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三十五岁,嗜赌如命。
那一夜,他缩在出租屋破旧的沙发上。窗外的雨点打在铁皮屋檐上,发出单调的敲击声。他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彩票和催债的借条,指节泛白。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欠债人的声音从冷漠变成威胁,他心里却只剩下一个词——绝望。
“我完了。”他喃喃着,目光落在桌上一瓶安眠药上。
药片冰冷,苦涩滑过喉咙。他闭上眼,任黑暗吞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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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次睁开眼,世界已完全改变。
他置身于一片 蓝色透明的花海。那些花瓣仿佛由水与光构成,轻轻漂浮在空气中,散发出冷冽的荧光。寂静中,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少女。
她的面容冷淡,眼神清澈得像冰川深处的湖水。她没有说话,只是哼唱着一种陌生的旋律。旋律悠长,既哀伤,又宁静,仿佛在为一个无声的宇宙送葬。
阿尔张口想问,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他只能追随着她的脚步。
忽然,他的身体轻盈起来,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少女带着他,飞越整个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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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掠过城市。
高耸的建筑如水晶般透明,街道整齐得像几何图案。行人们面容宁静,步伐一致,目光清澈。没有喧哗,没有争执。
他们飞过实验室。
无数光辉的装置在运转,知识被储存、交换、共享,每个人都像一台精密的思考机器。
他们飞过家庭。
父母温和,孩子安静,语言冷静克制,像是在演算逻辑。
阿尔目瞪口呆。眼前的文明物质富足,科技辉煌,社会没有冲突。这里,似乎实现了他在人间无法想象的“终极理想”。
“这……这就是完美的文明。”阿尔喃喃。他眼眶湿润,羡慕得几乎要落泪,“为什么人类不能这样?”
少女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冰冷、轻微,却清晰得像敲在骨头上:
“你看到的,不过是一座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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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景象骤然崩塌。
透明的城市化作灰烬,光辉的实验室黯淡无光,街道荒芜。画面倒转,像电影反放。
阿尔被拖入一片巨大的漩涡,直到时间回溯至 五亿年前。
他看见月文明的最后一次集会。
无数月星人汇聚在广场,他们容貌宁静,眼神平和,没有恐惧,没有犹豫。那种整齐划一的宁静,令人窒息。
一位长者走到中央,声音温和,却仿佛带着审判的力量:
“我们已经到达了完美。没有饥饿,没有冲突,没有死亡。每个人都是神明般的存在。”
“但幸福,只在不幸的衬托下才成立。若痛苦归零,幸福也随之消失。”
“完美,是新的痛苦。完美等于虚无。”
广场上所有月星人同时闭上眼睛,脸上带着安宁的神情。
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化作光点,如水滴蒸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阿尔的呼吸急促,他惊恐地喊:“你们……为什么要灭绝?你们明明拥有一切!”
少女静静看着他,冷漠如初。
“百分之一百的幸福,不是幸福。那是虚无。”
“没有痛苦,就没有追寻的意义。我们走到了终点,所以下一步,只能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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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全身发抖。
曾经他无数次诅咒自己的人生——失败、债务、耻辱。但此刻,他突然明白,正是这些缺陷与痛苦,让他依然感到真实。
与其完美而灭绝,不如不完美地活着。
少女再次哼唱那首歌。旋律如同挽歌,仿佛在为文明送葬。
阿尔眼前一黑,世界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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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他猛然睁开眼。
医院急救室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医生的喊声、仪器的滴答声、护士的脚步声混乱交织。空气里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传来车流与人声,嘈杂、凌乱,却让他心头一阵温热。
他活了。
胸口起伏剧烈,阿尔忽然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久违的真实。
他在心里轻声说:
“百分之一百的幸福,不是幸福。”
他第一次接受了自己:失败、愚蠢、满身缺陷。正因如此,他还能渴望,还能痛苦,还能追寻幸福。
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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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他缓缓闭上眼。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少女那首陌生的歌。那旋律在记忆深处轻轻回荡,不再冰冷,而像是一句遥远的低语:
“活下去,正因为你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