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随风
那个深秋,陈国都城宛丘,王宫院落深处,桃花烁烁枝头绽放,秋风拂过花瓣徐徐飞落。百鸟轻栖枝头,仿佛喜迎神灵降世。陈国黑暗深处,身披黑衣的智者用手指点着眉心忧心忡忡:这天相,这女娃的降世不是带来万世福泽,必将生灵涂炭。
同一日,一个破落小院,昔日敲打声不绝的铜匠铺,此时传出婴儿的嘹亮啼哭。我,小满,在父母殷切期盼中也来了这世间,没有满枝桃花为我怒放,只剩墙头几根野草风中飘摇。
同人不同命,公主肤如凝脂。我,肤色黝黑,仿如父亲铜炉里渐熄的灰烬,我异于中原人的长相随了外族父亲,幸好陈国没有歧视。
满树桃花几日后飘落地面,铺满了通往公主寝殿的小径,公主仿如是桃花仙子在世。
没有王孙贵胄的命,只因小公主妫翟的纸鸢飞落我家破院,压断了墙头张扬的野草,我便有了入宫的幸运,亲侍月中飞出云中得的公主。
日渐长大的妫翟展露脱俗美貌,不似人间有。我娘说整个陈国找不出比她更加貌美的女孩,我瞧着水中的自己只有默不作声。
陈国的王,公主妫翟的父亲陈庄公欣喜之际忧心忡忡,智者的预言尚在脑海徘徊:祸国殃民,祸哪个国?殃多少民?简直荒谬。
自小聪慧、知书达理的女孩,如何毁得了一个国!只知低头刮牍,抬头说礼的老酸儒说辞。
陈国,乃舜帝后裔,曾经的王孙贵胄,今日一诸侯小国。比起南边泱泱楚国,北边打着攘外安内旗帜的齐国,还有西边日益强大的晋国,仿如沧海一粟。先祖随黄帝族东迁肥沃的中原,结束游牧趋于了安定。自持与周王室通婚,对小霸中原的郑国不冷不热,倒是亲近邻国蔡国。
跟着公主,我这个穿着粗布赤着脚的女孩也知道了周天子,以及他日渐缩小的疆域和名存实亡的天下,周德虽衰,然天命未改,真想一睹天子都城洛阳的景色。
伴在公主身边,如影随形,本就长得黑真成了公主的影子,久而久之胆子也随着见识长了。
有人美而不自知,公主妫翟便是如此,不施粉黛也鹤立鸡群,然亲近之人都知她绝非徒有其表。劳作的日子,她会随着陈国夫人田间走动,种桑养蚕,这道靓丽的景致成了多少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遐想。其中就有那个少年,他常花树下搭弓射箭,那股子气度远胜于乡野顽童,心猿意马间射出去的箭飞向了田野,引起哄笑一阵。
历来陈国、息国和蔡国交好。公主的姐姐成年后远嫁蔡国,一晃小公主妫翟也到了待嫁之龄,息国息候马不停蹄送来求亲意愿。那时结盟联姻实乃常事,陈国、蔡国和息国自成“铁三角”,公主成了巩固的一环。和未曾谋面之人过一生,如我也甚担忧。
听闻此事的少年,公子羽眼神落寞,眉宇间万分不甘一丝无奈。我和公主时常女扮男装溜出王宫,公主较重礼,然我比较伶俐,渐渐学会了射箭骑马。
公子羽不是诸侯王,一个流落陈国避难之人,也许我这只燕雀不知鸿鹄之志,然他此时有何筹码争这一争。
那日,鼓声震天,隐于人群中的他眼睁睁目送公主妫翟和我踏上了去往息国的路。他穿梭在密林追出很远,远到在我眼中化为了小小黑点。
细雨蒙蒙,仿佛眼角不绝的泪。我紧握公主的手,似在彼此安慰。陈国夫人和一众百姓送别的影子已经模糊,父亲也在其中。
他是陈国的铜匠,可以锻造陈国最利兵器的男人,挽救不了母亲的命,也无暇照料长大的我。父亲憔悴的身影渐渐消失,从此我茫茫然踏上了一条不知归期的路。
那顿好不容易做的早饭,父亲会铭刻在心吧,他的模样将是我往后光阴的慰藉,而那个少年会是公主的慰籍吧!
“公主,此去无期,会想他吗?”
“无法不想,却不应再想,此去息国,小满,你可后悔随我?”只见公主摊开手心,一只精致的步摇出现在我视野。
“呃?公主,是公子羽射中的那枚!未曾见你佩戴过!”
“那,小满,替我戴上吧。”
“好!”我侧脸笑着调侃她,公主娇羞一笑,转而一丝落寞。
“公主,我不曾后悔跟着你,我那父亲只会敲敲打打,小满从小跟着公主学了很多。此去无期,你身侧无一说话之人,我怎会后悔。”
“那,万一碰到小满心仪之人,顺便嫁了吧。”
“不,我娘嘱咐我一生侍候公主。”
“你娘是你娘,你是你!我可替小满记着,下次想嫁便晚了!”
“晚便晚,公主,为何离开越远,心口越痛。”
“有些东西,不是说放下便可放下,入了心,出来,毕竟难。”
“对了,过些时日便到蔡国,顺道去看望大公主,蔡候将设宴款待!然公主,那个蔡候非善人,昔日在陈国我瞧他......”
“不可胡说,如今他已是蔡国国君,况且已娶姐姐,定不似往昔了。”
“好吧,然......”
公主的眼神再次望向身后,泥泞的道路,桃花纷飞,此去无期,各自安好吧!
