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行驶雨中的车声,把慵懒的思绪,又带回了一九八二年夏天的一个雨夜。
九岁的我,和我们一家,住在刚分到的新房里,从将近三十口人的大家,到六口人的小家,似乎适应也需要个过程。
说是新家,只是四间单边的厦房,一半土胚,一半红砖,在当时,已经算是很好的房子。一次分成五家,家家有房住实属不易。父亲为了二十多口人的大家也呕心沥血。
麦子已经收完,晾晒也已结束,因为我们家是三个女孩一个男孩,老舅就硬生生的把我们的口粮减给了吃着公粮的大伯家,大伯家也是六口人,大伯和堂哥都在外面上班,家里人四口人的地,只是大伯家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于是本该我们家的粮食,老舅和大伯以我们家女孩多,男孩少为由,就把我们的分给了大伯家。
于是母亲在麦子进仓之后,领着我们姐妹三个开始满塬拾麦,刚分了农业社的土地本来就薄,一口人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年吃的,母亲想用这个办法,来多积赞点粮食,帮我们度过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
房子是有了,有门,没有窗户,一张大塑料布四角订了,就能够遮风挡雨。那时候的塑料布也稀有,有它遮挡,我们就已经很满足。
夜半时分,雷声夹杂着闪电,磅礴大雨顺势而来,透过塑料惊醒了睡梦中的我们。母亲让我们都穿好衣服,别贪睡,那会还不知道母亲担忧什么。听着雷雨心里既有恐慌,又有兴奋。
雷电过后的夜瞬间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越下越大,起初的风声变成了嘶吼,塑料布一下子被刮开了,雨点顺着风向一下子涌进了房子,母亲和父亲着急的想重新把塑料布订上去,无奈风雨实在太大,房子里几分钟的时间已经开始积水,父亲和母亲着急了,双双拉着塑料布,强行的想用他们的力量,阻止风雨的肆虐。父亲的个头勉强还可以够着窗棱,母亲因为个头不高,压根就不行,眼看着家里已经成了水的世界,母亲慌乱中摸索到了家里唯一的一条长凳子,艰难的挪到窗户下,父亲和母亲又重新拿起塑料布,踩在长凳上,努力的拉起塑料布,风雨是那等的无情,父亲和母亲多次的努力,都没法重新把它拉好,于是母亲和父亲就并排站立在长凳上,用身体堵住像是血盆大口的窗户,进屋的雨水明显的少了,母亲和父亲一直那样相互搀扶着站在窗口,代哨的风声和进屋的雨水已经打湿了半个木板支起来的床,哥哥下地,踩着雨水,加入到了父母的身边,姐姐也下地去帮父母扶凳子,我和妹妹坐床上吓的放声大哭。
雷声,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在那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好似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好不容易雨停了,一道闪电,母亲颓然的从凳子上倒下,亏了下面的姐姐给了母亲一个缓冲的力量,才不至于让母亲摔着。
才是半夜三更,被雨打湿的被窝和进水的房子里渗冷渗冷的,原本被窝就少的我们一家,卷缩在仅有的干净处,一家人抱团取暖,等待天亮。
第二天早晨,熬了一夜的父亲睁着一双猩红的眼,茫然的看着满地的淤泥和空空的房子,母亲用她弱小的身躯,踉踉跄跄抱起湿漉漉的被褥,去院子里晾晒。晒完之后就去另外的一个房间里看我们拾的麦子,同样经历了风雨被我们梆成一把一把的麦子,也静默在湿漉漉的雨水里,母亲眼含泪水,用手抚摸着为数不多的麦穗,久久不肯离开。
太阳并没有如期的热烈,厚重的云层时不时的遮挡着它的光芒。终于,母亲说话了,但却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天空,她说:“好老天爷哩,如果瞎了这些粮食,孩子们怕无法度过来年三四月的饥荒”。
父亲对母亲说:“白雨连三场,得赶快想办法把窗户的问题解决了”。说完后,父亲就推出家里的唯一值钱的宝贝,永久自行车,踩着雨后的泥泞走了。
十一岁的姐姐默默的开始生火做饭,我和妹妹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愁苦,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午饭的时候,堂哥端着一碗飘着葱花香的白软面来到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湿被子,他竟然问的谁把被子尿湿了,我们相互瞅瞅,都没有吭声,妹妹看见堂哥吃饭,端起她碗里的黑面,委屈的吃了一口后,跑到母亲跟前说她也想吃软面,母亲抚摸着妹妹细细蓉蓉的头发给妹妹说:“明年,明年一定天天吃软面”。哥哥吃着黑面,也眼馋的瞅着堂哥的软面,满眼的羡慕。堂哥说:“你们家不是也才分了粮食么,为啥不吃软面”?哥哥说:“这顿软面吃了,以后吃什么”?母亲用她慈爱的眼神,欣慰的看着哥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给我们炒出来一点点葱花,给我们每个人碗里都放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的油,但那香味似乎一直余留在嘴里,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吃过比那更香的葱花。
父亲终于回来了,自行车的后面卷着一小卷塑料布,还有几根木条。顾不上吃饭,父亲就开始动手,跟母亲一起,用木条夹着塑料,重新做了个窗户,做好之后,父亲终于解开了紧缩的眉头,端起了一碗黑面,也滋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天忽然放晴了,太阳睁着她暖洋洋的眼又开始泼洒着炙热的光芒,院子里晾晒的被子开始慢慢的有了微干的痕迹。妹妹高兴的拍着小手,蹦着跳着,嘴巴里喊着再也不怕下雨了。
从八三年后半年开始,我们家虽然不能天天吃软面,但已经可以天天吃白面,母亲和姐姐经常变着法的给我们做花样面食。窗户按上了,再大的雨夜,我们也可以安心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