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年的春天格外热。热到只是四月份,中队就通知我们集体换上夏季制服,更是提前发放了夏季福利——冰糕。
看到冰糕没有扑上去的人有两位,一个是我,另一位是老健,我们对视一眼,都露出苦笑。自从发生那件事后,我们就对白色的食物反胃。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周述人,是一名警察,老健是我的同事兼朋友。而那件事情,很抱歉,我不建议你们了解,也许会影响到你们的食欲或者睡眠。
如果你仍旧想翻开这卷案宗,那么请一定做好心理准备。
案件编号:D0102702201504050511
立案单位:y市公安局夷陵分局刑警大队重案中队
立卷人:周述人、刘健
立卷时间:2015年4月5日
终结时间:2015年5月11日
我做了一个噩梦。
醒来的时候,睁眼只见漫山遍野的绿色,树叶如同密密麻麻的箭支扎进视野,一朵脑袋大小的巨花肆意绽放,红得耀眼。头顶巍峨的山峰重峦叠嶂,白云高挂在湛蓝的天空。宛如一幅画卷。
这是哪儿?
噩梦带来的汗水从额头滑落,身下是摇晃的座椅,左边是透明的玻璃窗,右边是一张熟悉的脸。
头疼得仿佛被撕裂。
旁边的老健朝我咧嘴一笑,“你总算醒了。”
“你——”我睁大眼睛,费力地支起身子,茫然问道:“我们怎么会在这?”
“还没睡醒?昨晚喝酒喝多了?”他露出嫌弃的神色。
喝酒?
我捂着嘴呵了口气,一股浓厚的酒精味。
我环视了一圈,这是一辆小型巴士,上面稀稀拉拉地坐着七八个人。车外是绵延不绝的大山,密密麻麻的绿植中点缀着红黄的花朵。
车上人很多,但我只认识老健,于是我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巴士不停地颠簸,我开窗探头,这条路就像许多年没有维护的老路,地面长出裂纹,路又窄又破,蜿蜒通向大山深处,让我想起了刚刚的噩梦。
他回答道:“猴陀山。”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数秒后一道惊雷响起。
在听到猴陀山的一瞬间,我的记忆就从尘封的箱子爬了出来。我想起来了,由于我和老健接连破案,师父大手一挥,在清明节给我们放了三天假。在和老健商量后,我们报了y市的一个旅游团,开始了为期两天的“绿水青山”旅游线路,而线路的最后一站,就叫猴陀山。
中午十一点半,巴士在路边停下,导游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招呼大家下车。
我踩在土地上,脚底板一阵酥麻感,刮来一阵风,带来山里的味道。
导游开口对我们介绍:“这里有一个少数民族村落,是从外地迁来的,与本地少数民族有着迥然不同的风俗习惯,咱们旅行团今天在这里吃午餐,可以享用村民为我们安排的山间野味!”
听到这里,有人兴奋起来,打算大快朵颐。也有人皱起眉头,想起十多年前引发SARS的“野味”。
还未到村口,我就听见一阵沉闷的声音,老健耳朵比我更灵,他紧皱眉头,“有人在敲鼓?”
果然,一进村就看见两口大鼓,鲜红色的鼓身,鼓面是黄褐色的,几个穿着特色服饰的人,举着木槌用力地敲打。
那鼓声和我以往听见的完全不同,时而清脆,时而绵长,恍然间我好像变成了那口鼓,他们举着木棒狠狠砸在我身上,我的肚皮发出了“咕咚”沉闷的鼓声。
村口站着数十个戴着面具的怪物,他们面目狰狞,手中狼牙棒的骨刺在太阳下反射着寒光。其中有两个蛇脸怪物举着狼牙棒朝游客袭来,吓得一名年轻女游客尖叫着跑回巴士。
导游小卢立即喊道:“别怕!这是驱神舞!”
他介绍说,这是中国西部某地区常见的民族舞,据说在木头面具上画出狰狞的鬼怪或野兽的面貌,就具有驱赶鬼神的效果。
鼓声越来越密,“鬼神”们的节奏越来越快,仿佛正在与恶鬼进行激烈的搏斗。
我眼前一片恍惚,继续出神,我从一面鼓变成了被他们狩猎成功的猎物,蜷缩在他们之中,眼睛只看得到不停摇晃的鬼神,耳朵则快被鼓声震聋了。
我闻到了狼牙棒上的鲜血味,鬼神们狞笑着追上来,一棒敲碎了我的脑袋。
“啊!”我尖叫,铜鼓声停了下来。
我摸了摸脑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好的。
“好吓人。”旅行团里唯一年轻的女孩蜷缩在她男友怀里,做出害怕的样子。她男友则轻声安慰,随后用质问的语气问导游:“这是一项节目吗?”
