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边牧的存在,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我们有权力选出自己的牧羊犬!”领头羊羊正义愤怒地说道。
羊圈里咩咩一片叫好。
“边牧就是个伪君子,看似是为了我们引路,实际上完全是为了主人的几块肉!”羊胖说道。
“他觉得我们好欺负,敢冲着我们龇牙咧嘴,他凭什么?完全是因为我们,他才有了工作!我们才是他的衣食父母!”羊瘦说。
“边牧根本就是个废物,上次领路都被他领沟里去了,我这条腿都在沟里摔断了!”羊瘸说。
上千只羊挤在圈里,低沉地“咩咩”着,一双双眼睛横着一道道黑杠。
领头羊羊正义甩了甩羊头,把羊角上的血渍擦在了羊黑身上。躺在地上的羊黑努力动了一下,但显然已经完全脱了力,白色的羊毛沾满了黄土,像极了一块用旧了的抹布。
羊正义说:“羊黑这几年和边牧内外勾结,作威作福,中饱私囊,今天在大家的见证下,经过公平、公正、公开的决斗,我宣布,免去羊黑领头羊的职务!”
羊圈中这一阵“咩咩”声,发羊肺腑,响彻圈顶,惊得远处的边牧狂吠,主人怒吼。
瞎羊眼里竟然也露出愤怒的眼神,纷纷向躺着的羊黑撅蹄子,沙尘几乎将羊黑埋了起来。
“羊黑罪有应得,每天就他跟着边牧走在前头,吃最嫩的草!”羊胖极度愤怒,羊涎都滴在了羊蹄子上。
“我刚想凑凑也吃口好的,这畜生就撅蹄子!”羊瘦的羊眼都湿润了。
“你这才哪到哪,我这条腿就是羊黑攒动边牧给咬的!”羊瘸呲着牙缝一尺宽的羊牙说。
群羊再次沸腾了,已顾不上数数羊瘸到底瘸了几条腿,只是咩咩地更响、更愤怒了!
一阵窸窣密集的脚步声,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靠近羊圈外面的羊掀起了一股骚动,形成强大的推力将整个羊群挤向羊圈深处。
外面的羊只管向内,里面的羊带着惊恐向外探头,他们看到的是边牧狼一般的眼神和锋利的獠牙,此刻他已经扑在了围栏上,喉咙里低沉的咆哮,仿佛夹带着地狱的阴风。
羊群瞬间石化为羊俑。
远处牧羊人吹响了口哨,嘴里骂了一句“吵什么吵!”,边牧看着一条条抖动的羊腿,咧开了狗嘴,狗眼和善地眯成了两条缝,摇着尾巴跑向了主人。
羊群继而开始轻轻地咩咩,沮丧地望着羊正义。
“铲除黑心羊,换掉领头狗!”羊正义轻声地咩咩。
2、
羊黑一直活地好好的。
羊正义对此很焦虑,每次想给羊黑来一个窝心蹄,眼前立即就会浮现出主人磨刀、边牧流口水的景象,所以一切终究只是空想。
虽然羊正义很想吃嫩草,可是犯不着为此冒一点风险,只能巴望羊黑死于群羊性事件,可一群傻羊都只巴望着羊正义出头,自己跟着咩咩乱叫,甚至还担心声音是不是比别的羊稍微大了一些。
最后,羊正义只能表现得极为愤怒地说:“羊黑这家伙和边牧内外勾结,取得了主人的信任,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他!”同时,还神秘又略带惊恐地说:“很多你们想象不到的势力,已经威胁过我,要吃我腰子!”
在群羊不知是惊恐还是义愤填膺的咩咩声中,羊正义羊头一昂,迷一样的羊眼几乎迸发出光芒,“没关系,只要是为了羊群好,为了嫩草大家吃,我羊正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如我羊正义怀有私心,愿被大家囫囵吞之化为粪便,喂与边牧!”
羊群感动得落了泪。
咩!咩!
当天夜里,羊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羊胖问。
“是羊黑、是边牧,羊黑领着边牧来咬羊正义腰子了!”羊瘦一边回答,一边在羊群中疯窜。
“保护羊正义!保护羊圈!打死羊黑!”羊瘸一跳一丈高,跳一下,喊一句,努力让声音传播出去。
“都安静,大家镇静下来,别闹出羊命”羊正义紧张地制止羊瘸,“别乱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卧底羊可不只有羊黑!”
此“咩咩”一出,羊群噤若寒蝉,四处寻边牧的影子,生怕自己被盯上,同时还不停地追问羊正义,谁是卧底。
羊正义吧唧着羊嘴,谁是卧底似乎胸有成竹,他眯成两条缝的羊眼,向四下环顾了一圈,显得特别有深意。
于是,羊看看羊,每只羊都好像卧底,又好像自己被误认作了卧底,想急着自证清白。
角落里,一只身上长了几缕黑毛,仿佛炸了刺的小羊,悄悄咪咪地问:“喂,羊骨,你干啥呢羊骨?你看见没,羊瘸怎么还能跳,他到底是哪只腿被边牧咬断了?”
旁边一只肥大的白羊,正往小母羊身上骑,被这一问失了蹄,怒道:“你这羊真是浑身是刺,靠着你连个母羊都骑不痛快,去去去,自己找自己母羊去,别烦我。”
羊刺也有些生气:“你成天只想着趴母羊,圈里都乱成什么样了,你是一点不操心?”
“不是有羊黑吗?”
“羊黑已经被打倒了!”
“被谁打倒了?”
“羊正义!”
“哦,那不是还有羊正义吗?你操什么心?”
羊骨追着小母羊走了,羊刺又看向正在舔舐自己羊犊的羊美。
“羊美,刚才你看见了吗?”羊刺问。
“看见什么?”
“羊瘸怎么会跳啊,他到底是真瘸还是假瘸?”
