。按说,此刻该让豆腐成型,沈老爹却格外用力。搅拌,再搅拌,直到豆汁再成絮状。沈仁操起葫芦瓢,舀到模具上,压一盆水,静等出豆腐。

烟,灭了。沈老爹再装,再点,但没抽,任青烟袅袅。老二沈义、老三沈礼来了,他关注重心依然在老大身上,直到小四到来。小四来,他麻木了,少了后继有人的兴奋。可是,两岁,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他纳闷,即便说话晚点,咋也该会走路。他以为单纯就是晚,偶尔注意一下,没太往心里去。三岁,还是不会说话,走路也是。他意识到问题,重心转移。五岁亦然,他慌了,求医问药。没用。他自责。直到六岁,终于会走路了。他小小兴奋了一把,可不会说话还是他的心病。周围大夫治不了,他去乡里;乡里治不了,他去县里;县里还是治不了,他死心了。大夫说,娘胎里带来的,怎么可能治得好?沈老爹收回思绪,吧嗒几口烟,望向一刻没停的老大,是该给他说房媳妇了。

三毛驴撕下一小块鸡肉,故意沾到沈智嘴唇,沈智张嘴,他迅速拿走。沈智伸舌头,舔。三毛驴大笑。沈智没舔到,闭了嘴巴。三毛驴故技重施,像复制。三毛驴哈哈,摊主苦笑。第三次,沈智吃到了,只是,太少,意犹未尽。渴望,热切地渴望。三毛驴眼睛一转,计上心头。再撕一块鸡肉,像钓鱼,引诱沈智往大山走去。

山,不大,海拔百多米,却是周围最高。名字响亮——观驾山。凡地名都有出处,观驾山也不例外。薛仁贵东征,唐王李世民特别重视,重视的最佳表达自然是观战,观战哪里最方便?当然是高处。于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山就成了唐王的首选。东征很成功,安居乐业的人们为了纪念,就把这座山取名“观驾山”。百多米的山,险峻也险峻不到哪去。南坡,对着集市,平缓,隐约有条小路;北坡,稍微陡峭,少有人走。山路上,几人梯次而行。最前面自然是三毛驴,手拿鸡腿,走几步逗弄一下中间的沈智,后面是两个跟班。或许累了,沈智不走了,任三毛驴拉,任跟班推,嘟囔着“靠边靠边”。三毛驴撕块鸡肉,一塞。沈智吃完,又走。走走停停,百多米的山,爬了一个多小时,到顶了。

上得山来,迎面一方大石。像豆腐,四四方方。其上,有个印记,形似脚印。早年,棒槌在此生根发芽,继而修炼,羽化成仙。飞升之时,踩着大石。大石也怪,倾斜向下,感觉马上就掉下去,就是不掉。三毛驴趴下,脸盆大一块与地面接触,像根。看久了,眼晕,摇摇欲坠。三毛驴爬上大石,回望,景色尽收眼底。山脚下,公路环山,像布条,被随意丢弃;稍远,一排民居,前面是集市,如同大蛇刚吃了老鼠,臃肿;再往南,大海一望无际,水天相接。以前没发现,怪不得都爱登高望远,爽!不过,正事要紧。三毛驴把鸡腿扔给沈智,像丢垃圾。一头钻进狐仙洞。沈智不管不顾,捡起鸡腿狼吞虎咽。狐仙洞不深,最多两米,属天然形成。之所以总被人乐道,是因为里面有口小井。说井有点夸大,其实就是个水坑,不深,一眼能望到底。这井也怪,天旱,水不少;天涝,水不荡。凡爬山,必来。喝一口,甘甜,既清凉又解渴。三毛驴三人依次喝足,出得洞来。沈智坐在大石上啃鸡腿,专心致志。三毛驴一摆手,三人跑了,鬼鬼祟祟、连滚带爬。

饭做好了。主食,玉米面饼子,掺了些豆腐渣;菜,豆腐,炒的,像糊糊。老两口和老大沈仁坐等。老二沈义学铁匠,回来了;老三沈礼当兵,回不来;小五沈信上学堂,回来了;唯独不见小四沈智。一家人没当回事,该吃饭吃饭。沈智赶不上饭顿是常有的事,傻子嘛,哪里有时间观念?往常,等所有人吃完各忙各的,沈娘再去找。看到豆腐,沈老爹想吐,硬着头皮也吃不下。他把玉米饼子掰碎,沾着汤勉强吃了一块;两个儿子不,狼吞虎咽;小闺女饭量小,几口就放下筷子。沈娘叹息,做饭一个小时,吃饭十分钟,值?不值?饭碗放下,各自散去。沈娘刷锅洗碗,又得半个小时。值?不值?沈老爹迷惘,路上花一个小时,为了这十分钟,值?不值?或许这就是家吧!