导游小卢苦笑开口:“这……这是欢迎仪式。”
随后我们跟团进了村子,我才发现这里真是穷出了高度。四周最多的是密密麻麻的野草,好像踏进了一座野生墓地。
那对年轻情侣中的男生,忽然喊道:“好香啊。”
等我们向前走了一段路后,才看见路口中央有一口大铁锅,锅底的柴火烧得扑哧响,周围有一圈高矮不同的木头板凳。而那香味,则是从锅里发出的。
“这玩意,我们得是十年前才闻过一次。”
一旁的墨镜男人咂嘴说道,而他身边的中年妇女也点头小声回答:“可惜那次没吃到。”
我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舌尖也不禁生出一丝津液,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味,能让这一对中年夫妻十年都无法忘却。
黑瘦的村民们只是漠然望着我们,此时旅行团剩下那对老年夫妇则是互相小声耳语,我总觉得他俩的表情很怪,像是兴奋,又像是恐惧。
不等我多想,导游和村民说了几句后便招呼我们坐下。他面对我们,朗声开口:“各位!今天我们很幸运,刚好撞上了村里的‘驱神节’,今天到访的人,村里会安排最珍贵的美味招待大家,请大家坐好,准备享用美食!”
很快,村民便为我们端上了一个小瓷盆,瓷盆里是蒸好的红薯,散发淡淡香气,年轻女人失望道:“刚刚那个很香的锅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啊?”
一时间大家感觉被欺骗,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也对老健腹诽道:“不会那玩意还要收费才能吃吧?”
老健朝我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眼神,“旅游都是这样的。”
她男朋友也站出来火气很大的开口:“是不是要二次收费才能让我们吃到锅里的东西!”
导游小卢挥手止住我们的议论,告诉我们先吃红薯,美食一会儿会有,不用二次收费,先发红薯是因为美食限量,每人只有一小碗,先让我们吃点东西垫肚子,一会好细品美食。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疙瘩的老太婆为我们每人端上了一只小碗,我接过。
只见那碗里的汤是淡奶白色,清澈见底,中间盛着一块凹凸不平的豆腐,散发着和锅里一样的香气,我的唾液早开始了分泌,此时更是不停地咽着口水。
导游和村民沟通了几句后告诉了我们这道菜名,叫金佛爷。
金佛爷?我轻轻用小勺剜下一小块,本来还期望着豆腐只是表象,里面可能夹着什么肉,但令我失望的是,这好像就是一块白色的豆腐。
我把小勺里的豆腐送进口里,想象中豆腐在口里被碾成粉末然后变成豆味的事情并未发生,而是滑而不腻的口感,有点像双皮奶,却比双皮奶更滑,也比海鲜更嫩,带有一点咸味,舌头更是幸福地颤抖了两下。
我猜想村民的烹饪方法应该只是加了点盐,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美。
美味!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我连忙又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给还在回响的鲜美续了个费。
这绝对不是豆腐,应该是某种野味。
我咂嘴,身旁的老健也露出享受的表情。
可惜只有这么一小碗,我就像品茶的老爷,咂嘴细品上等的新茶。最后一块金佛爷被我送入口中后,碗里的汤我也没放过,舔了个底朝天。
不知道这是什么野味,简直不像人间的美食。
周围人也和我差不多,特别是那年轻女子和中年女人,更是不停地朝村民们竖起大拇指赞叹。
司机见状,便将自己那碗端到年轻女人面前,询问她要不要吃,没等她回答,身边的男友就气冲冲地拒绝了他。
导游见状,也许是害怕中年女人尴尬,便端了自己那碗递给了对方,称自己是导游,吃的机会比游客多,对方也笑着接过。
看着这一幕,我和老健对视一笑,旅游果真让人放松。
随后我们离开了村子,临走前我念念不忘地回头看那口大锅,却发现那锅旁多了许多白骨。那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走出了这座荒村,我们回到了旅游巴士,仍有人在问什么是“金佛爷”。司机和导游也只说这是秘密,但极少有游客能吃到,以往带团路过,一般吃的都是野兔或者山鸡。
巴士向大山深处驶去,森林愈发茂密,已然看不见人烟迹象。
这条路非常险峻,一旁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的心本能地缩了起来。
就在我们欣赏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作品时,后座的中年妇女站起来说:“能不能停一下车?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她捂着肚子满头大汗,脸上显得痛苦无比。
“不行,车停在这条路上很危险的。”司机立马拒绝了她。
“我——我肚子疼,实在憋不住了。”她不停地颤抖,脸也涨得通红。
导游开口道:“停车吧,我也有点不舒服。”他的脸色有些铁青,捂着肚子对司机开口。
司机见状只好停下了车,导游选择了一块靠近车的巨石后面解决,中年妇女越过他走进了更隐秘的小密林。
忽然,我们听见了歌声,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导游拿着手机开了外放。
我和老健推测他是怕我们听见他拉肚子的声音而尴尬,便笑一笑各自玩起了手机。
大约二十分钟后,导游小卢提着裤子上车朝我们嘿嘿一笑。
半小时后,中年妇女还没上车,她丈夫有点坐不住了,便站出来说去看看媳妇的情况。
几分钟后,我们听见了男人的惨叫。
出事了!
