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不是消费,医患关系也不是甲方乙方。
那医疗是什么呢?
中国外科学泰斗,普通外科专业开拓者和创始人裘法祖老先生打过一个比方:治疗就像过河。
我们当医生的,就是把病人一个一个背过河。
医生和病人一起过河,目标是彼岸。
但是渡河过程中,只能制定一个大概的路线和方向。
是否遇到暗流,遇到不可预知的情况,遇到什么样的波折都不知道。能否顺利到达彼岸,何时到达也不知道。
过河这个过程能形象地说明医疗过程。
理解了这一点,那么医患关系的实质也就容易理解了。
我个人认为,在疾病面前,在这条湍急的河流面前,医生和病人的关系是联盟。因为这种关系符合联盟的所有属性。
第一:目标一致。
都想把病治好,渡过河去。
第二:各具优势,优势互补。
病人的优势是了解自己的具体情况和需求,医生的优势是知道怎么过河,“你趴好了,我背你过去”。
第三:阶段性关系。
只要有更好的治疗方法,病人可以随时换医院、换医生,而且不论治疗多久,这种医患关系早晚是要终结的。
联盟关系更好地描述了医患关系。
首先,它承认在治病过程中,不仅是医生,患者也是积极主动的,是有贡献的。
其次,双方优势互补,共同决策,利益和风险共担。
接下来,我就从贡献和共同决策两个层面,展开说医患联盟关系的实质。
病人在联盟关系中有巨大贡献
先讲一种病,慢性心衰。
也就是心脏功能逐渐衰竭,病人的生存质量越来越差。到最后,甚至连平躺都成了奢望。
想要治愈只能心脏移植。全球每年有约100万严重的心衰患者,需要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但是,哪有那么多供体给病人呢?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美国的医生们最先研发出了人工心脏。在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之前,代替心脏工作。
1982年12月2日,61岁的患者克拉克(Barney Clark)第一个走上手术台。
手术做得非常成功,但是效果却不理想。
术后,克拉克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胃管、尿管、引流管。
更痛苦的是,有两条2米多长的软管子,从他脖子两侧的大血管一直连到体外的一个机器上,这个机器就是空气压缩机,它负责驱动血液。
但是最后,克拉克的器官还是全部衰竭了。
他经受了112天的痛苦,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其实,如果不做这个手术,有可能他会活得更久。
估计你会想,这是个什么狗屁手术,这不是忽悠病人吗?
还真不是。
手术之前,克拉克很清楚第一例手术不会太成成熟。不做手术,这个烂心脏还可以凑合着用一段时间。做了手术,就可能是痛苦和死亡。
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手术。他说了一句话,“只愿医生经此获得的经验,在未来可能用于拯救他人”。
在以前,所有医学的进步都强调医生的权威和努力。
医生不仅是技术权威,还是道德权威。但是,这不是事实。
医学的进步,同样有无数病人的生命和信任。
病人在医疗过程中同样具有主动性和贡献。就像在联盟内部,每个合作伙伴都是主动的贡献者。
每个新药到了最后阶段,都要有病人做人体试验,病人用人体来验证这个药的疗效和安全。
几乎每一项大手术最早期实施阶段,都要有病人牺牲。病人的牺牲加上医生的坚持和努力,才让每项治疗逐渐地接近完美。
面对医学,患者从来不是被动的,而是做了非常大的贡献,只是这一点经常被忽略。
说回人工心脏这个技术。
第一例手术,克拉克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活了112天。但是,紧接着一例一例的病人上了手术台。
今天,这项技术已经成为等待移植之前的一项关键技术,甚至有人可以背着人工心脏打球、跑步、开车。有存活时间最长的病例报道,存活期已经达到十几年。
中国神经外科的开拓者和创始人,中国工程院院士王忠诚说过,“病人对我们的成长做出了很大贡献”。
承认医生和病人都有贡献,是理解联盟关系的第一个层面。
双方优势互补,共同决策
联盟关系的第二个层面,是承认双方各有优势,并认可联合这些优势,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
医生具有技术优势,掌握诊断技术、病因、预后(预测疾病的可能病程和结局)、治疗方案及预防策略。
患者的优势在于提供治疗的体会、本人生活习惯,以及其他有助于诊断和治疗的关键信息。
所以,在疾病尤其是复杂疾病面前,医患双方优势互补,共同决策,利益共享,风险共担。
薄世宁医生治疗过一个35岁羊水栓塞的产妇。
她在手术台上心跳停了9次,送到ICU的时候全部脏器都衰竭了。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心跳又停了4次。血压、凝血都垮了,呼吸、肾脏等全部器官都衰竭了。
文献记载,羊水栓塞的死亡率在80%以上,这个病人又在羊水栓塞的基础上合并了多器官衰竭。她的死亡率几乎100%。
这个时候,病人又发生了严重的脑水肿,也就是脑组织肿胀。如果继续进展,结果很快就是脑疝和死亡。
医生的判断是如果给病人做CRRT,也就是用一台机器清除体内的毒素,脱水,肯定对脑水肿有利,能救命。
但是这个病人严重休克,心跳停了几次,随时有可能再停。
而且身上每一个针眼都在渗血,一旦穿刺失败,病人会大出血而死。或者CRRT机器运转起来,血压替代循环也可能会垮,病人也会死。
医生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他还有一百个理由不去做冒险的操作。
但是,这个冒险是她此时唯一的生路。
他把产妇的丈夫叫来和他一起分析病情。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走了很多医院,这么严重的情况没人敢收。所以我完全相信你。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这是你的家人,你做还是不做”?
结果是医生给病人做了CRRT。第二天病人就醒了,过了几天,她痊愈出院了。
所以,医患联盟的第二个层面就是医学永远面临很多决策,不存在完全的对与错,至少在目前的条件下,很难判断正确与否。
这个时候,医生和患者应该共同决策,共担风险,共同往前走。
作为医生,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病人说,我相信你,我们一起努力。
也相信,病人家属最喜欢听的一句话是医生说,如果这个病人是我的家人,我会选择怎么做。
因为在疾病面前,医生和病人是协同作战的联盟。
声明:以上内容选自得到付费栏目《薄世宁医学通识50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