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其实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爷爷还算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但正式发出来的时候爷爷已在我记忆中住了三年。那年我还在上高中，语文老师教我们借物抒情，化物象为意象，所以当时我选择了石头背篓与酒作为我的意象。
有些事不管过去了多久，到现在想想还是很难过，因为始终无法释怀。爷爷走的那年中秋，我在手机相册中翻来覆去地找，只找到了13张他的照片，于是我在 QQ空间里创建了一个名叫《可惜没如果》的相册，只对自己可见。如果那时我们没有让根本不会照顾自己的爷爷一个人待在农村，如果那年他没有从楼梯跌下而左腿骨折，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就像《后来》中所唱的: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可惜，没有如果。
经常安慰自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个人来这世界上走一遭，得到了他人的铭记与怀念足矣，但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啊。
爷爷老了，真实地老了，真实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岁月的指纹;爷爷老了，彻底地老了，彻底到他的生命沙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运转。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那天还在吃午饭的我们接到奶奶的电话，她说“爷爷说不出话来，说他大小便失禁了”。当天下午，爷爷被送往县医院做全方位的检查，没有想象中严重，但情况也不容乐观。酒精中毒——医院给的结果；老年痴呆——酒精中毒的结果。
爷爷从县医院回来的那天，我一放学便急匆匆往家里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就那样瘫在床上，全身上下没一处能动，连眼神都是僵硬的。我帮他掖被子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他骨瘦如柴的脚，满手的凉意，但他额头上分明还往外渗着汗珠。那一刻，我心中满是质疑，质疑我这十几年来所学的知识，质疑我自己这么多年来是怎样在扮演孙女这一角色。
奶奶告诉我爷爷这几天都没吃饭，让我喂他点粥试试，我端过放在一旁温热的粥，舀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他好几分钟后才张开嘴吃下去。看着无力地斜倚在奶奶身上的老人，我的胸腔里似有一坛破裂的陈年老醋在向外喷洒着酸涩与悲伤。
爷爷年轻时是一个石匠，家里的舂和石磨皆出自他之手，故乡那些高高低低的坟茔埋葬的除了乡亲的生命还有爷爷的青春。每次回老家路过别人家的坟园，我的脑中就会浮现爷爷在烈日下抡着铁锤哼着歌挥汗如雨的场景。可现在……曾经啊，是那荷叶上的露珠；如今呢，是那枯木上的树脂。
小时候，每个暑假我都会回农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一段时间，爸爸曾多次劝他们搬到镇上和我们一起住，但似乎老一辈的人都有安土重迁的情结，所以直到爷爷病重，他们才迫不得已搬到了镇上来。在那个没有手机、电脑、WIFI甚至没有电的地方，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奶奶一起去山上割草喂牛。但是小孩子嘛，做事永远是三分热度，每次割了不到五分钟我就放弃了，接着我开始使坏了。这时候，我会先贼兮兮地环顾四周，然后再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用乾坤大挪移把奶奶背篓里的青草往我背篓里塞，还一边塞一边说：哎呀，奶奶你装那么多待会儿要背不动了，让本侠女来帮你一把吧。奶奶只是摸摸我的头然后笑笑不说话。当然了，这些背篓都是爷爷的原创作品。每天晚饭后你都能看到的场景是：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爷爷在编背篓，而奶奶则默默在一旁协助。可是这样温馨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我已记不清当时的我做了些什么，反正肯定是没能帮上什么忙的。
每个月的一号、四号和七号是我们的“赶场“日，每到那时爷爷就会带着编好的背篓去集市上卖，而那也是我倍感自豪的时候，因为几乎所有看过爷爷背篓的人在几经比较之后还是会回到我们的摊位。那时受电视广告的感染，我总在脑中幻想这样一幅画面：一群人背着爷爷编的背篓满脸兴奋地说：袁氏背篓真好，然后我则在旁边无比谦虚地说上一句：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后来，爷爷奶奶搬到了镇上，那之后背篓也就全变成了别人的背篓。
说到酒，这恐怕是爷爷这辈子的最爱吧，但有首歌不是叫最爱的人伤我最深吗？酒也是一步步摧毁爷爷身体的罪魁祸首。酒之于爷爷就如饭之于我们，所以奶奶不在家的时候他总是以酒代饭。但现在，爷爷不喝了，不是不想，是不能。
后来，我常常想爷爷最后的那段时间不愿再进食的原因，某天终于想通了，不能住在“家乡”，不能与酒为伴，不能下地劳作甚至散步，所以他放弃了自己。
爷爷“来”的时候是端午，“走”的时候是中秋，我想，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有始有终吧。似乎我国的传统节日总与家人团聚有关，但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他卧于四川，我行于江苏。那年的中秋恰逢国庆，事发突然我只买到了21个小时的站票，赶回家后爷爷已经装棺了，本想看他最后一眼的，但我胆子太小没敢看，现在想想，这样也好，这样的话每当我想起他或者是梦到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他惨青的面孔而是他珍贵的笑容。是的，爷爷真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所以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才会让我印象深刻。
越是长大越能体会“父母在，不远游”的含义，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以后发现距离不总是产生美，它还造就遗憾。遗憾让你终其一生都如鲠在喉，耿耿于怀。所以，珍惜吧，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常回家看看不能只是嘴上唱唱就行了，落实到行动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