我和老健对视一眼,立即冲下车。
最终我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了墨镜男人,也发现了他旁边的尸体。
我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具尸体,它就好像是一道被食客扒拉得乱七八糟的菜肴。
“不对,是野兽袭击!”老健大吼,摆出军队格斗术起手式,警惕地四处张望。
我则一把拉起墨镜男人,跟随老健的步伐缓慢后退。
直到我们返回巴士,也没有遇到袭击。
这时我们才开始询问男人。
根据男人的描述,他在靠近妻子的地方闻到了血腥味,看见一个怪物正在啃食妻子,那怪物长着一张鬼脸,身体黢黑,浑身毛发披散。他发出惨叫后怪物就逃跑了。
一时间巴士内弥漫着恐惧,谁也不敢说话。
而我则和老健用手机的备忘录互相交流。
死者女性,年龄四十至五十之间。
死因系咬破喉管导致的窒息死亡。
全身有多处撕咬痕迹。
我把刚刚拍的照片递给老健。
“野兽作案。”老健缓缓打出这四个字。
我点头,凶手不是罪犯,而是野兽,我们如何能将野兽绳之以法呢?
巴士在艰险的山路疾驰,前方隐隐有烟雾升腾。
也不知有多少像西游记里的怪物蛰伏在这座大山里,等待着我们。
忽然,车窗上多了些雨点,之前的晴空万里竟刹那间转变成倾盆大雨,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雨幕,就连我们的视野也受到了影响。
就在我有些烦闷之际,车顶忽然出现了脚步声。
车顶上有人?
所有人都听见了,恐惧地抬头向上看。
“难道是下冰雹了?”有人喃喃自语。
我们的视线无法穿过钢板,但这仿佛人脚步的古怪声,让人心里越来越发毛。
什么样的人能跑到巴士的车顶上行走?
更何况是正在行驶的巴士上,天空还是倾盆大雨,司机只要一打方向盘,上面的人就会被甩下悬崖。
车顶的声音越来越响,频率也越来越快,很明显车顶有个东西正从车头移动到车尾,又从车尾移动到车头。
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窗外的雨幕越来越浓厚,就像九天之上的瀑布不停地倾泻,活跃的年轻女人此时也缩在男朋友的怀里不停尖叫。
司机往后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接着踩下油门。巴士发出一声怒吼,向前猛窜。
他在干什么?!
我不得不绷紧全身,抓住前座的靠背,防止自己摔倒。
在这条险要的山路上,汽车不停地急转弯加速减速。但车顶的声音并未消失。
如果顶上是个人的话,早就该被晃下来了,所以顶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墨镜男人本就紧张兮兮,此刻更是喋喋不休道:“完了,完了。鬼来复仇了,对不起,求求你放过我吧,你已经杀了我老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晕得东倒西歪,听见他如机关枪似的咒语更是发晕。
“别喊了!”老健和导游对他大喊。
就在大家惊慌失措时,车头的玻璃上突然出现一张鬼脸。
我瞪大眼睛,那墨镜男人更是被吓得摔倒在地,那张鬼脸倒吊着贴在车窗上,他有着类似人类的五官,但目光却是狠厉,恐怖谷效应使得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动弹。
司机忘了打方向盘!
