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休时,在校门口“交接”午饭,他塞给我两枚鸡蛋一样圆圆的果子,用玻璃纸精心封装着,一看便知是摆在精品水果架上的不菲之物,仔细一瞧,竟是自南方远渡万水千山而来的百香果啊!
我欢喜地问:“谁送的?”
“我买——的!”他颇有些委屈地申诉,抗议我如此不解温柔。
“你给我买的?”我难以置信。
他故作轻淡地“嗯哼”一声,满眼都是“你不懂我”的嗔怪和“我却懂你”的傲娇,拎着饭盒跨上摩托车扬尘而去。
也难怪我有此反应:一来某人作为会计师,购物十分注重性价比,一般绝不会买这种物非所值的东西;二是自从有了女儿,我从“公主”直降为“丫鬟”,个人需求和爱好全凭自给自足,“被宠”已成为一去不返的历史。
我握着两枚轻盈的果子,呆立在阳光下,内心于一秒钟内千回百转,终止于俙然感动。
回到办公室,打开包装纸,暗红的果壳上布满微微凸起的星状斑点,捧至鼻尖下轻嗅,一股特殊的香味袅袅沁入心脾,挟着桂林盛夏的热浪和漓江水清冽的芬芳扑面而来,我顷刻陷入那段梦幻般浪漫的回忆,沉醉不能自已。
2
五年前的漓江之夏,仿佛被时间凝成一粒莹润透亮的琥珀,每每触摸,便痴醉于青春岁月的万斛光华!
那时心有双翼,身轻似燕,玲珑的小身段硬是撑起一条波点大摆长裙,风一样地飞去心之所向的地方,苍苍青天也为我慷慨饯行,在机尾画上一道绚烂的彩虹。
自然的奇迹永远让平凡的生命感动臣服!群山阻隔,一水通幽的小小阳朔,居然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异乡人,中国传统文化和异域风情在这里相交互融,肤色各异的人们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球村逃离尘俗,享尽美景,自在惬意。
据说繁华的西街酒吧是绝佳的艳遇场所,我的志趣却在尘世之外。
骑着单车,御风而行,夹道林荫浓密,一粒粒不知名的淡黄色小花簌簌落满肩头,我们踩着松软的黑泥到田间阡陌寻找大地不同的肌理,在农家门前偷偷摘下一串圆溜溜的黄皮果,在甘蔗地边追一只翩飞的白色蝴蝶,在暮色里迎着晚风骑车返回木质小楼,不知今夕何夕!
朝阳撩开漓江朦胧的雾纱,一座青山一扇屏,一湾清水一条琴啊!小小竹筏江中游,载着我们在这幅绵亘不尽的画卷里徜徉,俯身掬一捧漓江水,清亮透澈如少女流转的眼波,倾倒了簇簇秀峰,倾倒了往来慕者,迎面飘过一双异国佳人,我们互相飞吻,用各自的语言高声热情问候,年轻的心在江上蹁跹飞扬!
西街的夜是热辣的,漓江的夜却是温柔缠绵的,刘三姐的歌声顺着悠悠江水飘渺而至,水作舞台,山为幕布,漓江儿女在这里演绎了一部纯朴唯美的传奇:
江畔女子长发曳地,月亮舞姿婀娜妙曼,点点渔火满江通红,蓝色烟雨魅惑凄迷……
3
美景之外的乐趣就是穿街走巷寻找好吃不贵的当地美食,大饱眼福的同时也餍足口福。
阳朔街边大妈的烤豆腐,县政府旁边巷子口的螺蛳粉,看似寡淡,入口极鲜,远胜西街的招牌菜,一碗下肚酣畅淋漓,若能来一枚酸酸甜甜的果子消渴解热,简直赛似神仙。
恰巧就听得西街有人叫卖:“酸酸甜甜的百香果,生津解渴、美容养颜,5元一个!”
这广告词深得我心,循声找去,一小伙儿拎着一篮暗红色鸡蛋形的果子向游客兜售,还各配一只精巧的小勺,不知是哪路鲜果。
买了一只,依着小伙所教,用刀从顶端掀个盖,暗红色果壳内是一层棉絮样的内壳,包裹着柔软的金黄色果肉和黑芝麻样的籽,用小勺伸进去一挖,全是浓郁的果汁,轻轻呷一口,浓烈的酸爽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穿透味蕾,蚀骨销魂的快意直达每一个毛孔,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甘爽!
“太好吃了!” 我咂着嘴惊叹,问小伙:“这可是本地水果?”
“当然是啦!”
甚好!我立刻转身去寻菜市场,果然,杂乱的巷口一堆堆一箱箱满车的都是这种其貌不扬的果子,8元一斤有二十多个,简直没有比这更物美价廉的水果了,我像捡到宝贝一样塞了满满两袋,后来几日便化作神仙,以此果为生。
此处百科一下:
百香果,西番莲科西番莲属的草质藤本植物,因形似鸡蛋又称鸡蛋果。浓郁的香味集番石榴、菠萝、芒果、香蕉等多种热带亚热带水果的香味于一体,有果汁王之美称。富含人体必需的17种氨基酸及多种维生素、微量元素等160多上有益成份,具有消除疲劳、提神醒酒、降脂降压、消炎去斑、护肤养颜等功效。
漓江的盈盈水波、碧玉山色乃人间仙境,百香果好比这仙境里的琼浆玉液,让人欲罢不能。
数日后回到西乡,再也没能找到这种果子,始终念念不忘,未曾想今日君以之投我,无琼玉相报,只能藉文记之。
4
嗅着百香果奇异的芬芳,我几近虔诚地切开一端,用小勺挖出果肉,甘爽浓郁的滋味在舌尖流转,不知为何,我却再难找到五年前那种酣畅淋漓的愉悦,是味觉退化了、情感迟钝了,还是人到中年为人母后一切感触都随着心境趋于平和了?
突然间泪不能自已,朝如青丝暮成雪,我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潇潇洒洒、心无挂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了。
与生活且缠且打且前行,越来越不喜张扬、不动声色,把尖利的爱恨悲喜在时光里满满熬煮成温和甘润的粥,一枚小小的百香果,大概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了,但至少,它挟着那段旧时光的芬芳,锦绣了这个寻常的午后。
我摩挲着不甚光滑的果壳,忆起第一次品尝它时,为它其貌拙朴、金玉其中的醇美滋味惊喜,不正如一种女子么——外表淳朴宁静,却藏着一颗倔强、奔放、自由的灵魂,遇火便燃烧,遇水便温柔,遇冷雨寒霜坚石利刃,便暖之绕之容之,柔软的心里尽是铿锵傲骨啊!
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今夏,带着父母女儿再去一趟漓江,那也是妈妈多年心之向往的地方。作为我的小学高年级语文老师,妈妈教我的第一篇课文就是《桂林山水甲天下》,她还不知道“阳朔山水甲桂林”呢,女儿也必会爱上那竹筏、那绿水。
至于我,多企盼漓江水再一次洗去我一身尘埃,褪去我所有的身份,再做一回任性真实的自己,非师非母非淑,长裙曳地,黑发飘飘,端着相机,呷着百香果,细数阳朔的每一件民间艺术珍宝……然而,这,只怕也是一种奢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