此时蔡国大殿内,蔡候蔡献舞无心理政神情恍惚地凝视殿外。当初匆匆一面,妫翟小公主尚出落得清丽脱俗,长大后的妫翟定不可方物。虽说他已娶了貌美如花的大公主蔡妫,然花不嫌多,想花之时更撩人心。此次恰逢蔡夫人想念多年未见的妹妹,如此一来合了蔡侯这姐夫的赏花之心。
蔡侯在大夫们的无奈声中草草料理国事,盼着黑夜等着晨曦,日子数着过。
此时寝宫内的蔡候夫人,如若知道夫君这心思定吃了他的心都有,一贯姐妹情深的她,着实盼着妹妹的到来。
那日终于来了。
远看蔡国都城故城,城池方形其形如山,四周寂寂河水潺绕。城门共九座,我们的车马即将抵达北门,远远瞧见一座烽火台,台前蔡旗飞扬。蔡候和蔡夫人一众人站立城门口相迎,城门很宽,目测有百米。公主青莲小步在一众惊羡声中入了城,经过瓮城,穿过城中琳琅满目的铺子,过了一座石拱桥随即到了大殿。
风和日丽,饮馔丰盛,姐妹团聚,亲人会面终成了难忘的瞬间。
我扶着公主拜见完毕落座。一路上,整个大殿上的视线都投向了我身边的女子,顺便也在我身上掠了下。中间的主位,那个几分油腻几分英武的男子一眼不眨地盯着落座的女子。曾纤尘不染的少年消失殆尽,婚后的男人与我而言不值一看。我轻咳一声,男子的眼珠转了转,嘴巴终于想起合上。此时蔡夫人正和小妹诉说多年来的情思,未曾留意夫君的失态。
寒暄过后,蔡侯眼神始终不离公主,我的猜测终成事实。蔡夫人有所察觉略显不悦,几次上前周旋,怎奈心不由已的蔡侯,竟荒唐地借着小菜滚落之际,走下桌案竟然掀起公主妫翟的裙摆。整个大殿之人都始料未及,堂堂蔡国国君竟如此下作。我一脚踩住公主的裙角,遮住了即将外泄的春光,公主脸色铁青。一众瞠目结舌的臣子,纷纷把脸朝向了别处。
“荒唐,小满,走!此处,我一刻都待不下去!”
“妫翟,小妹,我、我只因找、找......”蔡侯试图辩解。
“姐姐的夫君如此非礼,恕小妹不能奉陪,姐姐珍重,就此别过!”
“妹妹.....”
“这下坏了,这息侯尚不好惹,虽蔡息两国交好,然毕竟是新嫁娘,息侯获悉后这如何善后?”
“非礼勿动啊!”
“哎,但愿可息事宁人!”
……
一众议论声里,公主妫翟恼羞成怒,提裙奔去大殿口。我赶紧跟随,走过桌案边偷偷伸出一脚踢向蔡侯,假装撞到桌脚抱腿直叫,然后一瘸一拐去追公主,心中稍微解气。蔡侯面露痛色不好追究,在众人指责声中我赶上公主,光线下她眼角泛泪,梨花带雨美丽动人。
这蔡国算领教了。
腹中饥饿的一行人,在城内买了干粮稍作停留继续上路。马车经过制铜作坊,一个身子佝偻的老者敲击手中器具,我似看到了父亲那凝神铸造的样子,炉内跳动的火焰映照在他黝黑的脸庞,我抹了下眼角转看别处。又路过了制骨作坊,锥、簪等铺子,和陈国无异。
商户们人声鼎沸,瞧着我们的车马交头接耳,孩童们追着跑着。车内公主垂泪伤心,事已至此然意难平,我清楚她此刻的内心,定又浮现出那个俊朗身影,伤心之时最生情。
十多日后,一行马车风尘仆仆,一路经过沃野良田的平原,趟过东北面的清水河,往南便出现易守难攻的地势。濮公山便屹立在东南面,息国就在眼前,一个位于水路交通要塞的小国。
垂头丧气的一行人有了些精神,车外装饰的喜庆沾染了些许尘土。车厢内的公主心情稍稍平复,连日的赶路身子有点虚弱。看着静静躺着的女子我忿忿不平,叫我受辱之事不可告知息候,然一个国的新夫人受辱是何等大事,我清楚一旦息候知晓定会暴怒,随之而来息蔡盟约破裂,战争?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公主是不想萦绕耳边的那个预言成真。
车帘随风拂动,我靠在车壁上看着闪过的景致感慨万千,一晃已穿过蔡国到了南边的息国,一别故土已在千里之外,陈国国君肯定也知晓此事,然又能如何!
城门口有兵卒瞧见陈字马车,慌忙进城告知息候。息候欣喜若狂骑马飞驰出城,几个兵卒不明所以,以为有敌来犯,也慌忙跟了上去。
此时息城故里的百姓也不明所以,只见自己国君骑马飞往北城口,火急火燎的样子, 一时间 议论纷纷。
不一会,身着白色朝衣的息候息昭来到公主车驾前,翻身下马,未见新妇相迎,只瞧见一个外族长相的女孩站在马车上,脸色微黑眼距略宽,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是侯爷么,幸好,长得尚、尚可......”我拨弄着耳畔吹乱的几缕发丝,看着车下的男子喃喃自语。年纪尚可,没有想象中的老气,英俊不足威武有余,眼神坚毅神色略带诡谲。配我家倾国倾城的公主还差很多,然诸侯国之间的联姻怎能由着性子来。
然公主不想就如此见了息侯,她曾说想考上一考未来的夫君,那需我出马了。
“呃?息国息昭前来迎接公主!”
忽听车内传出几声咳嗽,我赶忙俯首对着息侯说。
“侯爷,公主舟车劳累,需静养几天,况且、况且新妇不宜和夫君相见,您还是前面带路先入宫吧。”
“这、这如何是好,来人,唤军医!”
“不必了,侯爷,公主静养几天便可。”
随后,只见垂头丧气的息候手一挥,兵卒们前面开道,一行人护着公主的车驾入了王宫。翘首以盼的息国百姓,本想一睹陈国公主的绝世风采,不得不悻悻而归。
接连几天,蹲在寝殿门口的我推说公主不适,严防死守将侯爷拒之门外,侯爷每次欣喜而来失落而归,据我刚认识不久的侍女灵儿说:侯爷近日接连受挫便流连花丛,沉迷酒色,疏于政事。
几日后,公主妫翟拉住想出门的我。
“小满,近几日侯爷如何?”
