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
作者 陈伟东
陈小二的儿子真名具体叫啥，估计村里没有几个人知晓，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真名，平时大伙都管他叫狗蛋。虽然这个绰号听起来很不雅，但是小二欣然接受，乐呵呵地说:“农村的孩子就应该起个贱名，这样比较容易养活。”
狗蛋不小心打烂了家里的“聚宝盆”，小小年纪的他看到小二平时把盆子当宝贝那样供奉着，也知道这盆子在家里有不同凡响的地位。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地的碎片，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竟然忘记了撒丫子逃跑，结果遭到了小二的一顿毒打，不仅是全身伤痕累累，还变得神情恍惚，轻易不敢跟人靠近。
“这是什么鬼盆子?真是个害人的玩意，莫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附在里面了吧?”
“我看也像，听我爷爷说，当年大清国那个地主老财手段可厉害了，可不像那些只会抽大烟玩女人的败家仔，只可惜没有留下后代继承衣钵。”
“陈小二父子俩都变傻了，八成是中邪了，一定是那个地主老财在盆子里下了咒语，听说他当年在这十里八乡可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呐。”
“也不知小二父子往后的日子怎么过，真是造孽呀!”
我嘴巴叼着根香烟，竖着耳朵在听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在吹牛皮，瞟了一眼不远处，狗蛋一脸幸福地抱着我家大黑狗在晒太阳，心里头感觉一阵酸酸的，祈祷着老天爷能够睁开眼睛瞧瞧这个可怜的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总是会轻易得被别人欺负。以前有小二罩着狗蛋，村里那些小屁孩倒是不敢随意去招惹他，现在不一样了，他们见狗蛋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就开始想着各种鬼主意变本加厉地去使劲折腾他，不把他弄到哭爹喊娘，绝不肯心慈手软罢手。我就曾经多次看到过村里的一大群小屁孩把狗蛋围得严严实实，拿一只破碗摆放在他的脑瓜子上面，然后互相朝碗里扔小石块赌输赢。看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小石块朝自己脑瓜子砸过来，狗蛋被吓得哇哇大哭，俩只小手抱着脑瓜子，拔腿就想要逃命，无奈冲不开包围圈，只能对着他们跪地苦苦求饶，却是换来哄堂大笑和一顿拳打脚踢的赏赐。
这一天，他们又故伎重施，狗蛋的脸上被小石块砸得血迹斑斑。眼看着一块小石块朝他的眼睛飞奔而来，我凌空飞起一脚将小石块踢开，顿时感觉小腿发麻，这如果是砸中了狗蛋的眼睛，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一大群小屁孩看到有大人来了，立即四散而逃，我心里很愤怒，瞅着一脸茫然无肋的狗蛋，拉着他的手快速地朝村委会而去。
2
村长很随意地瞄了一眼狗蛋的伤势，让村委会的干事带着他到村医务所处理伤口，为我彻茶倒水递烟，大加赞赏我的热心助人。
我前几次领着狗蛋来村委告状，村长笑呵呵地说村里的小孩比较多，打架是家常便饭之事。鉴于狗蛋的家境比较特殊，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一定让各村民管好自己的子女，绝对不会让狗蛋的身体再受到一丝伤害。可是他的保证，现在在我看来就像是在放屁，不知道这一次他又准备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东仔，你好像跟狗蛋非亲非故的吧，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这里也没有外人…”村长嘴巴吐着烟圈，眯着眼睛看着我，拐弯抹角地询问。
陈小二家里穷得叮当乱响，家族里的亲戚都巴不得跟他断决了关系，但是聚宝盆闹剧之后，情况突然就变化了。传闻他祖传大屋的那块地皮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风水宝地，已经有好几拨有钱人带着风水大师来过此地进行过实地勘察，并传出要以重金购买地皮的重磅消息。
风水这玩意极为深奥，并不是一般人能够看懂的，就以那一口黑漆漆的棺材为例，就算它是千年奇珍的楠木，终归还是木质结构，为何它能被埋在泥地下百年不损不腐?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就会把眼光转移到那块地皮上费思神。
“村长，这没根没椐的话千万不要乱讲，我关心狗蛋的生活，完全是出自怜悯之心，绝对没有任何的私心。”我气呼呼地摁灭手里的烟屁股，追问他打算如何处理狗蛋被打事件，村里的小屁孩之所以无法无天，究根结底都是因为一些家长的包庇纵容。
“别人家的事你就不要去管那么多了，就算是狗蛋被打死了，也与你无关。至于小二家那块地皮，我劝你也甭去动歪心思，村里有很多人都在盯着呢，弄不好还得要村委出面去收回那块地皮的使用权…”
我把茶杯的水一饮而尽，使劲地捏着茶杯，差点没能忍住要狠狠地摔了它，“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没有理会村长的唠唠叨叨，心想其实最想把那块地皮据为己有的人就是村长。这只老狐狸明知道我对那块地皮不感兴趣，却是一个劲得在我面前满嘴假仁假义，实在是令我不明白他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狗蛋脸上的血迹已经用酒精清洗干净，抹上了药膏，他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俨然已经把我当成了是他最为亲密的亲人。我要护送他回小二那里去，他紧张兮兮地搂着大黑狗的脖子，瞬间就流起了泪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大黑狗很善解人意地吐着舌头为他舔眼泪，时不时抬头瞄一下我。