“嗨,哪跟哪啊,什么瘸不瘸的,别跳我心肝宝贝身上就行,过好自己日子得了呗。”羊美不耐烦极了。
羊刺叹了口气,突然发现羊圈里安静极了,气氛有些诡异,好像一只只羊都在看着自己。
“羊刺,羊瘸是为了探听羊黑和边牧的情报,才被边牧咬瘸了!”羊正义走近了羊刺,眼里闪着正义的光,“我亲眼看见的!”
“羊刺,千真万确!”羊胖说。
“我第一次听见,也不相信,直到第二次,我亲眼看见边牧咬断了羊瘸另一只羊腿!羊刺,千万不可大意啊!咱们是一家羊,我们要时刻提防好共同的敌人啊!”羊瘦说。
“羊刺,我羊瘸再不是个东西,起码有两条腿是为了羊圈瘸的,你为羊圈付出啥了?你凭啥质疑我?”羊瘸声泪俱下。
羊,温顺、软弱、少智,但从不缺乏感情。于是诸羊五味杂陈地看向羊刺,同情地看着羊瘸。
羊刺如挨了一闷拳,觉得羊瘸说的毫无道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索性挤出羊群,自顾睡了。
等到第二天吃草时,气氛就更有些怪了,整个羊群仿佛一根绷得过紧的弦。
终于,一阵凄厉、刺耳近乎于驴叫的哭嚎声,将这根紧绷的弦扯断。
“边牧大哥,羊正义他们要造你的反啊,要推翻你啊!我已经被羊正义斗倒了,每天提心吊胆,随时可能死于羊蹄,大哥要替我做主啊!”羊黑哭诉道。
边牧乍听一群羊竟然还想推翻自己,只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呲起獠牙就要抖狠,可恐慌的羊群像坨棉花拼命聚拢,谁也不肯出头分毫,一时还真就逮不着羊正义,也咬不到只出头羊。
正犯愁间,那大坨棉花上突出一个羊腚,可不正是羊胖的大胖屁股。
羊胖的小羊腿显得格外短,被挤出了羊群想要逃跑,蹄子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可半天也没有窜出多远,一下子被边牧扑倒,按在地上。
“哎!老边牧,你疯了吗?敢当众行凶?”说话的是羊刺!
边牧犹豫了,他本想咬断羊胖的一条腿以立威,可是羊刺一喊,让他想起了主人。
主人需要羊活着,健康的活着,羊肉和羊毛是主人的根本目的,也是自己工作存在的原因。
如果主人发现牧羊犬伤害了羊,他会怎么做呢?这个想法边牧还来不及搞清楚,情况又发生了变化,羊正义出现了。
“我就是羊正义,边牧,你有什么问题冲着我来,放开羊胖。”
这是头羊的气势,这是头羊的担当。
此刻的羊正义,已经真正成了头羊。
边牧经羊刺喝止,早已冷静下来,没有继续逞凶,放开了羊胖,反而正式承认羊正义接替羊黑头羊的位置,让羊正义引领羊群吃草。
边牧明白,此刻羊正义的威信已达到顶峰,作为牧羊犬,他虽然可以控制头羊的选举,却无法控制羊群的思想,决定羊群的信仰,毕竟思考,是羊的权利。
可惜边牧不是羊,他怎么也想不到,羊群只是希望能有什么可以相信一下,指望出头羊带领一下,藏在头羊身后,才是他们羊的权利!
于是羊正义顺从地跟着边牧,带领羊群吃草,看起来毫无反象,边牧逐渐感觉与羊正义合作同样愉快。直到羊正义说:“边牧,我要带羊群去吃那片嫩草!”
“不可能,那片草还不够茂盛,现在不能吃。”
“可是茂盛了的草就不再可口。”
边牧睥睨着羊正义,他想这无非也是一只想谋求“个羊”吃嫩草的头羊,和羊黑并无不同。
所以边牧笑了:“那你跟我来吧。”边牧顿了顿,“哦,看你头羊新上任,我也是通“羊”情的,你可以带上一只、只有一只,你心爱的小母羊!”
羊正义心动了,两只前蹄激动得轻轻跳跃,这种兴奋的生理反应自然没有逃过边牧的眼睛,边牧趁机说道:“羊黑已经失势了,跟着我好好干,当个幸福的头羊吧!”
可是羊正义毕竟是羊正义,他的前蹄因为诱惑增加,跳得更高了,嘴里不停地吞下羊涎,但仍用充满正义感的声音回答道:“不,我不能抛弃羊群,独自吃嫩草!”
边牧震惊了,他实在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正义的羊!
羊群震惊了,他们实在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勇敢无私的羊!
边牧努力克制着咬断羊正义脖子的冲动,可羊群里立即有羊自发创作了一首“壮哉我羊正义”之诗,另有几只小母羊谱写了“伟大的羊正义”之歌。
边牧面对羊群或是吟诗、或是歌唱,此起彼伏的咩咩声,不由得感到畏怯,世界上发生了最不可能、也不应该的事,羊团结了!
边牧这一丝怯懦,同样也没有逃过羊正义的眼睛,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兴奋,四蹄一齐跳了起来。
3、
如今的羊正义,已完全不再想除掉羊黑。反倒有些希望羊黑和边牧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对于羊黑,稳坐头羊的羊正义根本没有必要在乎了,对失败者的践踏,往往使胜利显得更加胜利。
此刻羊正义唯一担心的,就是如何尽早换掉牧羊犬边牧,这是保持自己地位合法、长久的根本!
在除掉边牧之前,几只诚实的小羊,告诉了羊群很多羊正义做过的“好羊好事”,甚至连羊正义自听了都感动不已。
例如帮老鼠踢跑了猫,帮马驮了人,帮牛犁了地,甚至还帮鸡孵了蛋!