“哎,虽说天天跑来,苦于瞧不见公主,他便沉迷酒色,为何男人都一个样,我看息国并没那么厉害,侯爷他还疏于政事,公主恐怕要嫁错郎了!”
“小满,哪天他除了这一身劣气,我再成婚。”
“那、那公主,你说息候他是一国之君,谁人胆敢指责于他,小满实在对他无信心。”
“那、那就如此行事......” 一阵耳语,我连连点头。
伶俐的灵儿拿来了两身男装,我和公主一试正好。对着盛水的石盆左看右看,活脱脱一黑一白两个小公子,只是公主太过俊俏,而我异族的血统也越发明显。
偷摸着出宫几天,每日回到寝殿,公主便忧心忡忡念念有词,却也没个所以然。
最后一天在城内察看作坊,我俩停留在铸钱铺子外细声低语时,忽被几个兵卒抓了起来,好巧不巧,碰到出来溜达巡视的息侯,顶着碰了一鼻子灰的面容。
“大王,那边抓了两个细作,臣安排手下的人盯了几日,不似本国人,这几日在城内城外四处打听。”
“有此等事!带过来,本君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本君眼皮底下猖狂。”
息候于是瞧见两个男子,肤色一黑一白肤色。那个肤色略黑的有些眼熟,然想不起来何地见过!他一脚踩在茶铺边的石凳上蹙眉思虑,肤白男子似俊美无比,息侯从未在本国见过如此俊俏的公子。
“何人,见了本国国君还不下跪!”臣子说。
“退下吧。”息国示意臣子。
“你等来自何处?此行何为?从实说来!”
“我们、我们从中原来,这不打算想投靠息国,此行、此行实为查看息国是否治理有方,国君、国君是否贤明!”
“那你们说说本君是否贤明?你们是打算另择贤君还是留在本国?”
“贤君亲贤臣,远小人,不沉溺酒色,不任人唯亲,可以评判的甚多,息候可自查。”此时那个俊美的公子边开口边抬头,霎时惊艳了一众人。怎有如此俊美的公子,若是女子当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昔日的息国国君敢于讨伐强盛的郑国,今日的息国是否有此等实力?国当自强,息候您说小民之言可有理?”
“大胆狂徒,竟敢质疑国君,押下去!”站在息候身边另一个随臣忍不住跳将出来。
话音刚落,此臣子面颊忽插上了一支羽箭,射穿面颊血流不止,他后退几步倒了下去。
我急忙转身看箭射来的方向,一个灰色身影消失街角,些许眼熟。
息候怒,挥手命人追上去。质疑声夹着混乱地充斥着此处,看着公主紧张的眼神我欲言又止。
“且慢,此二人本君带回宫中,亲自审!”仿佛刚才那箭射中了息国的脑子,此时被射醒了,收回即将落下的手,视线已从臣子滴血的面颊落到我的面庞,如梦初醒的样子。
没多久,息候的寝殿,侯爷遣散了一众狐疑之人。一盏茶功夫,诧异的守门兵卒只见息侯抱着一个长发齐腰的女子大步走出,径直去往我们暂住的寝殿。
虽已入夏,侯爷的面色如沐春风,身后的我甩着臂膀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本想考考息侯最终却被人算计。
城内,兵卒们未曾寻到那个消失的灰色影子,仿佛从未存在,除了臣子尚未愈合的面颊。我却把他的身影和公子羽重叠了起来,不知公主是否也瞧见了。
紧接着,息国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重农耕普、桑蚕养殖、兴商户发展城中铺子,民是国之根本。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把之前框起来阡陌纵横的“公田”给于私人耕种交粮纳贡,提高农人积极性,方方框框的田地框死了一群人的脑袋,虽遭反对最终还是平稳执行了,得民心者得天下,息侯记得公主妫翟的话。
此后,息候时常去公主妫翟的寝殿小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接下来的息侯勤于理政、亲民,朝会中和臣子们共商改革,然改革何其不易,新旧两派各执其词,甚至有朝臣说我家公主似妲己在世,试图搅乱息国朝纲。然民心所向封住了那帮酸儒小人之口,息国一派欣欣向荣。
一个流言在朝中散播,除了息侯几乎无人不知,却无人敢提。
半月后,息国殿内烛火通明,城内城外喜气洋洋,陈国公主和息候喜结良缘。公主妫翟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遇人一闪而过却真实存在,是公子羽吗?
几日后的朝殿,怒不可及的拍案之声震彻大殿,尘土在殿隙间徐徐落下飘散在清晨的光线中,蔡侯非礼公主妫翟之事依旧被息侯知悉,他欲立马出兵的冲动被手下制止。一件事自我们离开蔡国后发生,一次蔡侯出城打猎被人射中手臂,那只手就是试图非礼公主的那只,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几日后,一封密信递到南边楚国楚王桌案。此时楚国文王熊赀在位,继位时已到中年,他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在位第二年就开始讨伐申国,随后邓国。武王灌输给楚人的观念便是征服中原,替代名存实亡的周天子,这密信给了他一个清除绊脚石的契机,这息侯密函正逢时。
然陈国黑暗深处,智者望着苍穹星辰,忧心忡忡。
公元前680年的那个初秋九月,秋高气爽,落叶纷飞却注定令人深刻。楚军气势威严佯装大举进犯息国,此时的楚子自封为王,不可一世,早已不是那个被商朝驱逐,周朝忽视的蛮夷,他们已积蓄足够的力量杀回中原,让中原各国承认其骨子里的中原血统,令天下刮目相看。
息国的宫殿内院,息侯悠闲地背着手,踱步到公主息妫身边。公主看着凋零的落叶轻叹,脑海幻化出遍枝的桃花,和花树下弯弓搭箭的清影。
“夫人,莫忧心,本君自有谋略应对楚军。”他隐去了求楚伐蔡的阴谋,嘴角拂过一丝得意。
“门口偶摘此花,随心赠与夫人,衬托夫人的娇艳!”说着拿出隐于身后的花枝递给息妫。
“可惜今日之枝非去年之花,怕赏花之日不多矣。侯爷,您莫不是借楚国之军打压蔡国,如若如此,这善后恐没这般容易,楚国乃南蛮之地,不服礼教。侯爷可还记得文王继位不久便灭了邓国,对至亲之国尚且如此,何况我息国。”
“夫人,无需担心,你只需闻着花香静待佳音。”
“哦?但愿如此,否则与姐姐亲缘尽矣,切不可两败俱伤,引狼入室!”