前方就是万丈悬崖!
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导游冲上去抓住方向盘,并用力把方向盘打死。
车头已经撞破了护栏,就这么又绕了回去。
我们一车人就在地狱门口绕了一圈。
然而,转过来的巴士又猛地撞向了一旁的树林,此时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车在撞断两棵树后撞上了一块岩石才停了下来。
车外大雨如注,车内一片寂静。
我揉了揉肩膀,所幸没受伤,除了墨镜男人和坐在过道的老年男人外,但此刻没人提起为他们包扎伤口的事情。
头顶还有个怪物。
车也撞坏了。
有人掏出自己的手机,期望能看到信号。有人一动不动,期望头顶的怪物离开。
在车外的大雨声中,这样的寂静使人愈来愈惊慌。
最终我们忍不住了,提议出去看看。
最终决定我和老健,再加上导游与司机四个人出去。
司机从座位下摸出了一根铁棍,一把小刀,以及两根小拐杖。
经过分配后,我们四人拿着武器小心地走下车。
我握着拐杖,手心冒着冷汗,回头看向车顶。
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怪物。
它浑身上下长着黑毛,四肢像蜘蛛一样贴在铁皮上,两条前肢看上去更加孔武有力。它的眼珠是黄色,眼皮是黑色,眼皮下方却是一抹被拉长的白色,让我想起了阴间的黑白无常,它就这样死死地盯着我们,身体向后弓,像一只正准备捕食的猛虎。
这是……猴子?
老健向我靠了靠,轻声道:“这只怪猴得有大半个人那么大了,都小心点。”
部队退役的老健站在最前面,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我们三人也挺起胸膛,呈众星拱月般站在老健身后。
就这样对峙了半分钟,怪猴子终于发起了进攻。
它怒吼着扑上来,迎接它的是老健的铁棍。
“咚!”
撞击声响起,老健的铁棍准确地砸在了它的肩膀。
怪猴子的爪子抓破了他的衬衫,隐隐有鲜血渗出。
老健牢牢地站在原地,像一尊铜塑的雕像,目光平静地透过雨幕,他再次挥动了铁棍。
我也紧跟上去,用力抡了个半圆,狠狠将拐杖砸在它的头顶。
一声惨叫,怪猴子摔倒在地上。
我大口喘起了粗气,看着身旁的司机,他的匕首上沾着丝丝血迹。
经过我们的几轮攻击,怪猴子终于被逼走了,它临走前的目光仍旧凶狠,仿佛记住了我们几人的模样。
我们陪同司机检查了车辆,不幸的是,发动机撞坏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一处有信号的地方,拨打了救援电话。
由于地处深山,加上暴雨,救援车辆也许明天才能到。
我们回到了车上,向众人说明了情况。
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非常低落。
司机与导游脸色难看,小声说着什么。
突然,那墨镜男人冲到导游面前抓起他的衣领大吼:“你们这什么该死的旅游团,我老婆都被怪物杀死了!我们中午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导游战战兢兢道:“好像是猴脑。”
整个车厢立刻鸦雀无声,外面的大雨不停地哗啦啦下着。
“你是说那碗金佛爷是怪猴子的脑子?”
年轻女人瞪大了双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吐了出来。
“对,这种怪猴子特别稀有,村民很少能捕食到,基本上一年才能吃一次,这也是我们幸运——”
“我幸运你妈!”年轻男人起身冲到导游面前,一拳挥出,导游被打倒在地。
“我们他妈吃了人家同类的脑子,怪不得它追着我们呢!”
司机点点头:“也许你们吃的,就是它孩子的脑子。”
“惨了,惨了!”年轻女人吓得瑟瑟发抖,见男友还想对司机出手,便强行将他拉了过来,说现在还不如讨论一下该怎么办。
趁着众人讨论的工夫,我小声对老健说:“怪不得村民要敲鼓呢,原来是驱赶野兽,我们倒是受了无妄之灾。”
老健脸色铁青:“又吃了顿重口味食物,我们要不要暴露警察身份,安稳军心?”
