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多槐树,但可惜我家周围是没有的。印象中,只喜两棵:一棵长在水村的路边;一棵长在寒山庙的墙里,三面围着,逢年过节很多人过来烧香拜神,以鞭炮热闹一阵而过。而第一棵就显得寂寞清冷得多。
我不是个记诵动植物的能手,对于很多的花鸟草木只能惭愧着脸吐出一个总称,并不能仔细辨别。可槐树我大约是知道的,叶子很大,半径很宽,树荫浓密阴凉,阳光星光落下来只是小小的参差的斑点,像是名贵品种宠物身上不易发觉的一块或深或浅的毛发。只是个子很矮,无形中有种庄严肃穆之感。当地也种高高瘦瘦的桉树,二者同生长在温润多雨的南方土地上,并不觉得如何的不和谐。槐树的花期在夏末,一到时候,那衣着淡黄色的女郎便从厚重的叶子里露出她从容不迫的姿态,微风一过,花儿轻飘飘娇弱地撒满了地面,任凭你再淘气的孩子,都觉得伸轻轻的一脚都是罪过。
我想要讲的,是关于槐树的两个故事。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跟我的二堂姐很要好。我们一起住在一个院子,一栋楼里,偶尔吵吵架,斗斗嘴,发发狠,各家有新鲜菜样的时候匀一碗半碗的过来,共享一个浑圆的金色夕阳。她比我大两岁,差一级,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她就上四年级了;再过五年,我上初二时,她就已经毕业了,我们基本上算分道扬镳。我们的感情不像酒,越久越香醇,而是像撒一把盐在溪水里,随溪水缓缓地冲,慢慢地流,渐渐地,就越来越淡了。
我们在上小学的年纪,心里都有了少女的心事:一个暗恋的对象。我们长长久久地谈论着,仿佛话题永不过时。她的一个要好的同学住在水村,周末闲来没事我们经常骑车去玩,在路边便种着这棵槐树,孤孤单单的一棵。我们停下,我们攀爬,我们休息,利用树枝与树枝之间的空隙,容纳并很好地固定住自己的身子,接着便开始了少女的对话。不久之后,两家的生活分歧越来越大,她家搬走了,搬去一个离我们稍微有点距离的镇上。多年之后,我和初恋恋爱、分手、复合再分手,到如今有了第二任。她也有了未婚男朋友,相貌平平,个子不高,我在祖母的葬礼上见过他,在一张照片上。我们再也没有过像孩提时候少女的对话,以及,看望看望那棵不知道怎么样的槐树。
另一个故事,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是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故事。谁的青春期没有一个高高瘦瘦、学习好、会打篮球,长得又稍微好看点的男孩子呢?小时候爱吃奶奶做的葱花炒蛋,十年后依旧喜欢;小时候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固执的我,十年后,也一如既往地喜欢。终于,我们恋爱,交往。就像一首歌里面唱的:“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他家就在庙的附近。我们骑车去赶圩的时候,贪方便,往往不走大路,反走小道,这便顺了我的心,我可以有意无意地往他家看两眼,不幸的是,我没有那么容易遇见过。倒是有一次春节,初二,我们家家户户都会去寒山庙,也就只有那一次,我遇见了他,远远地一瞥,我便认定了那背影的主人。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开始交往,基本属于无联系的状态。我认得他的一切,即使很微小的地方,包括那个瘦得让人心疼的模糊的背影。我很慌张地躲开了,并尽量避免家人之间的寒暄。
后来在一次小学聚会上,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以融洽的方式相处了好些天后,以我突然的告白结束了友谊。结果是让我意外的,却也是言情小说中的喜人场景。我们恋爱了两年,最后爱情无疾而终。那棵槐树却还在原来的地方,我每次回家都要路过,因为大路已经封了,只能走小路。每次看到这棵老态龙钟的槐树,像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的过去。
前些日子《前任3》上映,我并没有去看,但是通过各个平台的影评也大约知道内容:无非就是一个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前任教会了你什么什么的过程。记得《春风十里不如你》里的女医生说的,初恋是用来怀念的,不是结婚的。当初见证学长传奇一般的恋爱霎时终止,再到微信上与另外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的结婚照片,再联系联系自身,好像这句话具有俗话所讲的冥冥中哲理一般的力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道理是很俗的,生活是不俗的,有时候生活比小说还要更微妙,更戏剧化,而我们恰好生活在其中。过去只好过去,记念并祝福对方便好。幸好还有,这一切的一切,那槐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