“夫人受辱如同野草覆我顶,岂能不闻不问,风落菊花黄,我定给夫人一世风花雪月。”
“只愿东风来时春已回岸,妾不愿泪洗清秋。”
我见公主接过花枝,隐约的一丝淡香随风飘散,仿如有的人想抓住却已在梦中。
我坐在内院石阶上撑着脑袋远远看着两人,外人眼中还算相称的一双人,在我眼中公主着实委屈了,抛开样貌不说息侯似乎还少了点谋略,跟着公主耳目渲染多了,这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因那公主眉宇间那一丝落寞。
“报 ,楚国即已经抵莘地,蔡军也即将到达!”
“夫人,好戏即将上场!”
话说接到求救的蔡候想着唇亡齿寒,也想着梦中相思的美人,毫不犹豫马不停蹄率军救息。行至莘地时遇到强大的楚军,箭羽如雨般落下混战后溃不成军。求救于息国城门下,息国城门紧闭不开,此时蔡候方知中计,望着息城一声长啸,仇恨的种子入了胸中。
擒了蔡候,息候城门大开迎接楚王,盛宴款待,楚王抓了蔡候退兵而归。
楚王本想杀了蔡侯,吞了蔡国,然不合礼教会被天下诸侯耻笑,甚至联合起来讨伐,中原齐国正朝着诸侯盟主的位置进发。楚国尚没绝对实力可以对抗齐国,在鬻拳的建议下让蔡国脱离诸侯籍,称臣纳贡成为楚国附属国,一来楚国得以壮大二来实力加强,楚文王立马采纳。
然在蔡侯被放回去那天,楚王设宴款待,席间歌妓舞妓好生热闹。尤其那弹筝女子美艳绝伦,乃楚国南蛮最美的女子,蔡侯连声夸赞。然被问到中原女子可有此相貌时,蔡侯的报复之心顿起,赶忙说当今天下唯有一人在此女之上,便是息侯的夫人息妫,当初自己的非礼实乃情不自禁,这女子见了一面必想见第二面。在他极力怂恿下,楚王春心泛起,嘴上还在假意抗拒。
“这恐不妥,息侯的夫人本王怎好下手?”
“大王,您这话错矣,这天下的女子大王您都应得,天子也需让大王几分,何况这小小的息国!”
“息夫人面如桃花,大王可知她出生那天已是深秋,满树桃花为此女子绽放,大王难道不好奇?”
“有此等奇事,本王甚是好奇!”
自此熊赀夜不能寐,朝思慕想心中那美丽虚幻的身影。
真所谓“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者,其如蔡哀候乎”。
天气转暖,当息侯还沉浸在复仇快意中时,楚王借着巡视的名号到了息国,息侯大宴楚王,不明文王的真实意图,席间熊赀心念公主,籍口想见救过的息夫人,息侯立马吩咐手下请夫人来。
最坏的事情果真被公主料到。消息传到寝殿,公主妫翟无奈摇头,我生气地打发了来人,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凑近公主。
“公主,可否让我假扮你去拜会楚王,”随后又摇头:“哎,不可、不可,贻笑天下。”
“可否你扮丑些,对,难看些,我们不清楚这楚文王的秉性,但南蛮之地......”
“小满,无妨,楚国乃泱泱大国,兴许楚文王不是无道之人,毕竟还有助于息国。”
“公主,你说过楚国吞并了周边小国,从不受周礼束缚。你先前尚且说蔡侯乃好人,如今看来.....”
“人心叵测,躲是躲不过去的,随我去,晚了失礼。”
果然,公主一现身楚王便失了魂般。敬酒完毕,未等楚王饮完杯中酒,我搀扶公主回了寝殿,留下楚王对着门廊处回味伊人气息。
至此,息侯方知大事不妙。
俗话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生得好看不是罪过,引来祸端也非本意。
次日,楚王借着回请息侯,灌醉并绑了他。随后闯入公主寝殿,直奔公主企图非礼,我冲上去拦住那贼人,公主趁机逃向殿外。楚王暴虐强悍本性尽露,眼神诡谲然手握上了身侧佩剑,我拽住他一条腿,然后闭上眼不肯放手,死便死了,然被踹了几脚后剑并未落下。
公主已逃出殿门,跑向花树下的青石井,那口我们平时清洗浇灌、嬉戏打闹的石井。我放开楚王跌跌撞撞追上去,隐忍着被踹的伤痛,一心只想留住身边唯一的亲人,此处唯她一人最亲。
文王也随即追出,所幸有个兵卒模样的人,拉住即将跳入井口的公主,那人身材修长,很是眼熟。公主转身愣住,转而默默垂泪,那人似乎说着什么,我跑近他俩身侧,听到“随我走!”。公主最终缓缓摇头,即将瘫倒在地时我上前扶住,随后赶到的文王推开我,几个踉跄我倒在井边,看着楚王怜惜地抱着公主, 我不置可否,此时“兵卒”已不知所踪。
“大王,您、您若放过息国和息侯,我便、我便不再寻死。”公主醒来低声开口。
“善,本王也是垂怜苍生之人,就依着夫人你, 夫人身体要紧。”
至此,尘埃落定。
楚王抱着公主息妫,踏上楚国的战车。我被赶至车厢外。车内楚王低声细语,这般楚国国君竟也会如此细心,却未闻公主一言。
此去楚国前途未卜,然我觉得有双清澈的眸子一路关切着,阳光也正暖。
踏上了更远的楚国之路,脑海出现了父亲那有节奏的敲击声。
悲悯的息候守着十几亩封地孤独终老,每个梦中都写满悔不当初,好戏竟是如此收场。
息国至此归于楚国疆域,成了自武王以来楚国实行县制后的一个县。
楚国离逐鹿中原又近了一步。
楚王无道,至此极也。
楚国,融入南蛮后逐渐被其文化融合,四季分明。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如不是心中有殇,我和公主实应享受此等大好美景。然一路上公主无心赏花邀月,休憩时双眸一直在楚军将士中徘徊,每每都是一声轻叹。
入夜前,出了公主车驾的楚王又来看望公主,楚王这种男人在我眼中除了畏惧只有鄙夷,狼子野心的他在楚人眼中却是勇猛果断。
公主眼中没有畏惧只剩漠然,一种听天由命的颓然。
当天夜里我被从公主身边强行支走,月色下我看着车窗上晃动的树影和人影,如鬼如魅,谁人把这“厉鬼”捉走。
然笛声四起,凄厉哀怨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恨,我穿梭在陈国田野边时这笛声时常响起,不过那时音调欢快羞涩腼腆,不然纤尘的笛音此时已饱经风霜。
“来人,把吹笛之狂徒给本王找出来!”车内传出楚王暴怒的吼声:“扫兴!”