当别人拿着这些义举夸奖羊正义时,羊正义总是带着一种羊的羞涩不置可否,这更加体现了他谦逊的品质。
于是羊正义的形象近乎于伟羊,甚至羊胖、羊瘦、羊瘸的形象都跟着高大起来,羊胖好像瘦了,羊瘦明显胖了,而羊瘸仿佛自始至终没瘸过!
只是恐怖的阴影,却没有因为羊群空前的团结而消退。
据一些诚实、可靠的羊们说,边牧仍然虎视眈眈,想伺机咬断羊正义的脖子,值得庆幸的是,边牧目前并未找到机会。
另一方面,羊正义的团队就倒霉得多,羊胖被边牧咬掉了几块肉,整个羊瘦了一圈。羊瘦兴许因为没什么肉,被薅了羊毛!羊瘸更瘸了,走起路来一跳、一跳。
于是羊甲说:“我那天晚上看见边牧趁羊正义睡熟了,用牙齿在他脖子上比划呢!”
于是羊乙说:“正如羊甲所言,我亲眼看见羊黑给边牧开的羊圈门!”
于是羊丙说:“边牧真是个狗东西,羊黑还不如个狗东西!”
于是羊丁说:“噫——说话小心点,间谍多得很!”
一语成谶,第二天,骂狗和羊的羊丙失踪了。
羊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恐惧笼罩在每只羊的羊心上。
羊骨都忘了追小母羊,他问羊刺说:“这也太可怕了吧,为什么羊黑还有这么大的势力?羊丙竟然因为骂了他们几句就被灭口了!”
羊刺笑道:“哈哈,怎么可能,羊正义都没事,就会为这么点事情杀羊丙?”
“羊丁亲眼看见的!羊黑和边牧杀得羊丙!羊正义是头羊,轻易还不敢杀。”
“不可能,主人会放任他们怎么做?对于主人来讲,羊丙和羊正义都是羊,无论是不是头羊都不能杀!”羊刺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我才是亲眼看见羊丙死因的羊!羊丙是失蹄掉下的山崖。”
羊骨看见羊刺认真地表情,不由得信了积分,可还分辨道:“羊正义也承认了啊,羊丙是被杀的!”
“羊正义只是对这件事沉默了,羊正义明明知道真相,完全是羊胖、羊瘦、羊瘸三人一直说羊丙是被杀的!”
羊骨说:“是啊,羊正义是头羊,说话分量重,不能随意表态,特别是他现在还被羊黑和边牧盯着呢!”
羊骨补充道:“羊正义如此大公无私,他当着我们的面拒绝了边牧的贿赂,而且他在动物界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
“羊正义是打着反对羊黑和边牧的旗号,才成为的头羊,除掉边牧本来就是他身份合法的根本!”
羊骨叹了口气,心想事情离自己还远,而且羊刺说的可能有道理,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看着拥挤的羊群,安全感油然而生,于是如释重负地追着小母羊跑了。
羊刺留在原地,想了一会,高声喊道:“喂,你们别再传播什么阴谋论了,羊丙是失蹄落崖摔死的!”羊刺又转向羊正义,补充道:“我说的才是真相!你倒是表个态啊!”
“每只羊都有咩咩自由,真相我不清楚,也不表态。”羊正义沉着地回答。
“你怎么可能不清楚?边牧带着主人下山崖抬羊丙尸体的时候,你和我就在崖顶……”
“够了羊刺,别再为难羊正义了!”羊胖一声大喝打断了羊刺,“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羊正义的难处和危险境地你也不理解,许多话羊正义不方便讲,也不能讲!咱们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打倒羊黑和边牧才是目的!”
于是羊丙的死因在羊群之中盖棺定论,羊刺所说,算得了什么呢?
羊刺相信羊胖、瘦、瘸三兄弟是谣言的恶意制造者,但是完全不明白羊甲、乙、丁一直在扮演什么角色。
“羊甲,羊丙被杀,你真的看见了?亲眼看见了?”这是羊刺第一次与羊甲说话,如果不是羊丙事件,同处一圈的两羊,很可能整个“羊生”也说不上一句话。
“看见了!”
羊刺问羊乙。
“当然看见了!”
羊刺问羊丁。
“当然亲眼看见了!羊丙死得老惨了……”
不知为何,羊刺看着他们仿佛看着几坨毫无生气的羊肉,他们用麻木却自信的羊眼望着自己,羊刺只感觉那眼神属于一块打不响、刺不穿的橡胶皮。
羊刺不再分辨,他明白即使踢破他们的羊头、撕下他们的羊皮,甚至咬断他们的羊脖,他们也一定“亲眼”看见羊丙被羊黑和边牧杀了!
甚至羊刺隐约体会到了,羊甲、乙、丁在向众人绘声绘色描述羊丙被杀过程时的那种满足感,特别是在把小母羊吓得连连尖叫时……
也许骗人就是有一种快感,是羊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瘾。
此时的边牧,已经清楚羊正义一伙人对自己的敌意,但仍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了整个羊群。
边牧想,嫩草本来量就不多,不可能给整个羊群享用,你们推选谁做头羊,谁就吃嫩草,这是草场的自然规律,是主人构筑的大环境,自己也只不过是混饭吃的,和混草吃的并无根本的阶级矛盾。
所以边牧很坦诚地告诉羊群:“羊丙失足摔死了,被主人烤着吃了!”
真相来的太容易,就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羊群哗然。
回到羊圈,羊正义立即发怒了,“这边牧和咱们整个羊群对着干,偏偏和羊刺一个鼻子出气。”
羊刺怒道:“羊正义,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说我和边牧一个鼻子出气?”
羊胖说:“我们都看见羊丙被杀了,只有你说羊丙失足落崖摔死了!”
羊瘦说:“现在凶手也说羊丙失足摔死了!”