我想了想然后摇头:“先暂时不说出来,车里又没有杀人犯。”
我偷偷瞄了眼那对老年夫妇:“我总觉得他们不对劲。”
最后我们一致决定在车上过夜。
我清点了一下车上的人数,司机,导游,年轻情侣,墨镜男人,老年夫妇,我和老健,共计九人。为了防止怪猴子半夜的袭击,我们决定轮流值夜。
经过商讨,决定由司机、年轻情侣、导游四人值前夜,我、老健、墨镜男人、老年夫妇值后夜。
为了活跃气氛,导游给我们讲了个猴陀山的故事。
以前,这座山还不叫猴陀山,只是座没名字的野山。但十年前,有两个人贩子拐了一个小孩,乘坐了一辆大巴进过此地,同车的一对夫妻发现了小孩的不对劲,打算报警,却被这两个人贩子联手杀害,就在小孩获救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之际,一只大猴子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他,不仅没吃他,还将其带到了最近的公路,最终小孩因此获救。
导游讲完故事后,我发现那对老夫妇把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敲打,这是紧张的表现。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老健,他也很疑惑,一个故事,紧张什么呢?
但我左思右想,仍然没有思绪,毕竟又没有杀人案,也许只是举止怪异的一对老两口吧,我靠在椅背上,眼皮越来越重,大脑渐渐陷入黑暗。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后半夜。我叫醒了老健,准备值守。
他醒来后怔怔地看了数十秒,反应过来,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不对!”
哪里不对?
老健抓着我的手腕,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前半夜的人呢?”
一声霹雳在耳边炸响。
我反应过来,轻声数着人数。
1……2……5
嘶……
四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
剩下三人也逐渐醒了过来,看出了不对劲,纷纷恐惧起来。
事已至此,我们掏出了证件。
“我们是警察,前半夜你们有没有醒过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那名老妇人结结巴巴回答:“我……醒来过……我听见外面好像有争吵声,但……但是那会儿我又睡着了,对不起,我就只知道这些了。”她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是不是我们全车人都……中邪了?”
“中邪?”老健摇头,“这不可能。”
一番讨论无果后,我们决定让墨镜男与老年夫妇留在车上。而我与老健则下车搜寻失踪的四人。
我们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摸索着向密林摸去。
“喂!导游,你们在吗?”
声音窜进密林,又很快沉寂。
令我奇怪的是,这地方貌似没有鸟类和昆虫,整座山给人一种安静过了头的感觉。
我们回头望了眼散发光亮的巴士,便决定继续深入。
忽然我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的脚步声。
但这脚步声又显得飘忽遥远,像是从几百米外传来的,但几百米外的脚步声我们不可能听得到,这种诡异的情况令我瞬间就绷直了身子。
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停顿了数十秒,我们又听到了哭声,这声音极其微弱,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啊!”
一道惨叫从左边传来,是导游的声音!我和老健立即赶往声源地。
到地方后,我们只在原地发现了一面小旗子,同时地面还有野兽的脚印以及拖曳的痕迹,通过与照片对比,我们发现与怪猴子的脚印基本一致。
这下怎么办?导游被怪猴子拖走了,恐怕凶多吉少,剩下三人也生死未卜。
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跟着痕迹探查一番,如果找不到其他人的踪迹,就原路返回。
跟着老健的途中,我仔细回想着发生的一切。
自从做了个噩梦后,就感觉整件事情诡异了很多。
先是奇怪的村庄,诡异的食物,被袭击致死的中年妇女,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也许比梦还不真实。
眼睛被微微刺痛了一下,一团白色的雾气升腾。
我感觉闯入了一片禁地,脚底是泥土、落叶以及白骨,沾着冰冷的雨水,寒气浸入我的皮肤和血管,耳边似乎响起了某种呼唤。
这片森林的深处仿佛有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及坟墓,直到我们消失在黑色森林的深处,进入了永恒的地狱。
我已经看不到巴士的灯光了,就连月光也显得极为惨淡,被茂密的树冠挡住。我只能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声。
藤蔓到处垂挂,我的想象力成为我的掣肘,不知名的怪物在树上叫喊,发出巨大而恐怖的声音。
“呼——”
我喘着气,对老健说道:“要不咱原路返回吧?这地方太邪性了!”
老健没有理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话呢!”
他缓缓扭过头,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到了。”
到了?什么到了?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
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看到的一切。
一个巨大的黑洞?一只野兽的巨嘴?
