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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字修心)
今天周六,大家回老家吃晚饭,席间,听兄长说梁叔因骑车不慎而骨折,待会想去看望一下。我和弟弟也表示一起去,毕竟又可以听一听当年他和父亲之间的掌故了。
说起梁叔,他本是华山村人,因老家地上筑水库,搬迁来到外婆的村上,小父亲八九岁。都曾在外婆那个村的中心校教过书。当时该校开设小学和初中课程,是片区较大的学校。
外婆的村子离我们村只有一二里地,一条土路连接了两头。七十到八十年代初,村里还没有电视,大众文化生活主要是看电影和看戏,看戏平时比较稀罕,所以看电影成为当时最主要的精神食粮。孩童时期,为了看电影,我们常往返于那条土路,它承接着欢乐的开启和兴奋的消弥,伴随我们走过四季,成为我们童年难以磨灭的记忆。
今晚喝了酒,兄弟们说干脆走路过去,因平时开车都走大道,这条当年的“电影路”被束之高阁久矣。
农历十月末,田洞里除了马蹄等经济作物外,水稻已被机器收割完毕,机收的弊端就是连稻草也不会留下,再说当下农村也不兴贮柴禾了。原来的土路已硬化成机耕水泥路,干净而平整。没有草垛的田野,显得寂静而空洞。走在路上,霜风渐起,冷露初寒,若不是那点酒劲撑着,怕早被冷哆嗦了。远处的村庄,华灯点缀,灿若繁星,灯光把莽莽苍苍的夜连成一片。弟弟说,还是小时侯的土路有意思。
是啊,相同的季节,若放在小时候,此时广阔的田野里,一堆堆稻草垛应星罗棋布,像战斗片里的雕堡,这里一堆,那里一垛,疏密有致,给人无尽的遐想。当看完电影回家,调皮的孩子常去垛里扯出成把的稻草,点上火来一路嬉闹,呼啦啦你一把来他一把,竞相追逐,远远看去似条火龙在夜游,不知不觉,就闹到村口了。
哥哥大我两岁,我与他常和一群发小结伴去看电影。冬风凛冽时节,有时夜深回到家,一开门,母亲一碗滚烫的姜葱粥,会是最温暖的犒赏。
记得有次夏夜散影回家,天忽然下起了雨,大伙一溜跑到石巩桥底下去辟雨。孩子中有位外号叫“马铁”的,不知从哪里得了个鸭蛋,就在桥洞下燃起稻草来煨。有人说火猛了容易炸,需先破壳才好。于是拿石头小心敲了个小洞,垫了几块鹅卵石在火上,再把蛋置放其间,拿一根小棍让它来回滚动。久了,蛋气从小洞冒出,闻着味,大伙就按捺不住了,一致要求“起锅”。再敲宽蛋口,往里看时,还有会滚动的液体,但再也挡不住早已馋坏了的嘴,于是每个小伙伴都仰头张嘴,轮流接受“马铁”的公平赐予一一当温热的蛋清流入嘴巴,那一刻,应该是庄严而神圣的,虽然那时大家都不懂这些词。
电影就在父亲任教的学校操场放。学校办公楼下有两棵大树,银幕就挂在两棵大树中间。孩子们不用带凳,随便找些物什就着泥地坐下看了。偶尔尿急,就跑去银幕的那一边,一边解决一边仍不忘扭头往上看一一虽然这边的图像是反着的……
父亲的宿舍就在银幕背面的办公楼上。
这是一幢二层的大房子。学校大门口的横墙上,筑着一个大红五星,五角星下边,“芦岗中心校”几个大字赫然在上。大门足有一个教室宽,四根大柱伫立,威严厚重。大门内侧,一条宽厚的木板梯直通二楼,沿着木板走廊一直走,经过办公室的尽头,就是父亲的宿舍了。一开门,就可看到挂着布帘的窗,窗下是一张书桌,一个父亲自制刻着“松风竹韵”的竹笔筒里,竖立着几支笔儿,桌面是一块光洁的玻璃,下边压着几张黑白照片……最醒目的,是窗边一左一右两瓶万年青,碧翠欲滴的叶子,一尘不染。每每走进这个房间,仿佛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以前最爱看战斗片。像动画片《渔童》、《大闹天宫》算是伴片,(正片前或跑片时为避免冷场备放)看过不知多少回。我还更小的时候,父亲还在该校任教时,大多是和他一起看的。最恼看唱戏的片,尤其是看京剧时,吚吚呀呀的唱词老半天不完,看着看着犯困,父亲就会把我抱去他宿舍。当第二天醒来,闻着香香的被子,看着静谧的窗帘,就觉得特别舒服。
