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心经

张爱玲的《心经》写了一段禁忌之恋,父女之间不伦的爱恋,毁了女儿的大好青春,也绞杀了许太太的青春和感情,而最后,许峰仪带着和女儿相像的替代品段绫卿独自潇洒去了,许太太默默帮女儿抚触伤口。

标题心经,经,代表着无上的境界,只能意会。这个标题很妙,每个人意会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部《心经》。一切从心起,还得从心灭,方能度苦厄。

我喜欢张爱玲的笔法,从小处着手,细节语言都精彩,回味一下,还有无穷的妙处。

出场,小寒劈头就是她爸爸没见过绫卿,却记得她的电话。为后面埋下了伏笔。

仲夏的夜晚,几个少女坐在楼顶花园,以小寒为中心。张爱玲寥寥数语,就是一副画面。

仲夏的晚上,莹澈的天,没有星,也没有月亮,小寒穿着孔雀蓝衬衫与白袴子,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隐约中只看见她的没有血色的玲珑的脸,底下什么也没有,就接着两条白色的长腿。】

蓝色背景的天,小寒穿着同样孔雀蓝的褂子。所以能凸显的只有她姣好的面容和大长腿,白色。

张爱玲并没有把这个不伦恋写得肮脏,始终在刀锋上跳着舞。所以不涉及身体,除了脸,还有一双跑路的腿而已。

孔雀蓝,对于二十岁的女孩子来说,颜色有点老,而且在众人面前,小寒特意显得老成,显示自己的控场能力。那种漂亮又优秀的孩子的自带锋芒,凌驾于同年龄的她们和他们之上。说话也是有点盛气凌人的,指着人家的鼻子。

心目中,她是把他们和自己的父亲做比较,所以,在她眼里,同学都略显幼稚,她没法和男同学谈恋爱,因为爱人,需要有些崇拜感。

虽然她穿着老成,但是她父亲一回来,她说话的语气就变了,行为也变得和年龄不相称起来。咯吱笑着,噘嘴,握嘴,全是卖着娇俏的小孩子样。因为她不想在父亲面前长大,长大了,会意味着他们要面对他们内心里罪恶感,要分离。还有就是要唤起父亲对她的怜爱。

这是她的内心纠结。

【篱上的藤努力往上爬,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那边还有一个新的宽敞的世界。谁想到这不是寻常的院落,这是八层楼上的洋台。过了篱笆,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空得令人眩晕。】

这藤上开的是美丽的小白花,都是夏日里的记忆。然而不满足,想要更多,越界去追求,贪嗔痴癫,最后都是令人癫狂的虚无。

小寒觉得父亲是那根藤,父亲依附着她离不开她,其实她才是藤,始终在攀爬,始终想紧紧依附着父亲。这个卑鄙的父亲无法面对长大的女儿,选择了抛弃她们母女,逃避了。

眼前的东西,张爱玲信手拈来就是一个象征。

《心经》中,高潮部分是小寒得知父亲出轨绫卿,又不能说服父亲。疯了一样赶去绫卿家,准备劝说她,或者让绫卿的母亲阻止她。

小寒的情绪矛盾逐渐累积,作者借用了天气和雨来表达。

暮色苍茫中,小寒一家一家地看门牌。其实在这过程中,最初的勇气在一点点消失,人就有了一些迷惘。

看见绫卿的家,【是一座阴惨惨的灰泥住宅,洋铁水管上生满了青黯的霉苔。只有一扇窗里露出灯光,灯上罩着破报纸,仿佛屋里有病人似的。】

是她眼里绫卿的家,灰色的阴惨惨的发霉的,也是个病态的。

绫卿只是为了逃离那个压抑的家,才选择了小寒的父亲。当然,小寒的父亲有身份地位有样貌,对这样的女孩子也是有魅力的。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小寒的伤心绝望,满眼里已经没生机了。

她眼里绫卿的家是病态的没有光的,她自己的家又何尝不是。开头的靓丽光鲜,不过是她想努力展现的样子,可是她已经二十岁了,撒娇装萌也掩盖不住长大,必须面对的家庭不伦的病态。

【天黑了,忽然下起雨来。那雨势来得猛,哗哗泼到地上,地上起了一层白烟。】

站在这里,进退两难,她明白绫卿这样的家,那样的母亲和嫂子,劝不回的。不努力就放弃,怎么甘心。内心里十分焦灼,大雨来了,让她透不过气来,逼着她去敲门,心中盘算的话大约和这雨点一样,要猛烈地砸向绫卿。

母亲来了,大雨中要找不到第二辆车。她和母亲紧紧地挤在一起。

【雨下得越发火炽了,拍啦啦溅在油布上。油布外面是一片滔滔的白,油布里面是黑沉沉的。视觉的世界早已消灭了,余下的仅仅是嗅觉的世界——雨的气味,打潮了的灰土的气味,油布的气味,油布上的泥垢的气味,水滴滴的头发的气味。】

张爱玲的环境描写,动用了五感,画面十分立体。这时候母女俩被迫挤在一辆黄包车上,满世界是雨的声音,雨的气味,十分压迫,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小寒,这些年把母亲当作情敌一样,在家里淡化她,挤压她。母亲穿件漂亮衣服,吐露一点感情,她都会嘲笑她。如果不是大雨,她不会和母亲挨得这么近,近得感受到彼此的肉体和气味,大雨遮盖了一切,只有她俩。

此时,母女俩的心情慢慢由大雨的嘈杂变湿润,融合。

小寒只得接受母亲,接受她的安排,安排她离开,寻找救赎实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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