一众兵卒赶忙散开寻着笛音找去,然人似鬼魅无所寻,笛声依旧,悠悠远远划破长空。待到楚王钻出公主的车驾笛音才陡然消散,一连几天楚国兵卒都津津乐道此事,不是传我家公主的非同寻常,就是楚文王的非礼之行。
一夜,笛音又起,只是比先前欢快许多,我瞥见公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有的东西似乎一直都在, 我也莫名开心。直至楚国郢都,这悠扬的笛音护着车队,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人。
半月后,我们沿着楚国修建的驿道,临近都城郢都。
我探出车窗远远瞧见前方巍峨的外城郭,首次看到大国的城池疲惫中有些兴奋,然想去领略周天子洛阳城的心犹在。缓缓接近,看到宫城外围是一圈土夯墙,三面环套抵御外敌。
自文王熊赀继位后迁都到了郢,郢都更近天子都城洛阳,更近中原,这是文王的野心也是历来楚国人的梦想。自商朝楚人被赶到南蛮之地后,重返中原或者说重新被中原文化接纳是楚人挥之不去的使命,然此时的中原各国在齐国姜小白的统领下根本无视楚国,全然不知楚国已吞并了少量东夷,南越、百濮等数十个少数民族,实力不可小觑。
我收回视线,看到公主心事重重,扯皱了衣裙一角,我轻拍她的手背,经历了许多我们情感远胜主仆。离开陈国还在眼前,如今物是人非,那次她选择留下,抛开私愿选择大义乃息国百姓的福泽。跟着已至中年的楚文王富贵荣华不少,然心还能回到最初吗!
入城,方领略到楚国和中原的不同,楚人信奉凤凰,清一色的住宅都有凤鸟的图案。马车沿道路两侧缓步向前,各种青铜器的铸造和冶铁的手工作坊很多,早就听说楚国农耕普遍,源于这铁质农具铸造技术的娴熟。
不同于楚国兵卒的威严,我瞧见大街小巷的楚国百姓乐观开朗,左右欢呼迎接楚王车驾,难道是为征服息国庆贺?我看了眼公主,她蹙眉不语。
“公主,既已如此,勿再多想。”这几日她又紧握着那只步摇。
“我替你戴上?”
“我想拿着看看。”
为转移她的思绪,我指着车外:“小满瞧着楚人几乎人手都持兵器,你曾说文王的父亲三次伐随,灭了随国后占了铜绿山, 楚国的强大莫非因此?”
“正是,此前从侯爷处了解些许楚国之事,楚国人尚武,人手持有兵器不足为奇。武王弑君篡位自知有愧,他英勇善战着实为楚国做了些事,最后一次伐随途中病逝,如今的楚国已不容小觑。”
“然对比中原各国,似欠缺些什么?”
“是什么?"
“中原文化的厚度,而非楚国宝剑的利度,楚人想追上中原国还需几代人的努力。”
“公主这么一说,甚是有理。”
“对了,先前公子羽让你随他走,也许走了便走了。”
“若我一走了之,便是侯爷死,息国生灵涂炭,那百姓如何活?我本祸国殃民之命,怎能使预言成真!况且公子姬羽他如何能在楚国大军面前全身而退,怎能因我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我曾替公主遗憾过,未曾如公主般思虑深远。小满觉得公子羽、他一直都在护着你,公主命运多舛,此去楚地但愿诸事顺利。”
“他在,又当如何?实不想连累于他。小满,一个女子如若侍二夫如何面对世人!中原遵从礼数,楚人乃蛮夷,闲时想想,人生在世如草木一秋,死了才是解脱。”
“万万不可,小满总觉得公子羽哪天会携你、携你远走高飞!我要跟着!”
“远走高飞!鸟儿般自由自在?还当真想过,如今之身,和他相守!痴人梦话罢了!”她神色凝重望向车窗外:“一出生便失了自由飞翔的双翼,定被困一生,还祸国殃民!”
“切不可失了希望,你忘了如何教导于我的,你我不应失了希望。对了,公子羽姓姬,与天子同姓,莫非……”
“小满,这......”