过了晌午,不见沈智。沈娘叹气,天热,谁愿东奔西跑?她安慰自己,亲生的。集市,又见集市。寥寥几个摊位,少了热闹,多了萧条。有限几个人,一眼望去,哪有沈智?沈娘去小卖铺,没有;场院,依然没有;问沈智伙伴,没看见。大半个村子,都没有,难道跑水库玩了?沈娘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怕,是因为前几年东头老李家的大小子淹死了。好人尚且如此,何况沈智?想想的确可怜,养十多岁容易吗?说没就没。老李两口哭啊,撕心裂肺。闻者落泪。小四应该不会!沈娘更怕,忍不住颤抖,不觉加快了脚步。

沈智吃完鸡腿,口渴。一跳一钻,进了山洞。凉快啊!从太阳底下到山洞,像从赤道进北极,舒服。看到小井,趴下就喝,更舒服。困意上涌,翻身就睡。洞外,花更艳香更浓,为他助眠;鸟高歌虫低鸣,为他唱曲;山更青风更柔,为他守护。

水库在村中,其实就是个大口井,不过井口超出了井的范畴。但的确不能称为水库,没有汇入没有泄洪,一潭死水,靠降雨维持。沈娘走得急,满头大汗。刚靠近,清凉扑面。水面平静,波光粼粼,很美。看不出淹过死猫死狗,更看不出淹过人。岸边,杨柳掩映,更美。几位妇女面水背柳,搓洗衣物。沈娘眯眼,井水泛绿,阻挡了视线,想看到水底,痴心妄想。她进水两步,还是徒劳。她转而去问,没有结果。她傻眼了,真想大哭。可不能。没确定,就有希望,有希望就得继续找。村子就这么大,还能去哪?沈娘迷惘,找个树荫坐下,呆望水面。对小四,她倾注了全部心血,后来的小五都不及。她觉得亏欠,都是子女,唯有小四不能自理。现在,她能照顾,百年之后呢?百年之后谁来照顾?她不敢想,照顾一天算一天。要是小四真这么去了,他解放,她也解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自己能蹦能跳,还能照顾,心有不甘啊!水面平静,波光粼粼,亘古未变。不行,再找。

沈智醒了,扎醒的。睁开眼,一只小刺猬在他脸上嗅来嗅去,那刺不时扎他一下。沈智乐了,伸手欲摸,刺却扎破了手。沈智生气了,大声嘟囔,“靠边靠边”。刺猬迅速缩成球。他害怕了,爬起来就走。洞外,艳阳高照,他睁不开眼。空山寂寂,鬼影都没有。怕,并不存在,只是不习惯,本能想靠近人多的地方。他爬上大石,站直,挥胳膊,大喊,“靠边!”惊起一群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沈娘绕着村子,正转反转,就是不见沈智的身影。她慌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家。家里不见人影,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一种寂静带来的害怕。豆腐房像个大烟囱,豆香伴着热气从门口涌出,弥散开去。她一头扎进去,越过几口大缸,越过吊着的细纱网,来到最里面。只有沈老爹一个人忙碌的身影,老大应该卖豆腐去了。沈老爹弯腰低头,不停搅拌。大锅里,乳白色豆汁不断翻滚。

“他爹!”沈娘哽咽,“小四不见了。”

“过一会就回来了。”沈老爹头也没抬。

“这次真不见了。找遍整个村子都没看到。”

“等一会儿就回来了。”沈老爹依然没抬头,摆摆手说,“哪次不是这样?”

“小四不见了。”沈娘担忧,愁眉不展,“往常,一找就找到了,可这次我找了两圈都不见影。”

“我去看看。”沈老爹不慌不忙,心中有数。往常,别说白天,落黑也经常跑,甚至半夜,还跑。刚开始,不是他跟,就是沈娘跟,两人实在没空,就老大跟,生怕小四出事。结果,小四要么转几圈就回家,要么坐在村头的磨盘上,静望村外。白担心一场。这次也不例外。还有一层原因让沈老爹坚信,小四不会有事。小四被村人背后喊“守村人”。沈老爹生于斯长于斯,“守村人”的意思,他懂。至于形成原因,他不知道。只知道辈辈有。他这辈是老吴家二小子,和他同龄,同样痴痴傻傻,无论白天黑夜都在村里溜达。下一辈没接手前,不会出任何事。“守村人”具体干点啥,谁都说不上来。老辈人说,为守护村子而生。可家家有狗,咋可能用到他们?老辈人再说,前者防鸡鸣狗盗,后者管魑魅魍魉。沈老爹没想到,会轮到小四。轮到了,不得不接受。别人可以失踪,可以出意外,小四肯定不能。所以,他不担心。

