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相信世上有鬼,但却很想见见这个神乎其神的异类。
这天下班路上,我碰到隔间公事的同事。由于内心极度无法平静,我决定和她说出憋闷了许久的想法。
“你觉得世上有鬼吗?你见过鬼吗?”我往四周瞧了瞧探过身附在她耳畔说道。
“鬼?哈哈哈,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这不是明摆着嘛。”她使劲翻了翻她的包,头也不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么说你也是不相信有鬼喽?哈哈,我也不相信。不过我倒是挺想见见鬼呢。”我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话?不相信有鬼怎么会想见到鬼?这完全就是不合逻辑的,不,这就是个病句。”她还在翻左肩上挎着的帆布短包,看起非常着急的样子。
“这不合逻辑吗?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毛病啊。比如一个人不相信爱情,但她可能还是会想见见这个让人心神荡漾又要死要活的神秘物。除此之外,不是也有许多人不相信股票却还是把大把大把的钱投出去看看是否能激起浪花嘛?”我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嗯,好像也有点道理。”她这次几乎把整个头都伸进那个帆布包中,像是要把它捅个洞出来才能作罢。
“你在找什么?”我很想知道她在包里都放了些什么。
“啊,我在找公交卡。”显然她现在没空搭理我。“啊!终于找到了。这可恶的东西,竟然藏那么隐蔽,差点把我憋死。”
我看着满脸通红的她,头发已经凌乱得不像个正常人,额角还黏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怎么还有这个东西?你是残疾人还是老人?”我确确实实是不解。
“你不会不知道坐公交可以刷公交卡吧?”她像是审视比外星人还要罕见的稀奇物种一般审视着我。
“这个,难道不是学生老人…”我看她圆睁着双眼,两只眼珠似乎随时都有蹦出眼眶的风险,想想还是不能继续说下去,“哦,我知道了,但是,可以请你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公交卡吗?我也准备买一张,这样以后上班就方便多了。”
她看起来似乎怒气消了些,“你们这些不懂持家生活的人啊!公交卡在任何一所超市都能买到。你可不要真的去买,一次性充五十公交卡就免费送,而且刷公交卡一元只扣就扣九毛钱,这日积月累的不就能省很多了吗?你们这些不懂持家生活的人啊。”
“哦,原来还有这种优惠,可是充那么多用不完怎么办?”我讪讪地干笑几声。
“你在这工作几年了?”
“五年。”
“那不就得了,都在这工作五年了,难道今后就不在这工作了?”她一脸‘真是不懂持家生活的人’地睨着我。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我明天就辞职了也说不定。当然这些话是千万不能和她说的。
“对了,你刚才说想要见鬼是吧。”她有些恹恹的样子。
“嗯,是挺想看的,不过也许真的见不到吧。”
“可以见到,我可以让你见到。”她低低地说,眼里闪过沉重的哀戚。
也许我一时太过震撼,我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的不自然。“你可以让我见到鬼?你不是说世上没有鬼吗?”
“我见过,就在我家,而且有很多。”
“哇,真的吗?它们长什么样?是不是眼珠凸出,披头散发,还不穿衣服?是不是很可怕?你怕不怕它们?”我兴奋地紧盯着她,仿佛她就是我想见的鬼。
“怕,很怕,他们比你说的还要可怕,我每次见到都吓得想死。”她双眉死死皱成一堆,看起来是真的很痛苦。
我不敢继续问下去,我觉得这鬼肯定让她十分苦恼。
“你和我一起去我家,我带你去看。”
就这样,我下班到她家之后从五点四十待到十点半。
“咳咳,今天鬼还会来吗?都已经这么晚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我实在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
我来到她家,先是被她家乱成一团的摆设惊到——从来没见过比这还糟糕的家。臭烘烘的袜子随意搭在餐桌上,抹布覆在盛有面的锅中,还有几根面条挂在锅边缘,地上的油渍凝固可见。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客厅家具的摆放毫无规则可言,灰黑沙发横竖不分坐椅东倒西歪,想要正常通过简直有些困难。幸好我习惯规规矩矩呆着,对于这些非常人能接受的场面也能一概不多问。
然后同事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才整理干净。将近九点钟的时候,我们吃了一顿双方都不是那么愉快的晚饭。直到现在已经十点半。
“会的,马上就到了。”她心不在焉地回复。
我有种被耍的预感。
