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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徐小芝
大姑姐提了一篮带壳的花生,用包袱蒙着交给婆婆的时候,婆婆欢喜得要命。让一旁的我过去抓两颗尝个鲜。
那时刚嫁给俊树,当婆婆让我去尝的时候,我确实很想吃,但新媳妇的矜持让我改了口:“娘,我不吃,您收起来好了。”
婆婆没有收起来,在院子的椿树下,找了席子铺在地上,“哗啦啦”把篮子里的花生倒了个精光。
大姑姐埋怨道:“这是晒干的,娘,您就不用再晒了。”婆婆笑呵呵地对大姑姐说:“不是晒,我是倒出来挑挑,看有坏颗粒么。”
俊树不客气,看到席子上摊开的花生,没等婆婆发话两手捧了便要往自己兜里装。婆婆慌张着拽了俊树的手制止着,说不能装,这是留下过年要请你大爷叔叔来家吃饭煮了当下酒菜哩。俊树抓了花生的手停在裤兜旁,红着脸丢给婆婆一句话:“真小气!”
婆婆没吱声。继续一把把,两手很仔细地把挑好的花生和没挑的分开单独放在席子的两头,挑到底也没挑出什么坏的;然后一捧捧再把花生放在自家过年用来盛馒头的竹筐里。站起来突然像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一样,拍了拍大腿,对大姑姐说:“不行,你家篮子还空着呢……这走娘家提着个空篮子回家多不好。”于是抓了一小把,把花生撒在大姑姐挎来的竹篮中。最后兜了席子,一捧捧再把花生放进竹篮里,迈过院落,撩开门帘,放到里屋床头柜子上,然后拿了包袱轻轻地蒙上。出屋还没忘嘱咐俊树:“咱家就数你嘴馋,一定不能偷吃奥。”
四十多年前,北方农村经济物质还很匮乏,农作物基本都是上级说让种什么农民才能种什么。大姑姐挎来的花生,这是人家婆婆偷偷在自家院子里种下、挖出来晒干拿来当中秋节礼物送给婆婆的。
一岁一朝夕。
新年初一这天,婆婆安排俊树请了几个大爷叔叔来家吃饭。公爹问婆婆:“昨晚用花椒大料泡的花生煮熟没?熟了抓紧端上来,我们兄弟几个先喝着。”
婆婆忙不迭地拿了瓷碗去到柴火灶前,掀开木头锅盖,拿铁勺盛了指使跟在身后的我快点端过去。我端了瓷碗,盐水花椒伴着刚出锅的热气,花生的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放下瓷碗我想剥几颗,抬眼看婆婆似有不悦,我便咽了嘴里的口水捧了瓷碗快步出屋。
晚上俊树和我聊起花生,他说咱那几位大爷叔叔们嘴真馋,我想吃,他们一颗都没剩下。我说我也想吃,可咱娘一粒也没让我尝,小气地就知道疼外人,嫁你家真亏。俊树无奈地笑了笑,说媳妇你等着,这花生我一定让你吃上。
大姑姐生小孩,婆婆去看月子,公爹帮忙去给大爷家撵牲口搞春种。家里只有我和俊树。俊树去到婆婆放花生的床头柜旁,端了过年剩下的那小半篮花生,学着婆婆的样子,倒在锅里,撒了盐放了花椒,抱一捆柴禾点着灶膛开始煮起来。我怯懦着问俊树,娘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俊树说不管,先让俺媳妇解了馋再说。
没了花生,婆婆从大姑姐家回来一顿臭骂,她骂儿子哪辈子养了你这么个馋猫,把我花生都吃光了。俊树气气地回了婆婆一句:“你儿媳妇怀孕吃了怎样?”婆婆先是惊讶,后又呆呆地看向我……
一种没有被疼爱的伤心油然而生,我走了,回了远方的娘家。俊树跟着,我们便再也没回婆婆家。一直到秋季儿子临盆,爹不愿意,她说女人生孩子绝对是要回婆家的,不然没根,对娘家也不好。
还是那扇破栅栏门,俊树牵了我的手走进院落,椿树下站了婆婆,我假装没看见直接回了俊树我俩那小小的卧房里。留下俊树娘俩在院中嘀咕着……
俊树进来,高大的嗓门:“媳妇,你看这是什么?”坐在铺沿上的我,扭头看桌子,床头桌子上有一个竹筐,竹筐里装满了花生。
我问俊树:“哪来的?”俊树说:“咱娘种的,有好多,收了晒干先放了一筐在咱屋,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院落里,公爹下地回家把手里的锄头交给婆婆,看见我惊喜地不知道说什么,叨叨着:“今年有花生吃了。你娘伺候你姐姐坐月子,人家婆婆不过意又给了咱一篮,你娘当种子种在咱家自留地里了……”
俊树看向我,用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椿树,我看见椿树下有个大大的席子,席子上堆着厚厚的花生。
婆婆弯下腰,捧一捧花生在手里,抬起裹了小脚的腿颤巍巍地靠近我:“吃,吃了……”
我欲接过花生叫一声娘,婆婆突然趴在地上,嘴角流血,我低头,血的黑红染了她的掌心,掌心里是那刚刚捧起来的花生,我未曾接过,紧紧地,被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