“恭迎夫人下车!”公主息妫刚想接着说,侍从已在车下候着。
入了宫城,刚才说话间没觉得,马车已过了朝堂和宗庙,社稷,府库,马厩,还有官署,眼前出现一座华丽的寝殿,在一众侍女的惊羡声中我扶着公主入了殿门。
楚人用色大胆,不同于中原的素雅,我们需好好适应这眼花缭乱的日子了。
殿前几颗桃树迎风摇曳,此时吹落的叶子随着息妫飘入殿内,隐于角落不见天日。
接连几日,公主不施粉黛,心如止水见楚文王,文王不怒不威由着公主性子行事。时值深秋,公主仍肤若桃色,文王便昵称她为“桃花夫人”,视若珍宝。还将意外得到的和氏玉送给了公主息妫,玲珑剔透的玉石被搁置一边,公主还是冷若冰霜,惜字如金。那只步摇却一直插在发髻,随着走动啷细微轻响,陪伴着公主日日夜夜。
半月之后,文王迎娶公主,至此整个王宫独宠她一人。要知楚国的女子都是性格坚毅勇敢之人,已逝的文王母亲邓曼便是这类奇女子,这后宫可不好管。楚文王虽然诡谲但对公主言听计从,着实见证了世间一物降一物的说法,有楚王的庇护公主和我再楚国表面站稳了脚跟。
婚宴前,公主特地去拜见楚王的恩师葆申,一位兢兢业业学富五车,自小就教导文王的老者。老人面对公主倾国之色半分不为所动,只微微颔首,似乎想从眉宇间审视出这位楚国夫人的性情和秉性,毕竟楚王熊赀为了她出兵息国。然公主沉静如深潭,回答有理有据,得当得体,老者多看了几眼。
此次拜会,我们了解楚国日益强盛的缘由。武王任用外族人,比如申国人,不任人唯亲,胸襟之宽非有些中原小国可比,文王延续了父辈基业,至此我们对文王印象稍有改观,非皮肤滥淫之暴虐之徒。
婚宴当天,摒除眼花缭乱的排场,一双眼睛,婚宴那对眼眸至始至终未离开公主,一种贪婪在那眸子中伸展开来,一种深深的不详预感。我真希望那笛音再起,然只有歌声、乐声、笑声、杯盏相碰声此起彼伏,我紧随公主身侧不离半步,扫视着楚国所有权贵,蛮夷的习俗,楚人所谓的浪漫非中原国可比。
即将步入楚王寝殿,我终于瞥见了那双眼眸,清澈落寞,默默注视着一切。我好想告诉身侧的新嫁娘,公子羽一直都在,从陈国到蔡国、息国一路追随到楚国,护着我们周全。此时他却只能远远望着,我拂袖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珠,微微颔首,一行人缓缓入了寝殿。门在身后关上,背后的视线也断了,扶着公主的手臂落上水珠,然今日风和日丽。
看着心爱的女子走向别人的洞房,心该如何煎熬,我无法去想。
两年内,公主接连为楚王生了两个公子。楚文王大喜过望,越发宠幸,柔情缱绻,软语温存,难舍难分。
起初,楚国上下风言风语不断,祸国殃民之类言语难听,要祸就祸这楚国吧,妲己在世便妲己在世,公主不辨一句。
然随着光阴的流逝,公主亲临田间传播民众中原的养殖技能,种桑、丝织布,甚至指点城内的商铺经营,也源于在息国时的积累,建议楚王休养生息,不可连年征战,储备重臣,如屈重、斗伯比、特别是鬻拳,此人刚勇尚武,性情刚烈,犯言直谏,甚至有次因事砍下一条腿挂在大殿以示为国之衷心。楚文王都对这些人信任有加,不分贵贱唯才是举、重视教化。公主还治理后宫奢靡和混乱现象。久而久之楚国百姓转而传言楚夫人是神女降临,貌似天仙心怀苍生。
然公主依旧冷若冰霜,除了对我和她的一对小公子展颜微笑。楚王似已习惯了她的冷淡和漠然。我无暇顾及这些,照顾年幼的公子成了日常的部分,我日益消瘦公主亦是。
一日,楚文王逗完小公子熊恽来到公主身边。
“夫人,本王看你甚是喜欢这步摇?本王赏赐于你的那么多稀罕宝贝你都不带,还有那块和氏的玉,你也丢在一边,任何想要之物,本王定想方设法为你取来?”
我瞧见公主慌忙插回了发髻,看向嬉戏的小公子,随之展颜一笑。
“你对本王当初之事生出不满,然两年多了本王待你如何你应清楚,为何还是不言不语?”
“王上,我一妇人侍候二夫,此等境遇尚不能死去,又能说什么?”
句句扎心,楚王无奈摇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本王定会给你个交代!”
公主没有再深究何种交代,交代不就是文王自己!
文王摸了摸小公子的脑袋大步走出院落。
又是一年春来到,桃花树上叶瓣纷纷,我进门去扶了公主来到树下,她就站在那儿仿佛被施了咒语,一动不动,花瓣落到了发丝上,衣襟处,浑然不觉心似乎已经飞出了楚国。
“母后、母后......”
“呃?”
“满姨,母后怎么了?”
“她想家了,我和你母后的家在很远的北方,那里也有桃花纷纷,你母后便是那最美的花儿。”
“那我是小桃花么?”
“小公子是桃树的果子,是楚国的希望。”
......
秋日七月,楚王突然带兵讨伐蔡国。
楚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历代楚王如若三年不出征,死后便不得入祖宗祠堂。
临行前,楚王只说出征未曾说是伐蔡,难道他给的交代是这个,我知道公主念在姐妹情分上并不想楚国出征蔡国。然楚王已在路上,也许这是他一个更加接近中原的籍口吧。
蔡国岂是楚国的对手,没多久便被灭,蔡侯被抓。蔡妫留着在蔡国有一处封地,这是文王给公主的交代。
蔡侯入牢,蔡国归入楚国疆域。
到了夏日,楚王突发奇想,蒙了公主双眼坐上马车,来到一座山下。山不高,柏树碧绿,一座崭新庙宇在山涧边安静齐整。揭开蒙布的公主眼睛亮了一下,微微一笑,这一笑看痴了身侧的文王,倾倒了日渐苍老的楚王。此庙便是“桃花夫人庙”,此后山径上日日都有络绎不绝的百姓来往祈福,祈求楚夫人保佑他们平安,至此公主成了楚国郢都的神女,保佑平安的仙女。
然翌年后,楚文王盘算伐郑。郑国是位于中原之腹地,中原五国会盟次年,举兵前往郑国,向中原的霸主齐国示威。我和公主并不看好此次伐郑,然这是楚人逐鹿中原的必经之路。
楚王出征后,我们的院落突然多了几个守护的兵卒。公主一日出院落去看望大公子熊艰时,瞥间右侧一兵卒,身子一僵半晌未动,我颔首朝那人微笑,我每次都是如此。
公子羽已完全退了稚气,男子的刚毅尽显,浑身透着的成熟气息令我这个小侍女也不由心生爱慕,身材修长的他面庞似乎多了些许疤痕,何时添了这些疤痕?握着佩剑的他此刻脸色比阳光还柔和,他瞧见了公主发髻的那只灵动的步摇。
公主绝色美貌依旧,上苍总厚待有些人。然春梦易散,落花逐水,不知流水流向何处?我碰了下公主,她慌忙折回殿内,此等光景再次相遇,已物是人非,情亦无处安放!