羊瘸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羊刺在替边牧撒谎,羊刺是奸细!”
羊甲说:“我看见羊刺和边牧说话了!”
“我每天说很多话!我和很多羊、很多狗说话!”羊刺怒道。
羊乙说:“打倒羊黑的时候,羊刺没有上前撩蹄子!”
“羊黑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也投票赞成羊黑下台。”羊刺又分辨说。
羊丁说:“羊刺是奸细!我们不要相信他,我们不要听他说话了!”
羊圈里面想起了震耳欲聋的咩咩声,将羊刺解释的声音完全淹没。
愤怒的羊刺这次撩蹄子了!
他冲向羊正义,羊正义早没入一群小母羊中,刚才说话的瘦、瘸、甲、乙、丁具不知所踪,羊刺虽然拿尖叫的小母羊毫无办法,但他看见了肥大的羊胖又被挤在了羊群外边,胖羊腚不停地左右摇摆。
羊刺一头把羊胖顶了出来,羊胖左右环顾一下,小细腿一折就跪了下来:“羊刺大哥,冷静点大哥,主人还在呢,不让羊打羊!”
羊胖这一招给羊刺逗乐了,羊刺虽然惧怕主人,心里却总有些说不出的东西,比恐惧重要得多,为此他愿意以羊命买单,绝不愿卑躬屈膝。
但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羊胖,咩咩叫着的羊群,羊刺泄了劲,找了个干燥舒适的地方,安安静静趴了下来。
羊刺听见主人呵斥了一声,边牧又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一下子扑在羊圈上。
羊群安静了。
等主人重新回了房,边牧进了窝,羊刺听见一丝细小的声音。
“看见了吧,咱们一说羊刺坏话,边牧就来了。”
那好像是羊正义的声音。
羊刺已懒得辩驳。
4、
打倒羊黑和边牧的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边牧压根不相信这群羊能打倒自己,他想这一群软绵绵的东西,绝无一点实落处。
直到一天晚上,羊群入圈后,一只肥胖的大羊撞响了主人的房门。
主人第一次认真责骂了边牧。
边牧震惊了,看着溜出羊群的胖羊,竟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对主人而言,羊掉队是边牧的失职,羊能回来是上帝的恩赐,他高兴地把胖羊抱回羊圈,满意地捏了捏胖羊肥大的肚子,高兴地走了。
第二天主人把瘦羊抱回羊圈时,就没有昨天的好心情了。
第三天主人抱回一只似瘸非瘸的羊后,拿着鞋狠狠地抽了边牧,恨不得将边牧打瘸!
第四天,主人一下子发现三只偷跑出来的羊,这时反而平静了很多。
因为主人不得不接受现实,边牧已经控制不了羊群,羊群似乎有了某种思想,每天换羊溜号,晚上又主动回来。
主人无奈,看着棉花一般柔软的羊群,有点使不上劲。
“兴许,换一只牧羊犬能好些?”主人心里嘀咕。
就这样,再选一只牧羊犬,竟成了主人和羊群的共识。
这当然是羊正义的计划,但计划却绝看不出其中有羊正义的影子。他顺从地藏在羊群中吃草,跟着愁眉苦脸的羊黑,既不吃一口嫩草,更不逾一分规矩。
计划出乎预料的顺利,所以羊正义晚上睡得都格外香甜,踏踏实实地做了个美梦,好似略显荒诞的美梦:在一座五米见方、四面环海的孤岛上,他羊正义,一只羊,正在烹饪一锅小鱼,香气扑鼻,令羊惊讶的是,旁边竟还坐着主人和那该死的边牧。
但他们俩丝毫不能影响羊正义烹小鱼的快乐心情,他闻着锅里飘出来的鲜味,那本应该是羊厌恶至极的气味,梦里却另他愉悦地吞咽口水。
“这小火要细细地烧,这小鱼要轻轻地翻。”羊正义不忘得意地解释道。
主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极坏的影响了羊正义的心情,主人笑道:“你在这弹丸之地,不干羊事,弄几条羊毛细的小鱼,炖得来劲,闻这么点鲜味就心满意足了?”
羊正义很不高兴,仍轻轻地翻着锅中娇嫩的小鱼。
主人站起身来,“别揪着小鱼炖了,这活还是我来干吧,你知道‘鲜’字怎么写吗?”
羊正义委屈极了,作为一只会炖小鱼的羊,已经可谓冠绝群羊,怎么能要求他还会写字呢?
边牧此时也龇起了獠牙逼向羊正义,羊正义则是身处孤岛,退无可退。
终于边牧纵身扑上,羊正义万念俱灰之际,边牧竟只是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边牧又舔了一下。
羊正义睁开了眼,于是看见边牧又舔了自己一下。
边牧笑道:“羊肉的味道啊。”
羊正义一激灵爬了起来,下意识想躲,往后一退,一蹄子蹬在墙角上,又看羊群,列队仪式似的分在两边,齐刷刷地露着羊腚,羊正义分辨了半天,根本搞不清哪个腚是谁的腚。
羊正义只得待在原地,吓得打摆子。
“一群羊,也敢跟我对着干,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捣的鬼!”边牧用发自喉咙深处的声音说。
羊正义再次看了看那一群羊腚,然后用最委屈、最真诚、最有爱的声音说:“边牧大哥,不是我。”
边牧发出嘶嘶的、令人窒息的笑声。
羊正义赶紧又说:“真不是我。”
夜已经深了,夜风吹入羊圈,拂过羊群,扬起一地羊毛,却吹不出一丝声响。
边牧离开了,他懒得再看羊正义一眼,左边踢一脚羊腚,右边来一声轻吠,看着羊群一惊一乍,得意的犬牙一撩一翘。
“哼,多得意吗?你根本就不敢碰羊正义一牙印!”
羊圈躁动起来,咩咩“羊刺”、咩“嘘、嘘!”、咩“是他”!