这是一个山洞,洞口有五六米高,一股湿冷的气息从里散发,地面散落着类似毛发的碎屑。
不寻常的是它太黑了,就像一个黑洞似的,我们打的光也只能照亮数米内的范围。
老健轻声对我开口:“走吧。”随后他一步迈进了黑暗,我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洞穴里很空旷,只有我和老健的脚步声在石壁上来回弹跳。
不同于我以前去过的天然洞穴,这里的味道很难闻,是一股很怪异的粪便味夹杂着血液的腥臭。
我和老健缓步前行,沿途在地面上发现了很多骸骨,有人类也有其他动物的,这些骸骨散发着寒光。但这并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越往前走,地上的骸骨就越多,空气就越阴冷。
“我们还要向前吗?”饶是部队出身的老健,此刻也打起了退堂鼓。
前方是一条向深处蜿蜒的小通道,两侧的岩壁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分不清这是血迹还是不知名的矿石色泽。深处隐隐传出呼喊声,一股怪风冲出,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救救我——
有人求救?
老健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我也紧跟其后。
通道逐渐宽敞,那股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地面上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依稀能辨认出人类的脚印。
往前走了几步,我们看见了地上的两具尸体。
经过辨认,是年轻女人和她的男朋友。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我甚至连这一对情侣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世界真不公平!
这一对年轻情侣,他们也许订了婚,也许两家人已经商量好了摆宴席的时间,就这样死在了这里,尸体全身有多处撕咬痕迹,死因大概是受到了怪猴子的攻击。
“命运真他妈的残忍,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旅游里!”老健轻叹了一声,他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滑落。
我们还是对尸体拍了张照,也做了一个简易的死亡分析。
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了不对劲,女尸以及男尸身上均有搏斗的痕迹,由于没有仪器,我们无法做进一步判断。
“你看!这里伤口的切面也太平滑了。”
尸检其实在刑侦学上属于一门很重要的学问。
尽管在每次的凶案中,都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在真正的专家眼中,绝不只是判断死亡时间、死亡原因这么简单。
尸体伤口的角度、深度以及血肉组织的切面是否光滑等等,都是判断死者生前死因的要素。
野兽捕猎时一般都会优先攻击脖子,咬破猎物的神经以及血管,让其迅速失去反抗能力,此外,咬破脖子还可以使猎物失去意识,减少反抗与挣扎,就像之前遇袭的中年妇女一样。
但男尸脖颈处的伤口也太奇怪了,上切面的血肉组织非常规律,而下切面却像被野兽撕咬一般。
就像有人故意先割喉了男人,再将其送入野兽口中销毁证据一样。
女尸的脖颈处虽有撕咬的痕迹,但后脑部分塌陷,疑似钝器敲打的痕迹。
这也太怪异了,有人用不同的工具杀了他们俩?还是说凶手不止一个?
先是被撕咬至死的中年妇女,然后是消失的导游,最后是这一对年轻情侣。
我不停地思索着,但终究没有头绪。
一阵风吹来,我打了个寒战,洞穴的深处冒出十七八个黄色光点。
看到光点的一瞬间,我瞬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无法抑制地遍布全身。
这光点我见过,是怪猴子的眼睛!
“跑!”
顾不得研究尸体,我拉上老健一路狂奔。
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窸窣声,不用想就知道那些怪猴子追了上来。
我们根本不敢回头,一只猴子就得让我俩全力以赴,鬼知道后面有多少只怪猴子!
那群怪猴子四肢贴地向我们爬行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型蜘蛛,最吓人的是地上的水洼,踩一步能荡起三声回响,怪猴子踩上去的声音就像某本盗墓小说里密密麻麻的虫子。
感觉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想都没想就把手机向后砸,屏幕爆裂声里混杂着吱吱叫。
在我们快被猴子追上时,山洞深处传出一声怒吼,它们便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呼——
我们在洞口喘着粗气,调侃这次经历完全够我写一篇恐怖小说了。
但死里逃生的喜悦很快被冲散,当我们回到巴士时,墨镜男居然消失了?!
“他说他出去找你们了。”那对老年夫妻告诉我们。
“这不可能!”我大声反驳。我们一路上都在呼喊导游,如果他出来寻找我们,怎么可能没听到?
并且墨镜男都被吓成这样了,怎么可能有胆子独自下车。
这两人有问题。
于是我们掏出警官证,厉声呵斥道:“老实点说实话!”
