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不止一次的设想,假如当初我不曾抱怨,你会不会陪我更久一些。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年。
又是一年清明日,大街小巷挂满了各色祭祀用品,不知道天堂的你,过得可好,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你的丈夫,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可曾感到绝望,感到孤独。
从我记事起,你总是经常生病,光看你无缘无故的晕倒在地,就有三次。每隔几年就有一次,像是一种魔咒,不可破除。
我12岁那年,你再一次突然晕倒,记得当时你提了好大一桶猪食,走进猪圈,刚把猪食倒进猪槽里,走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我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拉起你,你站起来眨了眨眼,摆了摆头,笑着对我说没事。
我以为你真的没事,那时,我对死亡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从那之后你便一直躺着,浑身没有力气,你说你感冒了,我跑到药铺给你买了好些感冒药,你吃了也不见好。
他终于按耐不住给你请了医生到家里来为你诊脉,医生的表情很严肃,说你的病情很是严重,当场扶你起来给你输液。
没撑过30分钟,你便再一次从椅子上毫无意识的倒在了地上。
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心有多痛,眼泪便有多汹涌。我似乎意识到,这一次你不会像以前那么幸运了。
他疯了似的跑过去一把将你抱起,对我说他要带你去宜昌市瞧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而我现在终日生活在这座城市,却没有勇气问他当初你在哪家医院。
往后的10余天里,我没有再见到你和他。
没有手机,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我带着担忧和难过独自在家熬了10几天,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恐惧与孤独,明明有父母,却过得与孤儿般无异。
猪圈里有几头毛发纯白的猪,大小各异。那几日它们成了我的玩伴和发泄的对象。
我每天伺候它们的饮食,它们像大胃王一样,每天要吃很多的草,光草还不行,得在草面儿上撒些玉米面儿它们才吃得欢。
天晴的时候,我就在玉米地里扯草,把青青的嫩嫩的草捆成一捆,用刀削掉泥土,待草扯到足够多时,把草搬回家,然后用专门的剁草刀把草剁得尽量均匀。
只是我没有掌握好剁草的要领,经常会把手剁到,轻则破皮流血,重则破很深很深的口子,好些天好不了,不能沾水。
每每这时,我就会觉得委屈,别人家的孩子谁不是在家看着电视吃着零食,谁家女娃娃在地里干这等粗活儿?
实在气不过的时候,我就跑到猪圈里拿猪撒气,找了很长一枝木棍,狠狠地往猪背上扇,一边打一边骂:谁叫你们吃这么多,害得我手都要废了!
看着圈里的猪被我打得围着猪圈圆圈地跑,我的心里似乎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我每一天都在期盼着你和他回来。
等了好久,仍然没有你们的任何消息,下雨天,没有干的柴禾生火,我学会了未雨绸缪,下雨天,不能到地里去扯草,我便在草地里割,即使旧伤口未愈,又添新伤口,即使我还是会感到委屈,会流泪,但我知道,在那个家里,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帮我。
如果我不扯草、割草、剁草,那些猪都得饿着,我们家就更没有经济来源了。
有一天夜里,他回来了!把我从梦中叫醒,我问你好些了没?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告诉我说,他是回来筹钱的,说你还在医院里,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哭。
他给我买回来很多的方便面,告诉我不会做饭就吃面。虽没营养但简单。
他走了,带着无奈和无助。留下同样孤单无助的我。
我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也许就是那一次,我学会了无声的泪流,再也不像以前一样,遇事哇哇大哭。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从早到晚,下个不停,没完没了,像极了我的心情。
我看到成熟的辣椒因地里水分过多倒了一地,恨不得撑着伞去地里一株一株将它们扶起。
我知道,这些倒在地上的辣椒,若不及时扶起,太阳一出来就会晒坏它们,这样一个也卖不出去,本就不富裕的家里该拿什么来给你瞧病?
