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靠写字静心,最爱赵体。从《道德经》到《胆巴碑》到《洛神赋》,篆、隶、楷、行、草,无一不精,赵孟頫的字如花舞风中、云生眼底、潇洒遒劲、气韵高古。之后,又看他的画,他的篆刻,他的诗……很好奇一个人怎能如此完美?于是找来了陈云琴的《松雪斋主——赵孟頫传》来看,看毕不光对他的艺术成就更添一分崇拜,对他的为人也深表钦佩。
常有人说赵孟頫字太媚,疑似暗讽他以宋室王孙身份仕元有失风骨,然而乱世之中,只得“玉石俱焚”这一条路么?唯有“殉国”才最高尚么?若没有赵孟頫,汉文化一脉在元之后必衰。依儒家思想,“国”之上尚有“天下”。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亡国”只是封建王朝的更替,但若文化灭绝、仁义不修,那才是“亡天下”、才是真正的“亡国灭种”。赵孟頫早年师从敖继公,深得儒家思想教诲,只要有机会光大汉室文化、保护文化脉络,即便千夫所指、众叛亲离也要硬挺下去!尤其是在书法上,真正扭转南宋100多年书法颓势的,正是从赵孟頫在元代出仕开始,并因此使元代的书法重新确立了以王羲之为偶像的书法传统:“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
在赵孟頫看来,学习书法最重要的一点是“悉知其用笔之意”。他提出“用笔”、“结字”、“古法”三个概念,这三者:笔法为体,结字为用,古法将其统一于一个审美理想中。其中,“用笔”不仅关乎技巧,还关乎人品,依儒家道德标准将用笔提升到“千古不易”的高度,沿着用笔、书品、人品的脉络对书法艺术提出更高的要求和价值判断。
赵孟頫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后天勤奋,十年读书不下楼。南宋灭后一直隐居,直至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由程钜夫引荐,33岁的赵孟頫才第一次觐见忽必烈 。
赵一生四次入元大都宫廷任职:
第一次是作为赵宋王孙入京,尽管在政治经济上显示出了自己的才华,但在元世祖眼中,依然是只是个政治上笼络的对象,封的也不过是从五品、从四品的闲职。
第二次入京修《世祖实录》。
第三次入京书《藏经》,也没得到元成宗的重用,御用文人的身份更浓。
第四次是元仁宗时期,在迷弟皇帝的加持下,赵孟頫一路升职,官拜从一品的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与程钜夫一样,成为元代前期仅有的两个能升到这一高职的“南人”。元仁宗评价他,出身高贵、长相帅气、博学多闻、操行纯正、书画一绝等等,一连给了七个好评,最后还总结说,唐有李白,宋有苏轼,今朕有赵子昂(孟頫,字子昂),与古人何异?四字总结:元朝冠冕!
然而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虽然仁宗期间,赵孟頫圣眷正浓,但元廷并没有让他施展政治与经济上的抱负,他的行义达道自然成为泡影。其次,书画本是赵陶冶性情的乐事,但盛名之下,求画索画者令其难以招架,反倒成为生活的累赘。再加上长子、幼女相继亡故,赵孟頫退隐之心更胜。时,赵孟頫的夫人管道升脚疾严重,经赵孟頫多次请求下,方得皇帝准假送夫人南归。未曾想到的是,南下途中,管夫人病情恶化,先赵孟頫而去,赵孟頫父子扶柩还吴兴,情形凄凉悲惨。
赵孟頫与夫人管道升感情极好。当年“吴兴八俊“之一的赵孟頫在一寺庙墙上见到管道升画的《修竹图》,一见倾心,后管道升以《修竹图》相赠、赵孟頫为她作赋,以此定情。婚后,你书我画、互相代笔,真是一对情意相通、才情匹配的神仙眷侣。
有个小插曲,赵孟頫曾提出纳妾的要求,管夫人回《你侬词》一首:“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赵孟頫得词,大笑而至,再也不提纳妾之事。
管夫人不仅是赵生活上的贤内助,也是其艺术创作上的得力助手和伙伴。她博学多才,能书善画,翰墨词章、墨竹梅花、山水佛像,无所不能。在书风上,管夫人的书牍行楷与赵孟頫极为相似,达到“殆与夫不辩”的境地。赵孟頫为妻子所作墓志铭中这样描述“夫人天资开朗,德言容功,靡一不备;翰墨辞章,不学而能。” 也因此,管夫人的逝世对赵孟頫是一沉重打击,他在给中峰明本的《南还贴》中写道:“孟頫得旨南还,何图病妻道卒,哀痛之极,不如无生。”又在《醉梦贴》中写:“孟頫自老妻之亡,伤悼痛切,如在醉梦,当是诸幻未离,理应自尔。……一旦丧之,岂特失左右手而已耶。哀痛之极,如何可言。”
四年之后,赵孟頫也溘然长逝,与管夫人合葬“东衡之原”。“东衡之原,夫人所择;规为同穴,百世无易。” 至顺三年三月,元廷追赠赵孟頫为荣禄大夫、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追封魏国公,谨按谥法,“德美才秀”曰“文”,“好古不怠”曰“敏”,谥曰“文敏”。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