这一阵喧嚷,惊醒了羊圈上的老鸦,他怪叫着扑扇起翅膀,郁闷地飞走了。在不祥的鸦叫声中,羊圈重新安静下来,与之前不同的是羊腚上面露出了几张胆大的羊脸。
边牧与羊刺雕塑般地对立着,凝冻的空气中飘过来一阵羊骚。
边牧和众羊寻味过去,原来是羊正义尿了一地。
羊正义心想“羊刺这小子说的大概不错,原来边牧是不敢怎么样,但羊刺这不是挑动边牧吗!?他想害死我啊!”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叽里咕噜赶紧说道:“羊刺说的!羊刺说的!大哥饶我……”
羊刺笑了。
边牧鼻子一抖,也笑了,他看向羊刺,轻蔑地道:“你是什么东西?领头羊吗?我敢不敢,需要证明给你看?”
边牧优雅地跳出羊圈,在松软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在无数羊眼的注视下,满意地回窝了。
此刻已是圆月当空,乾坤朗朗,月光如母亲温柔地双手,抚摸着这片草原上的伤。
羊群终究是最具有韧性的族群。
“羊刺想杀我,你们都看见了吧!”羊正义此刻又恢复了精神。
羊刺愤怒道:“放你羊屁!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羊群的羊脸?”
羊胖说:“羊刺是内奸,这么挑衅边牧,边牧竟然不咬他!”
羊瘦说:“羊刺最早看见边牧进来的,他一声没出!”
“你胡说…”
羊瘸说:“羊刺你这个黑心烂肠羊,逮着一点机会就想害死羊正义,大家看到了吧,为了搞掉边牧,我们的阻力有多大,羊正义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羊刺还想分辨,可是群羊坚决不听,又一齐咩、咩喊了起来,嘴里还不时冲羊刺吐唾沫。羊群中只有羊骨努力探着脑袋,想听听羊刺到底说了什么。
羊美说:“羊骨、羊骨,羊刺说的啥啊?”
羊骨又探了半天头,“嗨,啥也听不见。”
5、
边牧高昂着头,享受着阳光的洗礼,尖耸着耳朵,格外精神,嘴角向后咧开,多露出了几颗后臼齿,看起来也就有点像微笑了,他在冲羊群做这种微笑,他确信今天的小羊,一定乖得可爱。
可边牧笑容都来不及摆好,下一瞬间,他就箭一般冲了出去,因为他看见羊群喝水时,又有几只羊出了队!
等边牧刚冲到位置,那几只羊卡准时机藏入羊群,不等边牧放松,羊群另一头的羊又开始乱跑,等边牧再冲到位置,羊早又滚成一群。
边牧怒汪一声:“该死的羊正义,老子今天非咬死你!”
牢骚自古最是无用,羊正义的影子都摸不到,边牧心头正烦,恰好此时有只羊,慢吞吞地溜出了羊群,自顾吃草。
边牧怒不可遏,上去就将此羊扑倒,定睛一看,竟是羊仙。
“边牧爷爷,别、别、别打,吃老黄草、吃老黄草呢,没吃嫩的。”羊仙憨傻的声音,反而让边牧更加恼怒。
“好你个羊养的羊仙,看着仙了吧唧,捣乱数着你了!” 边牧气恼这羊仙自己贪吃掉了队,还耽误自己抓其他逃羊,但纵然恨他恨到脊髓,也只得暂且放下,咬了咬牙离了羊仙,去抓其他逃羊。
“边牧这狗儿子,我和他狗爸爸吃草、喝水的时候……” 羊仙混迹在羊群里,与一众羊大咩其咩,正在激情挥洒之际,一下子又给边牧扑翻在地。
这羊仙哪里知道,狗这家伙天生一副好耳朵,怪自己嘴急,人家没走远,就拿人家父亲讲段子,这不是找打吗?此时又被边牧按倒,当场吓得放了羊尿,狗爷爷、狗爸爸的乱叫,周围看热闹的羊哄堂大笑。
边牧怒不可遏,这孬种也配提自己老爹?但想若为这么点事咬死他,有些犯不着,还是抓羊正义要紧。
于是羊仙又站起来了,抖了抖羊毛:“笑什么笑?草地软着呢、舒服着呢!这狗儿子还有点良心,他不敢真咬他羊爷……”
于是羊仙又被按倒了。这次边牧觉得有些好笑了,又听羊仙求了半天绕,象征性薅了他几撮毛,就又把他放了。
“都别他羊笑了!狗心不古,薅他羊爷爷的毛……”羊仙停下了,偷偷看了看边牧,边牧已经走了,而且是离了羊群,径自走远了。
边牧似乎放弃了,任由羊群乱跑。
此刻边牧终于体会到了,羊群的韧性;当危险骑到身上,羊、羊都是识时务的俊羊,羊脸就先放在地上,等到威胁消除,立即再把羊脸捡起来带上,灰都懒得扑打一下!
所以纵然边牧逮着羊正义,听羊正义一番推脱、告饶,终是要放了他的,一放走羊正义,回了羊群肯定又是捣乱。
因为羊正义确信边牧不敢真的咬羊,边牧也清楚自己犯不着去咬羊。
边牧认输了,他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回到主人身边。
主人骑在马上,嘴里叼着烟卷哈哈大笑,随手扔给边牧一块烤好的肉排。“小边,我看见了,羊群特意给你捣蛋呢。行吧,无所谓,别往心里去。”
主人爱抚着边牧的狗头,和每一个爱自己宠物狗的主人一样亲昵。
羊群,用羊的精神和努力,争取来了羊的权利!