但他们仍旧咬死了之前的说法。
就在我和那对老年夫妇交锋时,老健从墨镜男的座椅下找到了一块碎片。
“你看,是墨镜的碎片,所以车上肯定发生了搏斗。”老健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放进包里。
其实有一点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在回巴士的路上,我们找到了之前有信号的位置,拨打了师父的电话。
只要我们稳住这两个嫌疑犯,天一亮师父他们就会赶到。
接下来我和老健讨论了一会儿,决定将这起案件的线索以及疑点梳理出来。
“老健,这里面有一个最重要的点。”我示意老健打开手机相册,“你看,如果我们把这一起案件作为谋杀案来看的话,那么一开始遇害的那个中年妇女,是意外致死还是被谋杀?”
“但这一点很难得出结论,可以暂时搁置,我们先找共同点。”
“共同点?”老健瞪大眼睛看着我问道。
“对!”我沉声回答:“这些死者,身上都有被怪猴子撕咬的痕迹,导游消失的地方也留有猴子的脚印,加上那对年轻情侣的伤口,可以判断凶手能直接或间接操控怪猴子。”
“当然,我说得可能太绝对,但是换句话,他们每一个死者和消失者,都和怪猴子脱不了干系,对吗?”
看着老健点头,我接着分析道:“那么既然每一个死者都和怪猴子有关系,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疑点,那个中年妇女是意外还是谋杀?”
嘶——
老健吸了口冷气,低声问道:“所以你觉得她是被谋杀的?”
见我点头,他接着反问道:“我们那会检查了尸体,她身上并没有被人类袭击或者搏斗的痕迹,只有怪猴子撕咬的痕迹,而且那会大家都在车上,只有她和导游——”
“对,她和导游!”我打断他,接着开口:“虽然他们并不在一个方向,但是导游在上厕所的时候放了音乐,干扰了我们的听觉。”
“而且中年妇女和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不同点。”我竖起食指,指向自己的嘴,“她吃了两碗猴脑,身上的味道比我们都浓,然后独自去了森林上厕所,引发了猴子的袭击。”
导游是最可疑的人,比如在山洞中发现的尸体,也只有这种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才能做到,包括他讲的那段莫名其妙的故事,但这对老年夫妻也很可疑。这些我并没有跟老健说,因为这些线索的连通还差一些关键点,比如那对年轻情侣身上不同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也许只有找到司机以及司机的尸体才能知道。
我越想越毛骨悚然,如果导游真的能操纵那种怪力的猴子,刚刚我们在洞穴里发现的就有十只以上,如果他驱使着这些怪物来灭口该怎么办?
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再出去打电话的时候,震动从脚底传来,老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车外。
山风卷着猴群的尿骚味灌进车厢,二十米外的密林里,七八双黄色光点闪烁,车灯把它们黢黑的趾爪照得发亮。
更多窸窸窣窣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车顶传来钟鼓的闷响,后视镜里能看见两只怪猴子正在扒车胎。
从密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几乎能确信之前的猜想。
“果然是你。”我朝他冷笑。
“聊聊,两位警官?我是来自首的。”他笑着看向我们,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小卢出生于1997年,属于90后的尾巴。
在他的印象里,他一直属于大多数,大多数的家庭,大多数的父母,虽平凡但也简单。
他家在马路边,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很荒凉的马路,一边是铁丝网,铁丝网的后面,是一个小庄园。另一边是大山,他家就在大山下。雨季的时候,苔藓就会对他家的房顶发起冲锋的号角,小卢的父母就会用铁铲铲掉它们。
小卢很孤独,因为他没有邻居。于是他经常坐在马路边,数着路过的140,140是父母给大货车取的绰号,每次140路过,就掀起一阵烟尘。
早晨天不亮,父母就拉着三轮车去城里出摊,父亲卖菜,母亲卖早点。他看着父母走进那条旧柏油路,路面的薄雾和雨露的味道很好闻,他捧着母亲炸得最漂亮的油条在嘴里慢悠悠啃,一边啃,一边笑着想:就算是城里的孩子,油条也没有他的好吃,因为最漂亮最好吃的都留给了他。
