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暖,是金黄色的。空气里流淌的尘埃在光影中发着亮,有点好看。我先爪想去触碰,却只是虚空一探,抓得满手失落。
迎着阳光,慵慵懒懒打了个舒适的哈欠,顺便抖了抖身上的毛,耸一耸脖子发现...哦,我没有脖子。好吧,我可能是有一点儿胖了,当然也只有“一点儿”。将不自觉伸出来的尖利指甲缩回软软的肉垫中,我又是那高贵的优雅的白毛团子。身子底下是红瓦屋顶,边沿有向下倾斜用于排水的屋檐,我很喜欢这种房子。
“喵呜喵?”是大黄。他问我在想什么,为什么满脸惆怅。我一愣,反问:“怎么了?”
他绕着我走了三圈,脚踏在瓦片上的痕迹包围了我,他好像在划地盘。“听说你去过人类的世界?”他说。
我保持静默,因为人类和猫咪之间的距离是猫们所不敢想象的。只听他又说:“你是猫,一只流浪猫,一只追风逐浪的猫,自由无形的猫。你到底在牵挂什么?”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还真有些喜猫。猫就一定得是流浪猫吗?就是毛发津过污水,胡须扫着地面,两只耳朵总是在低声下气,尾巴也没有高高抬起的资格;整天徘徊在霓虹街边的垃圾桶,借着灯红酒绿的幻影,隐藏一颗早已孤寂腐蚀的心。
我默默在心中否定了他的话,起码,我不是那样的。作为一只高贵的屋顶上的猫,应该是追求爱与自由的,就像两脚怪那样。啊,又想到那个两脚怪了。
不愿再多说什么,我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走。微风轻起,惹得屋檐边一棵无花果树沙沙作响,恍若在叹息着什么。一片绿叶飘到了我的头顶上,有点儿痒。我低嚎一声停下离开的脚步。用爪子拍下那树叶抓在手里细细观察,虽是夏末秋初,但叶片仍然翠绿,绿成了墨油般诉说四季的故事。
顺风而来的,还有大黄的呼喊。
不知为何,眼角有一丝凉意,是眼泪不自觉夺目而出了。看着屋顶尽头翘起的龙檐,莫名竟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一把抹掉泪水掉头跑回去,大黄还在原地:“喵?”你怎么回来了。“我想给你讲个故事。”我说。他没回答听还是不听,只是随意在原地窝了起来,我知道这是洗耳恭听的意思了。
那是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光。
起初我和他的相遇也是在这个红瓦屋顶。确切的说是我趴在瓦片上光明正大“偷看”他洗澡。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他身上很白,只在后心左下方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在水雾缭绕中显得梦幻,极其不真实,与那一头淋湿着水的黑发形成强烈的反差感。忽然,他伸手反抓了一把挡在额前的头发,将它们拨到脑后,四目相接,我感觉自己仿佛热的要烧起来了,拨溜拨溜毛,想要遮住眼睛,视线却穿过毛发间,看到了他那带着笑意的双眼。本是白昼,但我却感觉望进了一片星辰,安静而神秘,浩瀚无垠。
从那之后,每每与他对视时,都会不自觉想起那片白净的背脊,太丢猫了。而他也会在回家时撒一把猫粮在我视线所及之处。许是怕我认生,他常是在与我相隔1米左右的地方注视着我的动向。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依旧没有言语,却多了几分交流。
后来他把我带回了家,我们的关系就自然而然的又近了一步,他开始会和我对话,即使我从未回答他,只是用爪子贴近他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偷偷汲取他身体上的温度,很温馨也很醉猫。
他告诉我他是一个上班族,用他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穷屌丝。没房,没车,没老婆,三无人员,社会的劳动者,金字塔底的基建。可我到觉得他很自由。每当太阳缓缓越过屋檐上顶,绽放一个红彤彤的微笑,在温暖悉数洒满地面时,他便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工作服,打着配套白领大出门了。偶尔我跳在他家屋檐楼层小小多出来一块儿木板上,还能闻见来自他衣服上的洗衣液味儿。是薰衣草的。虽然我从未真实见过,但我可以透过他眼中的向往嗅出一股期待之味。那时的我并不懂这种期待到底来自何处,只知道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那种。是我猫生中遇到的第一个温暖。就像晨起的朝阳,不刺眼,却生气蓬勃,我会在夜幕降临时,窝在他家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等他回来。看着他脸上的疲倦我会心疼,但当他说起公司中发生的趣事儿时,眼中的星在路灯的映照下愈发明亮,在黄昏的背景下极显缱绻暧昧。他很热爱他的工作。
