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从春秋到战国》 第一章:祸起萧墙之姑息原本为养奸
艺凡:接前文,都谁提醒郑庄公了?
易中天:祭仲和子封。
艺凡:都是怎么劝的?
易中天:叔段在京邑大兴土木时,祭仲是提醒过庄公的。祭仲说,先王规定,一个国家的其他城市,最大也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否则,将会成为祸患。现在京邑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法定的尺度,将来君上恐怕会不堪承受。
艺凡:郑庄公的反应是啥呢?
易中天:庄公说,老夫人要这样,没办法嘛!祭仲说,我们这位老夫人,哪里会有满足?不如早做安排,免得变生不测。疯狂生长的野草尚且难以尽除,何况国君的宠弟?
艺凡:这回郑庄公该清醒了吧?
易中天: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先等等看吧!
艺凡:等等看的结果是啥呢?
易中天:叔段开始膨胀,居然命令郑国西部和北部地区听命于自己。
艺凡:这是以为自己是老大呢?
易中天:这个时候,子封说话了。
艺凡:子封说啥了?
易中天:一个国家,实在无法忍受一国两君、政出多门。请问君上到底想要怎么样?如果打算让位,请允许下臣现在就去效忠;如果无意禅让,请现在就去除掉他。总不能让民众三心二意,不知所从,产生其他想法。
艺凡:此话有理。
易中天:但庄公又说,别担心,慢慢来。
艺凡:慢慢来的结果又是啥呢?
易中天:慢慢来的结果,是叔段恶性膨胀,不但把郑国的西部和北部地区都变成自己的采邑,而且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了廪延。
艺凡:再不管,就蔓延到老家了。
易中天:郑庄公任由叔段折腾,不闻不问。
艺凡:郑庄公是不是迷糊了。
易中天:表面上看,庄公糊涂,实际上却是老辣。他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老夫人要什么就给什么。
艺凡:不是要地就给地了吗?
易中天:武姜为叔段讨要的封地,原本不是京,而是制。制,在今河南省荥阳市境内,又名虎牢关。看看地图就知道,制邑比京邑离新郑要远。叔段如果在那里搞分裂,庄公未免鞭长莫及。京,则在控制范围之内。可见庄公对于未来,其实心里有数,只不过要等。
艺凡:其实这个时候,郑庄公就有打算了,在下一盘大棋啊,那么这个时候,他在等什么呢?
易中天:时机。
艺凡:确实,叔段虽为心腹之患,彻底根除却需要时机。毕竟,此人是自己的亲弟弟,老妈的亲儿子。仅仅因为他违规违纪就大动干戈绳之以法,情理和情面上都说不过去。有这层关系在,下手就不能太狠,顶多只能把他叫来训一顿,再挪个地方。不过,此人既然有武姜这个大后台,治理整顿的结果便可想而知。就连教训和移封,都未必能够实现
易中天:所以这时候如果弄,也只能治标不治本。
艺凡:那治本的方法是啥嗯?
易中天:一次性地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打击,将叔段和武姜都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再也别想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但这需要一个罪名。
艺凡:什么罪名能达到这个效果?
易中天:谋反。
艺凡:对,这对母子一直在谋反的路上。
易中天:谋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有此大罪,无论如何处分,都不会有舆论压力。只不过,谋反并不容易,一要有心,二要有胆,三要有力。心和胆,叔段和武姜都有,缺的是力。有力,才能壮胆,也才会铁心。庄公一直按兵不动,对祭仲和子封的劝阻不予采纳,对叔段也一忍再忍,就是为了让那母子二人王八吃秤砣,铤而走险,以便治罪。为此,庄公隐忍了二十二年,他真是很有耐心。郑庄公也很有胆魄,他其实是在押宝。第一,赌叔段和武姜必反;第二,赌他们谋反必败。这才决心姑息,以便养奸。养奸当然是有风险的。事实上,如果叔段和武姜不反,他就满盘皆输;如果谋反成功,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艺凡:这也是一场赌博啊。
易中天:对,但郑庄公赌赢了。
艺凡:忍耐了二十多年,用二十多年的时间下一盘大棋。
易中天:但这个时候,史学家就左右为难了。
艺凡:为哈呢?
易中天:怎么记载这件事情?周人的执政理念和政治主张,是“以礼治国”,即“礼治”。
艺凡:依礼,郑庄公可是一点儿错误都没有。他是嫡长子,武姜反对他继位,是武姜不对。他是国君,也是兄长,叔段跟他叫板,是叔段不对。叔段分庭已是非礼,更何况犯上作乱?当然灭他没商量。
易中天:但,叔段的贼心和反叛,是郑庄公姑息养奸养出来的。
艺凡:可惜,又谁都无法指责。因为庄公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为对武姜的“孝心”。他如果后来没跟武姜翻脸,谁都奈何不了他。
易中天:庄公城府之深,毋庸置疑
艺凡:那史学家最后是怎么记载的?
易中天:“郑伯克段于鄢”这几个字来记录历史,表明态度。据《左传》的解释,这种表述方式既指责了叔段不像弟弟,也指责了庄公不像哥哥,还暗示了叔段之罪实为庄公养成。此即所谓“春秋笔法”。据孔子说,这对违背礼法之人是有震慑作用的。
艺凡:震慑作用大吗?
易中天:甚微。相反,站在郑庄公的立场,却不能不承认他是正当防卫,而且未雨绸缪。因为春秋已非西周。君位被人觊觎甚至夺取,并非没有可能。事实上就在三年后,便有一位国君被他强悍的弟弟谋杀了。
艺凡:这位弟弟叫啥呢?
易中天:州吁,且听下回分解,弑君第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