次日天一放晴,我便跑到辣椒地里去扶那些倒在地上的辣椒苗,一只手扶着辣椒苗,一只手在地里刨土,直到指甲全被抛翻了,也不觉得疼痛。
中午12点的太阳毒辣到几乎要把头皮晒化,树上的知鸟正在放声高歌,抬头望一眼天空,蓝得怀疑自己像是掉进了大海,周围的农户也都在各自忙自己的,无暇顾及他人。
我想我是不能够在一天之内,把几亩地的辣椒全部扶起的,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拿着刀砍了很多树枝把辣椒盖上,这样不会晒坏它们,也给我营救它们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当我做完这些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微风轻拂我的双颊,额头和背上的层层汗珠遇风更加感到凉爽。
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躺在床上,我又忍不住地抱怨了一次,假如不是你病了,我又何须小小年纪就吃这等苦。
我不知道你病得有多重,我只是在抱怨中期盼着你早些回来,只要你回来了,我们的日子就会很快回到以前,我还是傲娇的学霸,虽然不是公主,可女汉子的我也能得到无限的荣光。
我以为。
你终于回来了,在一个有星星的夜里,在我快要上学的前几天。
你的脸白得像一张白纸,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你勉强坐在椅子上,我没有张开双臂去拥抱里,我们是这样的相似,无论心里有多想念,肢体上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此后,你便再也没有力气坐了,只能躺在床上。
起初你还能自己起床上厕所,后来你实在走不动了,你要我扶你,我嫌你走得慢,便背你去厕所。
12岁的我,背起36岁的你竟然一点也不吃力!你轻得像一阵风让我丝毫不觉得有重量。我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
但我还是没有意识到,在那不久的将来,你会丢下我和他离去……
年少的我对死亡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你的口中总是有积血,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吐出来,我不知道那时的你是怎样的一个心理。你也害怕死亡吧。
有一天夜里他对我说你得的是白血病,没有救了……
我没有哭,只有疼痛!我知道有一天,你是要离我而去了,就像8岁时,奶奶那样永远的离开我,我再也不能看到你了。
那时我对死亡有了一定的概念……
终于我要去学校读书了,12岁小学六年级,我看起来和同龄人不一样了,脸上鲜有笑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师似乎也不喜欢我了,做了4年的班长,说换就换了,成了劳动委员。
每个周末回家,他总是忙成一条狗,白天干农活儿,晚上要给你洗衣服和床单,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再也不会要我背你去厕所,什么时候尿在了床上,你是完全不知晓的。
你的嘴里总发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声响,你问我考试了吗?我说考了,你问我第几名,我骗你说第三名,其实那时我恐怕是13名了。
你责备道:第四名都考不到,考个第三名有什么用!
我怔住了!我知道你已完全没有意识!
我去上学的那一天早上来到你的床前跟你告别,你笑着对我说门怎么是关着的?可是门明明就是敞开着的,我安慰你说:嗯,关着好啊,关着才不会有风进来。
我不知道那一天早上的见面,尽是我们这一生最后的一次相见。
我刚走到学校,校长便通知我回家,直觉告诉了我答案,但我不愿相信。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家,远远的看到院子里的草垛上飘着一团红色的东西,我的心里是有了答案的,可是我不愿相信。
不亲眼所见,我永远也不会相信。
走到你的房间,你的脸上已经盖了一张纸,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子充斥着整个屋子。
我一下跪在了地上,任凭泪水拍打脸颊,给你磕了三个头。我揭开你脸上的纸,你的头发是动不得的,一动就会掉光,你的脸无比的白,比面粉还白。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做两件事:流泪、磕头。
一直到将你埋到地里。最后阴阳师让我在你的棺材上磕三个头,为你最后践行。
就在我将要跪下的时候,我看到站在小丘上的他晕倒了,旁边一位大叔将他背了回屋。
在生时,你俩经常吵架,邻居都说他脾气秉性不好,每次吵架你都离家出走,他也常说你脑子笨,你以为这么多年,他一点也不爱你吗?
他是爱你的,只是你看不到,我们都是如此的相似,即使心里再爱,肢体和语言都是不会轻易表达的。
如果你亲眼看到他那样绝望,你一定会心疼的,可是最终,你选择独自离开,把悲伤和缅怀留给了我,你的孩子,也留给了他,你的丈夫,我的父亲。
妈,又是一年清明日,我不能回家看望你,你在天堂还好吗?可曾想我,想他,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外公在前年也离世了,同在天堂,你们可曾遇到了?
妈,我今年26岁了,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如果你还在,你就能看到我嫁人了,你就能看到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陪在你姑娘身边了!
如果你还在,你今年50岁了,50岁的他脾性与36岁的他判若两人,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吃苦,很爱我,只是他变得更要强了,他是把你的那份爱也一并给了我。
时隔14年,第一次提笔很正式的给你写信,告诉你那些我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儿。
曾经在那些没有你的日子里,很多人可怜我,很多人关心我,我也曾无比叛逆和软弱,为此老师动手打过我,我恨得咬牙切齿!
在你离开后的不多久,有人欺负我,我便对她说:我妈妈都不在了,你还这么说我。她还是一副跋扈的脸。
我以为我没有了你,全世界都会给我开辟一条通道,为我让路,但是没有!打那以后,我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掩藏,学会了独自成长,学会了坚强与勇敢。
长大后,有人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怎么怎么样,我偏不活成那些人口中所谓的样子,难道单亲家庭的孩子就只剩下无能和堕落了吗?我会迎着阳光一路奔跑,永远执着追求,永远热泪盈眶。
如果你想我,托梦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