晚上十点三十四,客厅的门呼啦一下被扯开,推到一旁去门撞在墙上,似乎在发出生命最后的呼喊。
难道是鬼?我畏畏缩缩地小心转身。
“我们…回来了…”一个魔鬼般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看看同事,她阴沉着脸没说话。
这不是鬼,是人。一个显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40岁的肥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蠕动着身体。
“嗳,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今天…有两个你?哈哈,真是…奇怪,都是,妖怪。呵呵…”那个肥肠男人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同事,继续蠕动着悬垂的肉身朝楼梯扭去。
“这个整天只会喝酒的酒鬼,你干嘛不在外边醉死?早死我也早摆脱一个。”她用尽全身力气冲着那个肥肠大喊,鬓角上青筋鼓胀,像是随时都有血将贲张而出。
她刚一喊完,又有一个男人进来。
“哼,你喊破喉咙也没用,就应该别管他,把钱藏紧,也别替他收拾烂摊子让他被那些追债的剁了手就知道收敛了。”那个枯瘦地只剩一副骨头架的老男人阴鸷地望着还困在楼梯上的肥肠,极其憎恶地说。
“你说得轻巧,他是你的儿子,都是继承了你的那些“好本事”,你天天得往医院跑还在医院里闹事,难道我也应该让那些警察把你送进监狱?还有一堆医生想要让你进精神病院,你难道也要让我送你进去?哼,只知道说空话的老不死的死鬼。”同事悲愤又绝望地看着那副骷髅架。
“哼,我才不会进那个神经病院,我没病,一点病都没有,他们才有病,那些医生警察都有病,你们也有病,一屋子的病人。”骷髅架一口气说完后按着胸口不住喘气。
同事站在我左手边两眼空洞地看着他,我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心脏出问题。
骷髅架慢慢直起身,用他阴鸷恶狠的眼光瞪了她一眼,然后瞥过我这里,也瞪了我一眼,径直朝楼下最里间的房里走去。进去前丢出一句:“哼,一屋子的神经病。”
我感到同事全身在发抖,连着周边的空气一齐颤抖着。我想着是不是应该过去安抚安抚,虽然我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故惊得已经没有力气。
“Hello,我回来了。亲爱的,别闹。”
“你又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带回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要是再带这些脏东西回家我就把你赶出去,你以为我是说着玩的吗?你给我滚,马上滚。”她操起身旁的椅子就要往搂着金发女妖精的男人砸去。眼看着要发生事故,那男人拉着女郎一溜烟缩进离他最近的房间。
啪啦一声,椅子就摔得支零破碎。同事由于突然用力过猛身体也啪啦地倒下去,鼻子涌出鲜红的血。
“你们这对该死的脏东西,你以后别想再回来。你这该死的色鬼,天天带各种脏女人回来,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她们身上。该死的混蛋!”同事一边扯着头发一边使劲捶门,里面传来男女调笑的嬉闹声。
我看着同事和这凌乱不堪的房屋,有种极深的什么压迫感让我筋疲力尽,我想赶快离开这里。
“又是同样的把戏,真是够了。”我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吓得脸色一变。什么时候这屋里多了个双眼凹陷面容枯黄的小男孩?
“死小鬼,你出来干嘛,整天在房间里待着,除了打游戏就是打游戏,这么小就学坏,难道你要像那些混蛋一样?你这样以后怎么养活自己?”我感觉同事这次已经达到癫狂状态,她双眼爆满血丝,朝那男孩奔去,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掐住那孩子的脖颈。
男孩说了句:“变态鬼”,转身躲进厕所。
我颤抖而小心地走进同事身边,她低垂着头,瘫坐在厕所门口。我觉得我今晚可能太累了,竟然会把同事的头发看成油锅里翻滚的锁链,她的两只手已经失去骨节支撑耷拉在地上,像两只空荡柔软的衣袖。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冲我一笑。
“哇,鬼,流血的鬼……”我猛的一屁股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别,别过来,求求你。”我望着眼前披头散发两颊带血面色惨败的“女鬼”,已经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努力往后缩着身子朝门口跑过去。
“你去哪里?”那只“女鬼”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
2017.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