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1:模拟
爸爸说,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迈向死亡。
我有个特别喜欢的男孩子,他优秀的仿佛跟我不在一个世界里。他是万众瞩目,他是独一无二,他是不可替代,而我,就像路边一棵枯黄的小草,沐浴尘埃雨露,每时每刻都在用力的苟延残喘。
我在市一中上学,一个市里看上去教育背景资源什么的都非常雄厚的初中,多少家庭求之不得、趋之若骛的存在。
而我却更多的是,享受在每天早晚坐着爸爸司机开着的后车位上,隔着黑色的玻璃车窗,非常难得却也仔细的在看着上下学背着书包狂奔出校门的同学们的脸,或是欢笑、或是懊恼、或是其他更多我看不腻的表情。
这时候,我总是会想,我不该坐在这里的。
可是,随后却是更多的迷茫,我不在这里,那,我又该在哪里呢?
今天开家长会的时候,爸爸并没有到场,到场的依然是司机叔叔。站在教室后排听台上优生讲述他们独特的学习经验的时候,那个优秀的男孩子偷偷挪到我的身边,有些紧张的问我:
“欸,路小雨,今天你爸爸又没能来吗?又是你叔叔来吗?”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而他也只是看似目不转睛的盯着讲台,嗓音略微有些颤抖、低沉。
“还有,你爸爸姓施,而你为什么姓路呢?”
你爸爸姓施,你为什么姓路呢?
眼前募然一黑,感觉脚底下有一瞬间的踩空,身子有些晃荡。
是啊,我为什么姓路呢?
我拒绝了他试图伸过来想要扶我的手,调整站姿,双手交叉叠在一起,握在左手掌心的右拇指死死的掐着左掌心,低沉着脑袋。
周围嘈杂的声音再次被无限的放大,仿佛要将我本来就胀痛的大脑吵得更不得有片刻的安稳。只是隐隐约约的,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非常低的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嘶哑声。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其实没有什么该不该问的,我心想,更多的只是,我也在思考,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司机叔叔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慢慢在西方的尽头消逝,路上的灯渐渐亮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换了一拨,两边的街道上,灯火实在是好看的很。
司机叔叔也打开了车灯,我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的脸,他紧紧抿着嘴唇,眉头拧紧,脸上有股说不上来的焦急与烦闷,更多的,却是不时扫向他摆放在身前一家合照时,那满满的愧疚。
我瞬间有些了然了,好像,司机叔叔也有个与我同龄的女儿,今天好像有史以来仅有几次之一的考了班级前几,原本,司机叔叔是想请假回去给女儿开家长会的。
只是不知怎么的,最后还是选择来给我开了家长会。
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好像有些愧疚,又好像更多的却是想哭的颤抖,默默的转过脸,再次将视线投向了车窗外的灯红酒绿。
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形形色色的人,我忍不住想着,如果我能从车窗跳出去该多好。
我想,去找妈妈。
“嘟嘟”,手机震动了两下。
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手机重新塞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想跟司机叔叔说,开慢点,晚点到家,可再次看到他脸上遮掩不住的焦急时,又突然不能将话说出口来。
也好,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
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与我一般遭遇的人,还是只有一个我而已。每天日复一日的回到那个冰冷的,只有爸爸的家里,仿佛给我一种,我一辈子都会如此般度过的错觉。
下个月,就要到我生日了。
爸爸每天都在往家里添置些其奇怪的东西,看似像送给我的礼物,又好像不是。
那些衣服首饰玩具之类的,看上去似乎都有些新奇好看,但不知怎么地,在看到爸爸那张脸上的笑容时,我莫名的又有些抗拒。
其实,我很想跟他说,下个月的生日,我可以不可以回家跟妈妈一块过,或者跟学校里的那个他一块过就好,实在不行,不过也可以。
仪式感,我不是很能理解,我想要的,是安全感。
然而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司机叔叔还是很快的将车开到了家门前,他解开车锁,我推门弯腰跨了出去。
就在我打了个招呼,准备转身往前继续走的那一刹那,我听到了司机叔叔那恍若蚊蝇的低语声。
“小雨,要不你还是逃走吧。”
我愣了一下,回头给了他一个自我感觉满是开心的微笑,继而转身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逃走,我又该往哪儿逃呢。这世上,会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说到底,其实我应该是在害怕吧。
