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从市图书馆借来王国维先生的《人间词话》,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简单干净的封面不负文字的清雅,是我喜欢的风格。
学生时代读过此书,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留下的只是读书时的感觉,遗忘的是书中的内容。所以像突然想起了一位投缘的老朋友,惦记着再把这本书读一遍。
中国诗词,或豪放,或婉约,或旷达,或愁怨,都有着让人难以抵挡的美。所以自古至今,研究中国诗词的人不可计数,研究中国诗词的论著不胜枚举,他们自成风格,各有见解。而《人间词话》是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一部词话著作。这本书成于晚清,有历朝历代诗词研究者的研究积淀,再加之晚清民初西方文化传入,王国维先生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的洗礼,所以这是他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人间词话》与以往的诗话、词话作品有所不同,它已初具理论体系。一百多年来,《人间词话》被奉为中国古典文学评论的圭臬,人们把它的论点作为词学、美学的根据。读书,就要读经典的书。在有限的时间里,更要读经典中的经典。《人间词话》在中国近代文学批评史上的崇高地位吸引着我走向它。
翻开书,墨香扑鼻,清爽了心情,清醒了大脑,读起书来更有滋有味。《人间词话》以小段形式呈现,有时甚至是只言片语。但它的文字精简又不失清丽,虽是理论论著,却无一丁点的枯燥乏味,字里行间流淌着作者思想的睿智与深邃,读来可亲可感,温暖人心。
《人间词话》是王国维先生文学、美学思想的结晶。“境界”说是全书的核心,统领其他论点,又是全书的脉络。《人间词话》开篇即以“词以境界为最上”开宗明义,“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何谓“境界”?乃真景物和真感情,更是两者的统一。先生擅用词句来解释,“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中国的诗词巨匠们所创造的千古绝句与王国维的深刻见解穿越历史相互交融,真是诗中有“话”,“话”中有诗。
关于“境界说”,相信大多数人最熟悉的就是王国维提出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这三句词分别来自晏殊、柳永(或欧阳修)、辛弃疾,原本毫无关联,但是因为王国维的才思而结合而成“境界”。细细品味,不由得叹服于王国维先生的智慧,想必这份领悟与理解也正是他的人生所得吧。所以此三种境界,早已不拘于文学创作,根据读者的不同阅历,已运用于其他领域。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论断诗词的演变,评价词人的得失,作品的优劣,词品的高低,均从“境界”出发。他尤为推崇南唐后主李煜。“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作者认为李煜在用孩童般的真性情写词,因此,李煜词便是得了境界。先生亦赞赏辛弃疾,“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词有境界便有了气象、格调、韵味,就像“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像欧阳修、冯延巳、李煜、李白、秦观、陶渊明等,都是为先生所称道的。
以往读词,我们只读到了长亭离别的愁绪,红豆寄托的相思,蝶舞花开的缠绵,或者是征战疆场的英雄豪气。而王国维却透过文字看到了词中愁思里的通达,幽叹里的深意。他是懂词的,亦是懂词人的。读《人间词话》,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先生携一个个遥远而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向我们诉说词里的儿女情长与家国情怀。先生携旷达的东坡和豪放的稼轩而来,告诉后人先要有二人阔达的胸襟才能学其词,否则无异于东施效颦。先生携纳兰容若而来,教会我们“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王国维先生既是词论家,也是词人。他的书充满才思,他的词充满才情。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写道“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这份通达与洒脱体现在他对词的品析中,但王国维的词中更多的却是对世事的无奈。“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写出了先生对于岁月蹉跎催人老的无限感慨。“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这饱含真情的词句写出了先生的悲悯情结。这样的王国维也如他眼中的李煜一样至情至性,因而他的词也自有境界。
可惜自古文人多寂寥,王国维也不例外。论者的哲思并未拯救他于过渡时代的困惑与迷茫中,而诗人的灵魂却赋予了他悲剧的色彩。当困惑难解,已入乎其内,却无法出乎其外,先生留给世间一个苍凉的背影,逐水而去。是“殉清”,还是“殉文化”,亦或是其他,先生没有留给后人一个离去的理由。但他留下的《人间词话》,传承一百多年,历久弥新,于诗情词韵中诠释着人生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