脱离了猫群后,我的生活少了许多渲染和纷乱,不仅如此,两脚怪的悉心陪伴似乎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的味道。尽管两脚怪的工作致使他朝五晚九的出走,但我可以了解他。大概勤奋是人类的天性吧。
日子舒服了,体重也就一天天涨上来了。
“喵~”我骄傲的冲他叫着,即便知道他听不懂我的语言,可我还是想跟他传递我的快乐。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表现的有些犹豫:“抱歉,获远。”获远是他赋予我的名字,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寓意,但只要是他取的我都很高兴。他叹了口气,好像只要有了这口气就可以攒够所有的勇气去打破一只猫咪对生活幸福的幻想。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们公司有个团建活动要去外地,大概率我会被升职加薪留在那里工作,而你,我带不走,抱歉。”他眼中的歉意很诚恳却也灼伤了我。我并不想答应他,可我知道,我必须答应,因为这是一只猫所必须经历的:丢弃,收养,最后流浪。我与他进行眼神间的对峙,最终以我的眨眼宣告他的自由。我知道的,我只是他的一份牵挂,带不走却铭记于心。我轻轻喵了一声,最后一次将脑袋伸进了他的掌心之中,以便他为我顺毛。我该知道的,回归猫群是我的宿命。
忽然手机铃声无征兆的跳跃起来,带着欢快的旋律打破了此刻的诡异气氛:“你是信的开头,诗的内容,童话的结尾,你是理所当然的一切,你是月色真美……”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他说这首歌充满了对诗和远方的描绘,会让他在枯燥的工作中提起对生活的信心与希望。
他起身将我从怀里轻轻抱到了地上,房间里没开空调。地板冷的连我一声长毛都没有抗住,冻得我一哆嗦。我趴在地上,窝了很久很久,就到我已忆不清,当时的我在想些什么。大概就是对猫生产生的怀疑吧。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大黄脸上的戏谑莫名令我有些不爽。“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大黄将一只爪子从怀里抽出来搁在脸边,伸手舔弄着,眉眼弯弯眯成一条缝。“你真有趣。不过是去两脚怪的世界走了一遭,就真当自己不是猫了吗?”他一边说着也站了起来,与我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你不就是怀念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吗?是啊,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有着秀长漂亮的毛发,保持心宽体胖的想法,你是追求爱与自由了,你是脱离街市的贵气猫!”话音刚落,他一把将爪子拍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间我只来得及抬爪硬挨了他这一下,许久未打理的长指甲此时表现得异常锐利,穿过毛皮,触及血肉,抓开一道骇人的血痕。疼痛化为电流,沿着经脉不断刺激我的大脑,我尖利嘶哑的喊着,同时向他挥出一爪子。他没有闪躲,硬挨了我这一击后,张开嘴巴咬伤了我的腿,我向后跳开,他却紧追不舍。我浑身炸起毛来,也许像只刺猬吧,后脚向后用力一蹬,尾巴高高竖起,前爪发力飞扑而去。一头顶在他前胸再向上一翻,将他撂倒在地,他双手紧紧夹着我的脑袋脚还胡乱扑腾,踹了我好几脚,我奋力用爪子拉开他的手,一口咬住它的耳朵,顺便将犬牙送进了他的皮下。他痛得直呼,身体也开始打了颤,四肢逐渐变得无力。找到一股锈味,大概明白了是血。不知怎的,心里没来由一阵难过。我松了口。
低下头却见大黄眼神失焦,还面露一丝胜者的微笑,他气息不稳地说:“看,其实你和我们也没多少区别,都是有尖爪有利齿的猫,都是会发狂伤人的动物!”
看着他几近疯狂的表情,我害怕了。飞奔离去,是在逃跑。
就像所有刻骨铭心的故事,都有一个悲剧结尾那样,我的故事也如此。后来,两脚怪再也没回过家。我在房间里寻找猫粮时,意外发现了一本工作日志,里面是他对自己工作的见解与看法,有好有坏。欢喜连字迹都要好看一些,气愤时的字体是龙飞凤舞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安于一隅的勤劳乐观,却又心怀广大天地不断努力向前。
我又一次窝在这片红瓦屋顶上,迎着朝阳,眼前却出现一个人相,是那个眼眸若星的少年。他的背部很白,后心处有一颗小痣,像是空旷无际的山间飞越一只知更鸟,啾啾向着远方而去。他很单纯,也很美好,他很自由,也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