多少年后那个身影,那双明眸至终徘徊心口,不知不觉入了懵懂心底,成了身体的部分。
如我们所料,文王未能攻下郑国,齐国集结了几国人军马退了楚国大军,然我知道这不将是结束。
三年后,不知死活的巴国来侵扰楚国的权县,文王亲率迎之,然疏于防范败于津。可笑的是回来被守城的鬻拳闭门不开,历代楚王百战百胜,巴国乃小国,战败实为人耻笑。文王无奈为将功补过转而去伐黄国,大败黄军于踖陵,然回城途中被一箭插入面颊染疾薨了。死讯传到楚国朝野震动,我却忆起了息国那位跋扈的大臣,是谁射了这箭?
楚国上下悲痛万分,鬻拳自缢谢罪葬在文王墓前终身守着忏悔。朝野明争暗斗,大公子熊艰继位。然他受人怂恿一心想杀死小公子,他的兄弟熊恽。公主命小公子逃出楚国到了随国,没想到在随国帮助下他设计杀了大公子,自立为君。
年幼的他实权掌握在辅助他的令伊子元手中,他是文王的弟弟。没了楚文王的庇护,那双不安分的眼眸又四处蠢蠢欲动。
子元,楚国掌握大权的人,造了一座屋舍在公主的寝殿边。日夜摇铎铃跳万舞,我们夜不能寐,每日握着步摇的公主,默念着,然期盼的笛声未现,贼人还是有持无恐,小公子也奈他不得。
公子羽去了何处?是否他射杀了楚文王?他回了中原?无数个问号在心中徘徊。
公主息媯悲愤之余依旧不忘教导小公子,让他亲近贤人,唯才是举,学习中原礼节等,小公子楚成王日渐成熟。
在期盼声中,子元更变本加厉住进了王宫,公然闯入寝殿挑逗公主,在几次推搡中我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心只想护着公主。我和公主商量联络了献计小公子楚成王,叫联络与子元不和的若敖氏一族,随即若敖氏中有人出来指责子元,然那人很快被子元囚禁,这下终于挑起了若敖氏的怒火。
一日,子元故技重演又来寝殿撩拨,言语之赤裸、行为之猥琐令人诧异。我被强行关在殿外,幸好我已派灵儿出去通知小公子。
我心急如焚等着救兵,耳朵凑近殿门,里面传来公主的哭诉。
“吾乃一寡妇,你是昔日王上之令弟,竟做出如此非礼之事!你如何告慰你兄长在天之灵!”
“嫂嫂,你已侍二夫,再侍一夫也无妨,还是从了吧。”
“你卑劣之事做得还少,还跳万舞,你可知这是备战时演习之舞,鼓舞楚人之士气之用,然你竟用来取乐!”
“行了,只要你从了我,以后我定听夫人的!”
“不知羞耻!不懂礼数!”
“今日你倒是说了不少,怎不惜字如金了?想来喜欢和我说话!就别在假装矜持了!”
“无耻!小满......”
我死命挣脱兵卒的束缚,无奈一介女流无法抗衡,手掌隐隐发痛,兵卒一副为难表情实则无奈。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足音。我回头瞧见刚正不阿的若敖氏申公斗班率兵卒入院,到了殿门口,兵卒趁机放开我,我哭着喊他们尽快进去救人,门刚被踢开我随即冲了进去。
入内,衣衫不整的公主缩在床榻深处,发丝散乱楚楚可怜,眼神闪过愤恨。我忙拿了褥子盖在她身上,抱紧瑟瑟发抖的她。从未如今窘迫,如此哀伤,此时大殿中只剩下我一人的哭泣声。我怀里的公主神情恍惚,泪水无声落下,淌至脖颈,我用袖子擦了下。
成王跪在床榻边,公主挥了挥手一众人押着衣衫不整的子元退下, 大殿顿时异常安静, 侍女也散了去, 我瞧见那只掉落床榻的步摇,腾出一只手轻轻拿起,灵动的声响回想在殿内,如泣如诉。
翌日,听说子元被杀,深宫院落中我拍手称快,余生愿平静安好。
楚国朝野内,小公子成王也除了心魔,继续筹谋入主中原之事。
然翌日,子元賊子的头颅不知被谁一箭射穿于城门口。
此时陈国黑暗深处,手指点着眉心的智者喃喃自语:星光再次闪烁南面,此国必将势不可挡!
转眼深秋,细雨微凉。公主突想去庙宇祈福。我们套车前往,细密的雨滴落在车窗上,也滴入人心深处。
前方山脚下,一把油伞一袭素衣清影,在日渐浓密的松柏下怔怔地望向我们的车马。
“此人有雅兴,呃?不是、不是公子羽么!”
“那、那折回吧,突感不适,小满,回宫。”
“公主,你教我凡事遵从内心,你可曾问过自己内心?”我仿佛内心有说不完的话:“他守了你这许多年未曾离去,彼此该有个交代,你难道真就无动于衷?小满我,不信。”
“小满,你难道不知我何等境遇,我如何选择余生?他乃清白之身,一如当初纤尘不染的少年,我这等模样如何......”
“你怎可妄自菲薄,你一如既往的美,倾国倾城,一直是当初最美的公主!”
“你怕见他,便我去和他说,等着!”
“小满、回来......”
我跳下马车,冒雨跑向那人。为何我心如此激动,快跳将出胸口?