村子,大有大的热闹,小有小的好处,沈老爹转一圈再转一圈也用不上一个小时。猫窝狗洞,奇角旮旯都没有沈智的影子。他问村人,没看到;他问小卖铺的老板娘,终于有了线索。沈老爹满村找三毛驴。他做梦都想不到,三毛驴是盲流,他是老实人,这辈子居然还有打交道的一天。细想,只有三毛驴才可能把小四弄丢,其他人根本不会。他去海边。潮水一波接一波,不知疲倦;沙滩金黄平整,就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大热天,除了水边凉快也只有大山了。于是,他去观驾山。刚到山脚,一声紧似一声的“靠边”隐约传来。他笑了。

日子一天天过,像复制粘贴。沈智早出晚也出,满村溜达,看起来啥都不知道,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却第一时间赶去。大多时候,他遭受的都是冷眼,只有红白喜事例外。可红白喜事又没人愿和他同桌,主家只好单独给他安排一桌,随意上两个菜就打发了。即便如此,他乐此不疲。到了晚上,他则绕着村子转圈,转累了就坐到村口磨盘上,不言不动,一待就是半宿。

雨,大雨。下雨对农人来说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庄稼疯长,疯长收成肯定好;人可以休息,常年劳作,谁不想休息?沈老爹家,老大沈仁躺在炕上。炕,是西屋的炕,老人在,子侄辈只能住西屋,但好赖有自己一铺炕。他仰卧,双手扶头,望窗外。雨,像被挤压的豆汁,斜落,又大又急;地面则成了大缸,盛满雨水。稍远,朦胧一片。难得休息,沈仁翻身,准备睡回笼觉。先是“哐当”,再是吼声,“快回来!”他惊醒,睡意全无。爬起来望。沈智跑,老娘追,迅速消失在雨幕中。沈仁苦笑,又来!他劝过老娘,管过小四。一个是父母,担心;一个是傻子,没心。一个说了不听,一个说了没用。他懒得管。他纳闷,说傻,跑啥?说不傻,跑啥?不过,安全有保障,毕竟是在农村,人相对朴素。沈仁躺下,睡回笼觉。

下雨天黑得早,人们早早吃饭早早休息,连三毛驴也猫在家。沈家同样如此。沈老爹喂了驴,喂了鸡鸭鹅狗,回炕躺着。对沈智,多少有些担心。毕竟下着雨,怕他感冒。有心去拽回来,心里明镜似的,根本拽不回来。这是命,小四的命。随他去吧!

雨,在下,不见小,更没有停的意思。沈智行走于街道,无遮无挡,浑身湿透,雨水从天而降,从他的头发而降。他不管不顾,走,就是走。大海咆哮,大山沙沙,雨声嗒嗒,像民族乐器演奏会,钹儿、铙儿一起响。然后,如同敲错了鼓点,多了一声不和谐,像折断声,但不清晰,很快被雨声掩盖。过了一会,又一声。这次,清晰多了。沈智侧耳倾听,咆哮依旧,沙沙依旧,嗒嗒更依旧。沈智继续,脚踩泥水,啪嗒啪嗒,沈智停,啪嗒声消失。咔嚓咔嚓,树木折断声。他再次停下来,咔嚓继续,越来越清脆,从大山传来。他抬头望,漆黑中像有猛兽袭来。他大喊,拼了命,直了声,撕裂雨幕,撕裂黑暗,在村庄上空盘旋,“靠边靠边!”

夜,漆黑;雨,哗哗。喊声叫醒了狗,于是,狗跟着叫;叫亮了灯,于是,骂骂咧咧,“让不让人睡觉了?!”余音未消,轰隆声、咔嚓声响彻夜空,直传心底,令人心惊胆战。村民慌了,跑出屋子,跑进雨幕。有披雨衣的,有披衣服的,大多半裸。三毛驴来了,骡头来了,马嘴也来了,他们冲出院子,冲到街上,忘了教训沈智,抬头仰望。夜,依然漆黑;雨,依然哗哗。声音,只有声音!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理智告诉他们,应该做点啥,但恐惧却让他们定格。肯定有事,事关生死。声音越来越大,轰隆隆……咔嚓咔嚓……骡头打开手电筒,一块大石,方方正正的大石,滚下来。三毛驴认出来了,那是棒槌成仙踩的。矗立山上,带着仙气,滚下来却如同魔鬼。所到之处,山石崩塌,大树折断。所有人愣住了,忘了跑,忘了跳,甚至忘了呼吸。大石越滚越近,在人们眼中放大,放大……突然,凄厉的喊叫声响起。

“靠边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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