每一个生在贫苦家庭的孩子都能体会到他的那一点点虚荣。这个在路边闻灰尘的孩子最记得的一句话就是:娃儿,以后你要努力考上大学,就不用跟着我们吃苦啦。
这成了他发奋图强的初始动力,他的成绩从中游到了班上的第一,虽然还是小学。
他考上第一的那天,父母说要给他买他最馋的烤鸭,他兴奋地在马路边跑着,尘土铺在地上,被路过的140吹起来。
一辆面包车停下,下来了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把挣扎的小卢抱上车,关门。试卷在挣扎过程中被撕碎,他死死捏住写着一百分的那角,剩下的被风吹到天空,被雨水打湿,然后重重砸在地面。
父母开着三轮想阻拦,却被面包车加速撞开,父亲被撞飞,母亲被解体的三轮砸了个窟窿,滚烫的油溅到脸上,半边脸被烫得皮开肉绽。
这一对人贩子夫妻没有看见这个小男孩眼底的仇恨。他们一路辗转,途经了y市,通过旅游团的方式逃离了警察的追捕。
其中他们还杀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只是因为那对情侣说了句:这个孩子长得和他们不像。
但他最后仍然逃脱了,就像他胡诌的传说那样,一只怪猴子袭击了巴士,救下了他。他逃出去了,但他也失去他的家了。
他想复仇,奥地利犯罪学家汉斯·格罗斯在他的《犯罪心理学》中写道:犯罪者总会有难以抑制地重返犯罪现场的冲动,无论是出于病态的好奇、观察调查进展的欲望,还是重温犯罪行为的病理需求,在37%的暴力案件中构成重复行为模式。
所以,他成为猴陀山的导游,当他看见那一对中年夫妇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赌对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兴奋,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种杀人方案。上天给他安排了最不容易发现的那种,恰好那天的招待菜里有猴脑,他故意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中年女人。
在播放音乐的时候,他听到了女人微弱的求救声,这真是完美的协奏曲。
其实只要有人去了那块巨石附近,就能拆穿他的谎言,因为他根本没有拉肚子,但他很幸运。值夜的时候,那对情侣和司机前前后后地离开了巴士。
他偷偷跟了上去,但结果却是令他面红耳赤,司机居然和那年轻女人勾搭上了。把她带进了山洞,结果很俗套,两人在做那事的时候,被跟踪的男友发现,一追一逃间发生了搏斗,年轻男人杀死了他的女友,而司机杀死了他。
司机虽然是本地人,但并不知道这里是猴子的聚集地,他把尸体落在山洞,随后逃走。
在猴子们啃食尸体时,他出面制止了它们。
接下来,他上演了那出被拖走的戏码,然后引导我们走进了山洞,而他则返回巴士,带走了墨镜男,令他唏嘘的是,那对老夫妻,是当初那对年轻情侣的父母,在儿女失踪后,他们两家约定,轮流报名儿女生前坐的那趟旅游团,寻找自己失踪的骨肉。
他让墨镜男跪在地上。
墨镜男大喊:你是什么人?
他冷冷地问道:畜生的特点是什么?
墨镜男看了眼他身旁的怪猴,惊恐地说:我不知道,求求你放了我吧。
他说:没有人性,畜生的特点就是没有人性。
他打开手电筒,他要让墨镜男看清楚自己。
他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墨镜男摇头:你认错人了,你肯定认错人了。
他说:其实在我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是一个曾经被你拐卖过的小孩,我是一个被你杀了父母的小孩,现在我长大了,我永远都记得你们俩的这张脸。
墨镜男几乎崩溃了,他掏出钱包,哆哆嗦嗦抽出里面的银行卡,告诉他密码,只求他能饶自己一命。
他说:你触犯法律,拐卖儿童,在你们的眼里,只有对钱的欲望,没有对人性的尊重,你为了那几个钱,不惜踩死油门撞死了我的父母。放任他们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到来。你们这种畜生,会知道自己错了吗?你们偿还错误的方式,只有死亡!我要替我爸妈,那一对哥哥姐姐,那些被你们拐卖过的小孩,那些被你们撕碎的家庭,杀了你们!
最后他举起手,示意自己的伙伴吃了对方:你拐卖儿童,连续杀害四人,恶贯满盈,罪无可恕,我宣判你——
死刑!
……
我们根据导游的供述,最终在猴驼山靠近公路的某处抓捕了司机。最终尘埃落定,我们也离开了猴驼山。令我们唏嘘的是,这次竟是凶手主动自首,如果他再狠心点,也许我和老健此时就在那些怪猴的肚子里了。
但我的职责,就是将犯罪者抓捕,即使罪犯并不是恶人。点燃一支烟,任烟雾爬满我的脸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