可这对于边牧和主人来说,无所谓。
接下来的日子里,主人看见羊群给德国牧羊犬捣乱、给苏格兰牧羊犬捣乱、给比利时牧羊犬捣乱,主人把边牧抱在马背上,看着一个个卖犬人铩羽而归,微笑着对他们说:“兄弟,无所谓,来家喝碗热汤再走。”
这事真的无所谓。
主人骑着马、拿着猎枪、放着羊,有乱跑的就是一枪,也懒得去追,一段时间竟也凑付过来。
等主人看到哈士奇的那天,主人甚至已经认为自己不再需要一只牧羊犬。
尽管哈士奇完全赢得了羊群的欢心,哈士奇在地上一蹲,羊群就围着他着吃草,哈士奇走两步,羊群就跟着走一段,哈士奇俨然一位羊将军,羊群竟而化身成纪律严明的队伍!
放完了羊,哈士奇跟着主人,蹲在门口不肯离去。
主人乐了,也许多一只能牧羊的狗,也无所谓。
“小边牧啊,你看着哈士奇怎么样?”
边牧温顺地贴紧主人,舌头颤抖地、轻轻地舔舐主人紧握着猎枪的手。
6、
“那他羊妈的,是条狼!”
羊圈里,羊刺近乎疯狂地来回叫喊。
羊群沉默着。
羊正义说:“这是我们共同见证,投票选择的牧羊犬,这个结果……”
“是选择了牧羊狼!哈士奇跟狼有点像,但你们不至于分不清吧?”羊刺粗暴地打断道。
羊正义好像没有听见,继续说:“选择了哈士奇,这个结果是我们全体羊共同努力的结果。”
羊胖说:“为了赶走那些牧羊犬,羊正义带着我跑来跑去,都跑瘦了,你羊刺都干啥了呢?”
羊瘦说:“我们跑过的草坪,比你见过的草都多,现在终于快有了结果,你才出来反对?谁给你的这个资格?”
羊瘸说:“我瘸着腿,逃跑捣乱从没落下,你羊刺大青年羊一个,天天藏后面,我看你就是和羊黑一伙,巴望着跟边牧去吃嫩草!”
群羊一阵咩咩,咩来咩去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好像咩了,又好像压根没咩。
羊正义看着羊仙,眨了眨羊眼,羊胖、羊瘦、羊瘸一齐咩:“我们付出这么大的心血,选出哈士奇,哈士奇到底是不是好牧羊犬,公道自在羊心!虽然每只羊都有言论自由,但羊刺你这样血口喷哈士奇,不是寒了我们众多热心羊的心吗?”
羊瘸边说边踢羊仙,羊仙却似在仙游,毫无反应。羊胖怒道,“羊瘸你他羊还真瘸了?!”冲上来一脚给羊仙踢滚了一圈。
羊仙一滚,吸引了羊群的注意力,只见他费劲吧啦爬起来,慢吞吞地抖抖毛,摆好一副仙气飘飘的表情,胸有成竹、铿锵有力地说:“就算是只狼,也比边牧强!”
羊刺想起边牧羞辱羊仙的样子,那境地倒真不如被狼吃了。
“就算是只狼,也比边牧强!”羊胖、羊瘦、羊瘸一起喊。
“就算是只狼,也比边牧强!”羊甲、羊乙、羊丁附和着。
于是羊群立即又传出了《边牧不如狼》之歌,羊圈角落还吟诵起《狼比边牧强》之诗。
出上述羊外,羊群沉默着,一双双眼睛里,是一道道迷茫的黑杠,羊群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对于羊群,狼已经强过了边牧,那么羊刺还能做什么呢?
羊刺打算叫上几只羊,一起再去找边牧。
羊刺找到羊黑,羊黑听闻撒蹄就跑,滚入羊群,东躲西藏,“我就想吃点嫩草!其实少吃点,也没大所谓!”
羊刺几乎没了办法,可幸运的是,主人似乎并不买哈士奇的账。
哈士奇每天像条温顺的小狗,跟随着主人,卖力牧羊,但是主人好像并无兴趣。毕竟边牧才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狗,即使不能再牧羊,主人也不愿意把属于边牧的肉排分给别人。
草原上,两只牧羊犬同时开始了工作。
羊群自发地围着哈士奇,不断冲边牧撩蹄子,无论主人怎么呵斥、鞭打,羊群对哈士奇可谓死心塌地,始终在哈士奇身边吃草,唯“哈”首是瞻。
主人郁闷极了,心想:“这帮蠢羊,认谁不好,认准一只‘哈士奇’!”
主人想着正来气,偏偏看见一只最活跃的羊,围着哈士奇绕两圈,跑边牧脸上蹬一蹄,再绕、再蹬,主人怒喊:“边牧,你怂什么啊,咬死那只,算我的!”
毕竟边牧,几乎主人发话的同一瞬间,那只兴奋的跳羊就被边牧咬住了腿。
羊甲发着杀羊般的叫声,被边牧拖着一条腿,走远了。
羊群平静了,安静地吃草。
羊乙说:“…………”
羊正义说:“边牧行凶大家都看到了,主人一定会做出公正的审判,羊甲明天一定就回来了。”
羊胖说:“边牧根本没有权利抓走羊甲!”
羊瘦说:“边牧就是拖延时间赖着不走!”
羊瘸说:“只要继续闹,主人一定会放回羊甲!”