一个月光很亮的冬夜,父母和哥哥还有我正看着电影,突然有人把父亲叫走了,直到散场也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学校不远的搬迁户那里,有个人轻生喝了药,父亲等人紧急帮着去送医。
我在老家开始读小学时,父亲就从该校调走了。但是电影的召唤,这个地方仍见证我的童年。
那时放电影需要小型汽油发电机送电。发电机室就设在木楼板梯旁边的空房里,我特喜欢闻发电机的汽油味,它刺耳的吵杂声也阻止不了我来贪婪的吸上几口。
说到我对梁叔的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曾抱我坐上汽车的驾驶室。还有就是在学校大门口,他拉着我的手照的一张相。后来这张相片也被压在宿舍的书桌上。父亲的学校在公路边上,每当汽车从旁边开过,散发出来的汽油味足以让人陶醉,即使在二楼的窗边,那味儿也依稀可闻。
学校操场周围,长着很多夹竹桃,一年四季,粉红的花儿常开常艳,香气浓郁。有电影的晚上,小贩们就在夹竹桃的边上摆上简易的地摊,摊边放着马灯或煤油灯。不外乎卖些瓜仔水果酸菜、夏天的冰棒、冬天现炸的灯盏糍等等。我七伯父也支了个小摊,每当我去买葵瓜子,他总会多给我小半筒。小伙伴们嘴馋时,多半会支我去买……
学校四周教室与围墙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在西南角的厕所边上,有一处矮墙,极少为了看电影又不想买票的,便会从这里悄悄翻墙潜入。一个简易的鸡舍,就安排在这个地方,这里是校工“奇来伯”的领地,他把一群鸡儿侍候得精神焕发。
奇来伯五短身材,是天生的乐天派,长着和演员梁天一般的小眼,逢人便是一脸坏笑,烦恼似乎与他无关。据说他曾是“那边”的伙头军,来校当了后勤。
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他们中心校有两位老师,象棋好生了得。可以做到骑着自行车,一边踩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就可走完一盘棋。当时我听得眼睛一瞪一瞪的,觉得不可思议。梁叔说确实是,这两位高人是下放来的,一有机会就一起下棋,甚至是下“盲棋”,后来都回省城当教授去了。
平静的学校,有时也暗流汹涌。我曾亲眼见有一拨人,被全副武.装的民兵押上乒乓球台接受“教育”的情形。
特怀念无数个傍晚,母亲牵着我们哥俩,走在校园散步的时光,远远的夕阳,落在老家的方向。
也依然记得某个闲遐时分,罗校长的琵琶、父亲的二胡、梁叔的手风琴,在礼堂外的苦楝树下合奏,引来的大家围观。
父亲写得一笔好字,学校围墙外“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印刷体大字,梁叔说是我父亲写的,如今字迹仍依稀可辨。
记得有一年过年前,学校在办公室抓阄分鸡,有空阄和实阄,校工把阄儿往空地一撒,喊着:“来啰来啰,见者有份。”大家各抓几个,我也抓了一个,竟得到最威武最漂亮的大公鸡。
最糗的事,是有次校工把正在办公桌上熟睡的我哥俩,轻手去了衣裳,用毛笔在全裸的身上描了各种形状的水墨。
清贫的年代,静谧的校园,因为一群人,而多姿多彩!
很多年以后,父亲再次回到该校任教,此时梁叔已经从政去了。该校已变成一个完小,后来新建的校门,看着显得单薄,少了原来大柱门的庄重和沧桑感。
感谢这个夜晚,感谢梁叔,感谢兄弟们,一起拾起这段悠悠的过往。
一一谨将此文送给远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