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父亲从城墙下抱回来一个丫头，取名澄碧。父亲还带回了一张弓，那是同尚在襁褓之中的澄碧一同放在那里的。
后来父亲领兵抗敌，身中数箭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听闻噩耗在家中悬梁自尽。那一年我七岁，澄碧五岁。
“哥，你以后也要做大将军，领兵打仗吗？”澄碧一边哭着，一边问我。
“对，我会征战沙场。”我也红着眼。
在那一年，我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了塞北侯，史上年纪最小的塞北侯。
我的师父是父亲的至交，骠骑大将军韩子云。
“小子，看见了吗？”他带我登上城墙，指着北方说道，“那里就是你老子死的地方，你要比他强，将来杀到那里再杀回来。”
从那以后，白日里我同师父练功，入夜便到父亲的书房，点着烛火，看兵书。
十二岁，我已经能把一柄比我高的多的长枪使的上下翻飞，若舞梨花。几家兵法我也熟记于心，与师父纸上对弈已能略胜一筹，是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北蛮的位置被我在地图上用血点了出来，挂在书房墙上。低头看书久了，抬起头看到那暗红色的记号，心中便又充满斗志。
“小子，”这天师父叫我到演武场，递给了我一张弓，“这是当年先皇征战北方用的弓，我把它交给你，虽说旧了，你当个念想也好。”
师父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神射手，百步穿杨都是小菜一碟。
后来我便住在了军中，那年我十五岁。
“哥，你不在家，家里冷清清的。”澄碧时常跑来军营里找我，说她一人在家没意思。
后来师父知道了，便让澄碧住进了将军府，他的女儿韩柔与澄碧同岁，两个姑娘也玩得来。
自那以后，除非我去将军府，甚少再见澄碧了。只记得她一双大眼睛犹如天上繁星，长睫毛忽闪忽闪，跟在我身后，“哥，哥”的叫我。
十七岁那年，北蛮南下，师父领命御敌。我也同师父一起出征。
那一战北蛮来势汹汹，十万大军压境。我军仅三万人马，硬是守了半个月。城是守住了，人马也消亡过半，北蛮若是整顿好，怕是不出五日，边塞便要失守。可偏偏，朝廷的援军迟迟未到。
“还得靠自己啊，”师父在帐中长叹一声，将身上血迹斑斑的盔甲脱下，“小子，咱们这回玩个险招，你可敢同我夜探敌营，火烧粮草，暗杀北蛮主帅？”
入夜，我和师父，带上五名身手极高的亲兵，换上了一袭黑衣，夜袭敌营。
出乎我们的意料，北蛮军营的守卫异常松散，师父提醒我们要防备有诈，先一步潜入军营。
我跟在师父身后，突然，师父身子一愣，沉声道：“澄御，撤！”那是师父为数不多的叫我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刹那间只听得敌营里杀声一片，擂鼓作响——我们被发现了。
“小子，活下去。”我眼见刀光剑影里，师父浑身是血，看着我，说道。
“师父——”我向前冲去，身边的两名亲兵拉住我，几乎是拖着我，将我带出了敌营。敌军在后面追赶，等逃回大营的时候，我身边只剩了一名亲兵。
“小侯爷，一定要……灭了他们……”最后一人倒在我的怀里，他在我身后，为我挡了三箭。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的侯府，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澄碧坐在我的床边，拿着手巾为我擦脸。
“碧儿……”我开口唤她，许久没有好好看她，才发现之前跟在我身后的跟屁虫已经出落成大姑娘。
“哥……”澄碧见我醒了，扑上来，泪珠打湿了我的衣襟，“北蛮退兵了，你好好歇一歇。”
“师父，师父的尸体……”我突然想起，师父的尸首怕是被北蛮残害了。
“我，我把将军的尸骨带回来了。”澄碧小声说道。
我愣住了，她也去了敌营？
“我那日让他们把你送回来后，就去了北蛮军营，他们把将军的尸体吊在高处，我趁机便将尸体带了回来。”澄碧解释道。
“你会武功？”我自幼同她一起长大，从不知她会武功。
“我会……”她只是承认，便不再往下说，不肯说出师父是谁，何时会的。我见她面露难色，也便不再逼问。
等我伤差不多好了，再回军营，便看到韩柔已经等在那里。