不一会,边牧回来了,没见着羊甲。
羊群安静地围着哈士奇,远远地躲着边牧。
这时,哈士奇盯紧了边牧,瞳孔慢慢收紧,冷峻的眼神,如同半出鞘的宝剑,迸发出残酷的杀意。边牧夹起了尾巴,呜呜地哀叫。
这是狼的气势!两只“牧羊犬”一吠未发,胜负已定。
边牧夹着尾巴跑到主人脚边不停地乱转,头不停地向“哈士奇”撇。
主人顺着边牧的指引看了过去,“哈士奇”嘴角上拉,尾巴一摇一摇。
主人笑了,看到一只这么努力想成为牧羊犬的,哈士奇,不禁有点被感动了。
“好吧,既然羊群都这么喜欢‘哈士奇’,那就干脆成全他们吧。”主人这么想着,“毕竟寄希望于谁,是羊的权利。”
7、
事实证明,羊正义不光喜欢吃嫩草,还更喜欢小母羊。
羊胖、羊瘦、羊瘸三兄弟,看着羊正义和哈士奇在嫩草区吃草,得意洋洋地对旁边的羊说:“咱们这片草也很嫩。”
羊骨可不买账,因为他觉得这片草没有羊正义的那片嫩,而且可供他追逐的小母羊都少了许多。
羊美多了几只羊宝宝,生活照旧。
羊乙还在等羊甲回来,显得精神疲敝、疯疯癫癫。
羊仙觉得赶走边牧,出了一口恶气,其余事务和自己无关,心宽体胖,比羊胖更胖了。
羊刺依然努力宣传“哈士奇”其实是只狼!但有的羊并不太信,有的羊觉得这不关羊事。
羊群中多数羊觉得“哈士奇”是自己选的,否定“哈士奇”有损羊脸。尽管当初羊正义一伙人有倾向性地引导羊群,排斥德国牧羊犬、苏格兰牧羊犬和比利时牧羊犬,但承认自己当初被洗脑、被蛊惑,同样更损羊脸,显得自己羊脑子不会独立思考。
总之,羊群想:“就这样吧,走个边牧来个哈,都一样。”
这是羊的权利。
哈士奇注意到了羊刺。
羊正义吃嫩草时对哈士奇说:“哦,那个羊刺,他一直是个刺头,这次换你来,就因为他差点没换成!”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哈士奇问。
“嗨,咬死他呗,这还要我教?”
哈士奇震惊了,“咬死他?在羊群中,当着你们羊面,咬死一只羊?羊会冷眼旁观?”
羊正义也震惊了,“咬死羊刺关其他羊什么事?”
哈士奇不怎么相信,为此特意去找边牧:“喂,你平时想咬死只羊,都怎么咬?”
边牧夹着尾巴,呜呜地说:“我是牧羊犬,听主人的命令,从不敢咬羊。”
哈士奇咧开大嘴笑道:“你真是条怂狗,主人为什么就这么可怕?”
“主人有枪!”
这个是哈士奇没有想过的问题,看来羊不能随便咬死。
“你想咬死谁?”边牧又问。
草原上,羊刺打了个寒颤。
羊群今天吃草的路线显然有些不寻常,哈士奇不时地与羊正义窃窃私语、交换眼色,羊六感告诉羊刺,这些似乎都和他有关。
羊群默默地被哈士奇赶着,沿路胡乱啃两口草,羊乙突然疯了,撒起羊欢到处疯跑,嘴里乱喊乱叫:“羊丙别来,别拖我,我不往悬崖走,咩,我不要摔死!”
羊群这才发现,此处已濒临悬崖,正是传言里“羊丙”被咬死或者失足摔死之地。
羊聪明说:“羊丙是不是在这掉下悬崖摔死的?”
羊先知说:“我当时就说羊丙死因蹊跷,不单是被边牧咬死那么简单。”
羊通透说:“天下牧羊犬一般黑,走了边牧来哈士奇,都一样的东西。”
羊进步说:“哈士奇就算是只狼,也比边牧强!选择哈士奇,是我们羊的权利!”
羊刺怒道:“你们还有最基本的是非廉耻吗?只要是只狼,就会想吃羊!怎么会比边牧强?羊丙根本就是失足摔死的,我才是亲眼看……”
话不等说完,羊刺感觉背部有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向后拖拽,自己在羊群中起起伏伏、晕头转向,此刻羊群因为羊乙的发疯,乱作一团,羊刺被拖来拖去,如同淹没于羊海,未掀起波澜。
羊刺心想哈士奇终于对自己下手了,他似乎天生就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拼命挣扎、蹬蹄子,可终于还是被按在了地上,羊刺对这种按羊的动作有一丝熟悉,这才发觉,原来将自己拖来的竟是边牧。
边牧表情还算和善,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面,口中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看向远方的草地,“快跑吧,到草原上自由地逃跑吧,今天哈士奇就要对你下手了。”
羊刺翻身起来,惊奇地看着哈士奇,“为什么?我从没有帮你说过话,甚至同样讨厌你,想换掉你,你不生我的气?”
“有羊才有牧羊犬,我们早就应该摒弃零和思维,团结起来。现如今,我想尝试修补下彼此崩塌的信任基础。”边牧坐正,认真地说,“我尊敬敢于亮刺的羊。”
羊刺没有立刻走,他找到好朋友羊骨,想带上他一起。
羊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锐气,他的信念被一次次欺骗消磨殆尽,此刻的羊骨,已忘记小母羊、忘记自己热爱的羊群,可他还是说:“离开需要勇气,羊刺,你似乎天生就属于草原,而我只是按部就班的、僵硬的羊骨……”
羊群另一边,哈士奇任由羊乙撒疯,他一心只想再造羊刺失足摔死的场景,可羊刺失踪了。
这下轮到哈士奇发疯了,他直把羊群冲了个底朝天,也不见羊刺的影子,这才不得不相信羊刺,一只羊,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
哈士奇扑倒羊乙、按住羊仙,龇牙威胁,毫无进展,一怒之下连羊正义也给按住了。
“好你个羊正义,你明面给我说让咬死羊刺,暗地里捣乱,让羊刺跑了!赶紧把羊刺交出来!”
“羊刺和羊骨是铁哥们,羊骨肯定知道羊刺在哪!”羊正义哆哆嗦嗦地使出了拿手绝技。
羊骨被按倒的时候,正因失去小母羊的爱情而失魂落魄,但他还是淡定地回答哈士奇,“我知道羊刺去哪了。”
羊群咩声大作,认为失恋中的羊骨只是一心想要求死。
哈士奇继续逼问:“那么快说,羊刺在哪?”