还没进家门,我没转身,便能听到身后车徜徉而去的声响,即使是有些远了,也有隐隐约约的车喇叭声传来。
进了家门,打开厅灯的时候,家里还是空荡荡一片,爸爸上班还未回来。径直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门,拿出一颗苹果,又迅速的钻进了自己楼上的房间里,紧紧锁住了房门。
虽然,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缩在靠墙的床角,手里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握着手机,手机里只有少数几个应用软件,微信和qq便是其中之一,列表里除了爸爸都是空荡荡的一片。每天唯一能做些消遣的便是在查资料的浏览页面里看些新闻之类。
”嘀嘀嘀“
翻开qq好友添加界面,我看到了他的申请,想要滑动点开的手,却迟迟按在”确定“按钮边缘没有动弹。
爸爸不会同意的。
我的世界,目前只有爸爸,可是,我不想我的世界只有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我的世界没有他。
只是,如果爸爸知道了我这么想,一定用我无比嫌恶的表情语气责怪我,说我是个没有良心的坏女儿,不懂感恩的小白眼狼了。
抬起头,盯着房间内那豪华的吊灯,陷入了沉思。
前些天,傍晚放学的时候,路上经过一栋比较人烟稀少的大楼,远远的,就看到楼底下隐隐约约的站了几个男男女女,黑夜里,无论什么样的表情动作,都比不得他们手里急促闪烁的闪光灯来的耀眼。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往上看去,十几二十层的高楼楼顶,大厦全名的霓虹灯已经掉了关键的数字之一,只剩下“金”、“大厦”,而那个暗掉的霓虹灯位置处,站着一纤细的红色身影。
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这才看出来,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夜风凄凉,吹拂过时,卷起了她光下有些发黄的长发,又那么些许时候几乎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司机叔叔也早已看到了前方的这一情况,他透过后视镜与我对视了一眼,本有些慢下来的车速竟加快,飞速驶了过去,默然之时,我却忍不住的转身侧趴在后座靠垫上,透过车的后视窗往后方看去。
在那一瞬间,一抹鲜红自天而降,仿佛一只风中飘舞的红枫色,在大厦前的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那道优美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景象,也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除了,我的心跳声。
然而第二天凌晨,我再次经过大厦之时,那周围已经拉上了一圈的警戒带,警戒带中间,只有一层浅浅的红色印记。只是在早上班里晨读的时候,我有听见,周围同学们断断续续的低语声。
“听说了没,那个跳楼的女人,跳下来是满地的血……”
“据说那时候,她还没当场摔死呢。”
“好像是在救护车来的时候死的……”
“摔的样子可惨了。”
……
我的房间其实并不高,只是在小别墅的二楼,且靠近郊外。
在盯着屋顶吊灯的时候,我脑海里除了划过先前的一幕幕,更多的却想是描绘那个一跃而下的女人的脸,苍白的、没有血色,无神的双眼、泛白皲裂的嘴唇,即便如此,她那时的身形却依旧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只是慢慢的,隐约模糊之间,那张苍白娇弱的面庞双眼渐渐映出了血泪,顺着脸颊流淌滴落……
怕吗?
肯定是怕的,且越想越怕。只是不知怎么的,对于她,我却有种莫名的敬佩。
渐渐的,视线模糊了起来,眼前的灯光闪烁,忽明忽暗,下一瞬,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比起黑暗的沉睡,我更恐惧明亮的醒着。
周奶奶,谢谢你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叫做侵害,什么叫做犯罪。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恐惧黎明前的黑暗,更恐惧在大海中孤单漂浮的绝望、身处人群却被遗弃孤立的茫然。
现在的我,更多的只是想好好睡个安稳觉。
安然躺下的那一刻,黑暗来临之际,紧紧握住了妈妈留给我的那条手帕,手帕的中心,还有着若有若无的粉末质感,泛着些微不可闻的清香。
铺天盖地、犹如潮水般的黑暗之后,再次睁开双眼之时,我正坐在那个熟悉的街边小餐馆里,店堂里热气蒸腾,香味混杂四溢,靠着窗边木制的座椅,我兴奋的甩着腿,视线随着正在打饭的妈妈的身影来回移动。
突然,我看到了熟悉的一家四口,中年男人正慈祥的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手里不住的给夹着些小龙虾,女人正忙着与服务员说些什么,而那唯一的男孩子,正直丢丢瞧着这边,眼睛瞪得溜圆,小脸清秀。
只是看着看着,我突然有些想笑了。
于是,我们都笑了。
愿我们在梦里,依旧可以这么放肆且开心的笑着,即便笑起来跟个傻子一般。
爸爸说,我们迟早得学会接受自己那不堪的人生。
如果,人生不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