“何事？”我虽与她自幼相识，但始终对她也没有半分好感，觉她心眼颇多，小时候也总是欺负澄碧。
“我爹之前说过要你娶我。”韩柔绞着手指说道，脸蛋羞红。
“大敌当前，我没心思。”我只想推脱搪塞过去。
“杨澄御！我爹的话你也不听吗？”韩柔见我丝毫不当回事，怒道。
“师父若是要我上阵杀敌，我绝无二话。”言下之意，娶你，不可能。
“好，你别后悔！”韩柔撂下一句狠话，转身出了营帐。
我只当她一时犯病，不再在意。
每日带兵操练，同将士商讨御敌之策，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离开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师父的老部下同我说起那晚我们的计划，总觉是军营里出了细作将我们的计划提前告给了敌军。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是谁，每每想起，脑子里都乱做一团。
除夕夜，家家团圆，而我和澄碧则坐在城墙之上，在阵阵冷风中，互相依偎取暖。
“哥，这张弓给你。”突然，她递给我一张弓，那张随她一起被我父亲捡回来，陪了她十几年的弓。
“怎么突然把它给我？”我有些意外，我知道她箭法极好，绝不输我。
“你拿着它，杀更多的敌人。”她笑着，在这寒夜里带给我温暖。
我接过弓，又开了坛酒。
“哥，韩柔说要嫁给你？”澄碧突然问起。
“是，她要嫁，我可不想娶。”我说着，喝了一口酒。
“那你有看上哪家姑娘吗，苏家嫂子前日生了个大胖儿子！”她又贴紧了我一点。
“有啊，我看上一家姑娘好些年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便一直没提。”我笑道。
“啊……”我看小丫头的笑容僵在脸上，许久才勉强笑道，“那你看上了谁家姑娘，我去帮你说！”
我盯了她半晌，悠悠开口：“我看上了自家姑娘。”
“什么？”她还未回过神来，我已俯身吻上了她还想再说什么的红唇。
“碧儿，嫁给我。”许久，我离开她，抬起她羞得快埋进衣领的头，认真地说道。
天空中飘下了一朵朵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头。
我笑着，替她吻去。
“哥……”澄碧羞得不行，扑进了我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那一夜，我们没大操大办，只是借着家家户户的鞭炮，热闹了一下，我便抱着她进了房间。
大年初一，我正打量着怀中可人儿的睡模样，副官便闯了进来。
“侯爷，北蛮五万大军南下，此时已过了玉门！”
我瞧了一眼还熟睡着的小丫头，许是昨夜太累了。我将她放平在床上，又将被子给她掖好，才随副官去了军营。
我在军营呆了三天三夜，与将士商讨御敌大计，等到北蛮大军兵临城下那日，我与众将士登上城墙，放眼望去，北蛮大军已列阵在前。
“喂，小侯爷！我送你一份礼物！”阵前，死对头卡叠木突然喊道。
只见几名北蛮士兵推搡着一个人走出，正是我这几日心心念着的人儿，澄碧！
卡叠木抬手拉起被绳子紧紧束缚着的澄碧，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与柔弱瘦小的身影形成了照明对比。
“你女人昨夜潜入我们军营，想要行刺，被我们抓住了，你若想她活命，便快快投降！”卡叠木操着一口难听的汉话说道。
我看着澄碧，见她一袭白衣被鲜血染红大半，发丝凌乱，一双大眼睛依旧明亮。
“哥……”我听到她唤我，眼瞬间红了。
身边的将士大多也都看着澄碧长大，此时也又悲又怒。
“放箭啊，哥，”她笑着，昂起头，大声说道，“哥，你下令啊！”
“碧儿！”我哑着嗓子叫道。
“能与你做几日夫妻我已经很满足了，偷学来的就是技不如人啊……”她说道。
我才知道，原来她的武功全都是在师父教我的时候，偷偷在旁边跟着学会的。
“碧儿，哥……”我剩下一半话全都卡在了嗓子里。
“杨澄御，放箭。”她正色道。我从未见过她这般严肃。
我颤抖着手，举起手臂，城墙上的士兵一个个拉开弓箭。我也拉开了澄碧送我的那张弓。
“放！”我一声令下，箭如雨下，而我的那支箭，直直地穿过了澄碧的胸膛射进了卡叠木的喉。
我看见，在澄碧倒下的瞬间，她笑着说：“哥，我爱你。”
那一夜，我也梦到过百万雄师，梦到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