“羊刺可能在草原的任何地方,可能要面临比羊圈更大的威胁,但这是自由的代价,我肯定他永远不会再回到牧羊犬或是主人的控制之下,这是他的权利。”
听到羊骨的回答,哈士奇明白,羊骨还有一点骨头。
哈士奇咬断了羊骨的羊后腿,接着是羊前腿……终于,羊群里的羊骨被彻底咬碎了,而咬死羊骨,除了有点吓羊,并不关其他羊什么事。
不关羊事,就是权利。
8、
羊胖终日胆战心惊,“果草”不思,日渐消瘦,几乎就成了羊瘦。有时候,他看见天高地阔,草长莺飞,也想吃上两口草,可不等张嘴,眼前就浮现出少了一条羊腿的羊瘸,和肚子上少了块肉的羊仙。
羊瘸跳着三条腿,顽强地吃草。
羊仙可就没那么走运,肚子上的伤口老不见好,还常常莫名其妙少块肉,流出的羊血,在草原上画着仙气十足的画。
羊胖沮丧地对羊正义说:“正义大哥,咱们这、这也没吃什么嫩草啊。”
羊正义没有说话,一脸不以为然。
羊瘦嚎啕大哭:“正义大哥,这个哈士奇哪算条狗啊,分明是条狼!”
羊正义正色道:“哎,这可不能胡说。”
羊瘸舔着断腿,“正义大哥,我真瘸了……”
“你本来就瘸!”羊正义不耐烦地打断他。
嘴上这么说,羊正义还是真害怕了。
这哈士奇太不像话,以前边牧再差也从不咬羊,恶性事件一再发生,他决心要重新动用羊的权利,换掉哈士奇!
可羊正义环顾羊圈,羊胖、瘦、瘸三兄弟已无心再战,羊甲、乙、丙、丁等信众也或死或疯,加之最近羊正义以为自己稳居高位,肆意吃嫩草、霸母羊,导致羊威尽失,再想号召羊群谈何容易。
羊群始终沉默着。
当初打倒羊黑,羊群跟着咩咩,当初排挤羊刺,羊群也跟着咩咩,后来给边牧捣乱,羊群咩咩得更甚。此时,羊群一直沉默着,他们没有想自己当初咩咩了些什么,只是在意现在怎么样咩咩,羊始终相信生活向前,自己总能幸运地熬过去!
羊正义想,羊世间至少还有正义!
此刻的羊正义重新挺起羊头,向羊圈外走去。
羊美扯着母羊特有的嗓音,哭天抢地:“正义啊、正义,咱们的羊小小美才这么小,你这要去哪哟,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哟~~”羊美挤了挤眼泪,羊正义还是走出了羊圈,留下羊美跳高骂着羊娘。
羊正义相信主人,也始终相信正义。他确信主人是有底线的,这底线就是——不能咬羊!
羊正义径直走向主人的房间,边牧见状,一改多日的颓废,精神抖擞,尾巴疯摇,哈士奇则是凶相毕露,亮出獠牙。
羊正义不为所动,没有丝毫犹豫,一羊角撞在主人门上,后退几步,冲上去又是一羊角,门应声而开。
主人惊讶地看着羊正义,羊正义努力搅动羊舌,羊唇啪啪直抖,终于艰难地说出:“哈士奇……咬羊!”
羊正义满脸得意,心想会说话的羊,一定能震慑主人。
“哈哈哈!”主人大笑着抚摸羊正义的羊头,“好、好、好,羊还敢说话了,这要是所有羊都会说话了,我岂不是要让你们给吓死。”
主人重新坐下,笑着说:“那怎么会是哈士奇?那分明是只狼,不仅会咬羊,还吃羊。”
羊正义震惊极了,他又艰难地问道:“你知道那是只狼,为什么要用他牧羊?你不怕他咬羊?你不为了羊想?”
主人又是一阵大笑,表情略显无奈,“我也不想啊,可羊群就是不听其他牧羊犬指挥啊,养狼吃小羊,养狗吃狗粮,本来就是经济账,狼吃那一两只羊,帮我牧了羊,我觉得还划得来。”
主人望着羊正义,深邃的目光逐渐显得异样,“可现在,我好像知道羊群为什么不听牧羊犬指挥了,这笔账该重新算了。”
主人拿起猎枪走出小屋,枪声一响,一只死哈士奇就被主人拖了进来,羊正义看着地上犹带着惊恐的“哈”眼,刚才这只眼还活生生、凶狠狠地盯着自己。
“好了,给你报了仇了。”主人谈笑间翻弄着哈士奇的毛皮,还扒着嘴看狼牙。
事情竟这么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虽然羊正义受了些惊吓,可无论如何,主人为自己伸张了正义。
羊正义想离开,却发现主人把门锁上了。此时一种真正的恐惧席卷了羊正义,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意识,对抗应激反应,颤抖着搅动羊唇,又说人话了:“我、我,乖乖领导羊群,听边牧指挥,饿了不叫、吃饱养膘,能不能、能不能……”
主人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你自以为攫取了权利,继而还妄想维护既得权利,你是羊啊!羊怎么可以说话呢?!”
刹那间,羊正义感觉自己的羊头飘了起来,在空中翻滚,时间仿佛慢了很多,他如此清晰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羊头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这一瞬间,他透过主人的窗户,清晰地看到了山岗上的羊刺。
此时羊刺正自由地享受着整个草原的嫩草。
羊正义仍不忘冷哼一声:“草原上可是有狼的!”
羊头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滚落到地板上,羊正义闻到了一阵鱼的腥香,听到了主人锅里咕嘟咕嘟的炖汤声,还有他的那句赞叹。
“真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