这么多年我未曾相中过一人,这世上人来人往却没我小满心悦之人,是否心中拿了此人做了比较,普天之下此男子用情专注。他的坚持,他的品性久而久之令我欣赏,他乃公主心底之人,她的初心,此时才知亦是我的初心。
光阴仿佛到了初见他的那日,陈国城内,也并不乏几个监守自盗之人,他轻松破了那个局还人清白,此事传遍宛丘,公主和我想见见此人。
无意中走到一个摊位,只见一个少年竟然射箭穿过绳子上玉环,玉环完好无损。店家趁机招揽生意说:连穿三个玉环便可得到一个步摇。此时公主手中已拿着步摇在端详,精致的步摇上面垂有几个缀子,会随着走动发出声响,亦步亦趋甚有情调。
店家认得绝美的公主便狮子大开口,要么射中要么花钱买下,陈国的民风一贯很好,所以王氏和百姓并无明显的贵贱之分。
然说话间,这少年一箭就中,店家抵赖说要连中三箭,话音刚落那公子又双箭齐发,箭头穿环而过,玉环完好无损,仿如一阵微风拂过。
我们瞧着那步摇被小公子拿起,拿在手中把玩,一边还微笑看向我们,一副囊中之物的得意模样,身侧店家一脸苦笑。
我和公主岂能被人拿捏住,垂头丧气转身离去,我还使劲说着那小公子的不是:一个少年要步摇做甚,送给谁啊。忽闻身后传来店家欣喜若狂之声:“谢谢公子!小善人那!” 似有钱入盆的声响。
“这步摇,给你们!”一个声音在身后想起。
“呃?真、真的?”
我赶忙接过步摇插于公主发髻,阳光下公主粉脸面如桃色,我估摸着我只是块黑炭,他盯着我俩微笑。后来我们才知他便是陈国城内传颂之人,此后时常碰到,不知是偶遇还是刻意,反正经常碰面。他住于城外一座宽阔的宅子里,无人知晓主人是谁。
那桃花树下一直有他习武射箭的身影,不远处的田埂上有公主和我的影子。
一切仿佛依旧在眼前。
此时,与其说我为了公主跑向他,不如说是自己想奔赴他。雨水掩饰住我眼角溢出的泪,他走上去把伞偏向我,此时伞下只有我们,虽我一直以来只是个透明人,然现在我喜极而泣。
心跳得厉害,仿佛在燃烧,任雨水淌过泪水掩饰我的窘迫。
“公子、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阿满,你们还、还好吧,迟了一步,没亲手杀了那賊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公主甚是欣慰!我亦是......欣慰。”
“一起离开楚国,远走高飞。文王薨了,留在此处无意!去、去洛阳可好?”
“洛阳?梦里见过几回,甚是想去,然公主不会愿意,她不会离开楚国!”
“出发,任何时候不将太晚,十日后城外汉江边,一起去洛阳,我已打点好一切,前些时候我回了趟洛阳,一切都已安顿好,此次回来便是为这个!”
“好,我定想法子说服公主!公子也要保重。”
“阿满,十日后不见不散,你们只需简单行装无需携带太多,恐引起他人怀疑。”
“放心,我知如何行事!”
“好,小心发寒,回去后热汤暖胃!”
他竟如此贴心,微风细雨隐去了我脸颊上的一抹红晕。
拘谨地合伞,闻着公子羽的鼻息到了车驾边。我慌忙逃出伞下,泪已消散,任雨水沁入心间。
此时真想饮几杯,醉几回,为自己活一次。
但我说过此生会一直陪着公主,那便一直陪着,只要静静看着足矣。经历太多,我渐渐想明白,喜欢的人幸福足矣。公主是我喜欢的,公子羽亦是我喜欢的,看着喜欢的两人在一起岂非是最幸福的事,然心为何会痛呢!
钻入车厢我和盘托出,满怀憧憬说了一切,公主惊诧地看着我断然否决。然我还有十日可说服她,公主不是柔弱之人,对于自由兴许也是向往的。
直至第八日,公主似有动摇,不似此前那般排斥,眼神开始闪烁出点点星光,那是到楚国后未曾有过的光亮,然一瞬即逝。
“小满,你可有心悦之人,如有我便让你离去,去找寻你的余生,不必为我强留。我待你如自家妹妹,喜欢谁无需隐瞒。”
“我、我跟随你惯了,我喜欢公主,这些年头我未曾遇到心仪之人!”
“当真?心悦公子羽否?”
她突然的话语令我陡然一震,然还想否认,承认心悦能怎样,我凭什么去争。女为悦己者容,而人又何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满,几年来你学识阅历渐长,异域特质令你与众不同,非寻常女子可比。”
“这几日我听出你言语中对他欣赏之意,喜欢实无需否认,世上之人不分贵贱皆有爱憎,喜欢便随他去吧!”
“不可,万万不可,换作他人我定会考虑,然他是公主羽,他一直以来心念公主,看着你和他一起,便万分欣慰,真的!”
“你怎知他不心悦于你!”
......
十日后清晨,一辆马车来到汉水河边,两个清秀的“男子”走出车厢,面庞上在时光中添了些痕迹,然姿色依旧,肤色一黑一白。此时隐于河边林后的一人微笑走出。
挥别车驾上的灵儿,两人随即进入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楚国渐渐远离,周天子的洛阳城不远矣。
几日后的楚国郢都,楚成王昭告天下:太后闭不见人,于“桃花夫人”庙宇清度余生,每日祈福,保佑楚国百姓代代平安。
几月后,繁花洛阳城内最雅致的一处宅子里,妙曲悠扬。一肤色略黑的女子醉以美酒倒在榻边,一俊俏男子起身为她披衣时被她一把拽住,口中喃喃自语。男子慌忙看向另侧的绝美女子,然她只是笑着凝视榻上的空空的酒盏,沁以香茗。视线再看向案榻上的一张羊皮地图,上面注有楚国、陈国还有洛阳的位置。
宅子外的侍从们谈论着不常回来的公子和他带回的女子,公子尚未娶妻便因如此绝色之人,两种不同风韵,但愿是公子之福不是公子之祸!
静默许久,女子背着手缓缓走出屋子。然她不知,几年后,她儿子楚成王将面临中原霸主齐桓公集结的八国之师,兵临楚国边界,楚国岌岌可危。
再经历几代,楚国又将出现一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君王,足以撼动天下局势!
此时,满园的桃树稍稍抽出嫩芽,桃花纷飞之日不远矣。
随风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