我想起刚刚村长说得那一番话，觉得他说得其实也不无道理，但凡涉及到利益方面的事情总是特别的敏感，这也不能怪村民们在背后对我评头论足。大黑狗见我神情犹豫，很着急地摇晃着尾巴冲我呜呜地低鸣着，这家伙应该是想让我收留狗蛋，可是明不正言不顺呐。
正当我难以决择之时，三妹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的身后。她突然在我背后拍了一下，令我在惊恐之下很快速地做出了反应，一记重拳差一点就打在她的脸上。
“厉害了，居然敢在姑奶奶面前动粗?你那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跟花拳绣腿也没什么区别，赶紧收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三妹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一只手已经勒住了我的脖子，冲我嬉皮笑脸道。
三妹的老爸就是村长，因为家里的一些情感纠纷，她在几年前跟村长吵翻了脸，最后索性一个人搬出去住，弄得父女亲情关系形同虚设。这丫头平时最喜欢打抱不平，把狗蛋交给她最合适不过了，反正她是一个人住一幢大楼房，地方也够宽敞。
于是我故意硬是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假装呼吸很困难的模样，给足她脸面，然后一边咳嗽，一边趁机在她耳旁把狗蛋被围殴的事情加以添油加醋一番。只见她俩眼盯着狗蛋，俩只拳头捏得噼啪作声，一脸的愤怒，咬牙切齿道:“这群野孩子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我已经决定传授狗蛋真功夫，看以后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他。”
3
总算是妥善安置了狗蛋，我在三妹的大楼房里胡搅蛮缠了好久，显得很是婆婆妈妈，令她大为不悦，扬起拳头来吓唬我，让我赶紧离去。
我嘴里哼着歌曲，带着大黑狗欢快地回家，还不忘扭回头朝狗蛋扮了个鬼脸，却没想到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眼。许多年以后，每当想起他，我心里总是有一种送羊入虎口的罪恶感。
那一天，疯颠的小二好像突然之间就痊愈了，把我家的院门砸得“嘭嘭嘭”响，嘴巴大声嚷嚷着让我还他儿子。我跟几位同学在外面喝完酒回家，刚刚躺下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就听见外面震耳欲聋的拍门声，满身酒气地走了出来，头昏脑涨地告诉小二，狗蛋在三妹家里。
“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子装疯卖傻了那么久时间，竟然还是没能躲过你们的魔爪，快把狗蛋还给我，那块风水宝地，老子不要了还不行么…”小二气急败坏之下，冲我劈头盖脸地说了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只是并没有流露出疯颠的模样。
为了使他不再在我院子里蹦蹦跳跳，胡言乱语，我立即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想跟三妹视频，让小二知道狗蛋现在安然无恙，却是很长时间都无法接通。从我家里到三妹的大楼房，开摩托车只需要半个小时，可是我这种情况开车等于是醉驾，简直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小二趁我忙着给三妹拨打电话，一边唠唠叨叨着叫骂不休，一边在我家里里里外外地搜检了一遍，最后悻悻地撂下恨话:“他妈的!你个兔崽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接近狗蛋的真实意图，咱丑话说在前头，如若狗蛋有个三长两短，看老子不弄死你!”
我不知道小二是真疯还是假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苦笑了一声，心想狗蛋在三妹那里能出什么事?这小二真是个神经病。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去三妹那里接狗蛋回小二那里，这种费力不讨好的闲事还是不管为妙。
我锁好院门，返回屋里继续睡大觉。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是手机的铃声吵醒了我，屏幕显示三妹的头像。我摁下了免提接听功能，闭着眼睛在回味着刚刚在睡梦中的美女，只听见三妹喘着粗气带着哭腔道:“东仔，东仔，你快点过来…狗蛋…狗蛋…快不行了…”
我脑海中的美女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根弹力十足的弹簧那样坐了起来，抓起手机大声喝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妹像是吓坏了，只听到她在不停地哭泣，不管我怎样问她，始终是一声不吭。我心烦意乱地说:“我现在马上过来。”
4
深更半夜的车道上偶尔驶过几辆汽车，我把摩托车开得呼呼作响，在三妹的大楼门口，差点就没能及时刹住车碰撞到停在那里的一辆汽车。我嘴里念叨着佛主保佑，正想要破口大骂发泄心里的怒火，瞄了一眼车牌号码，很及时地闭上了嘴巴，这村长到底是三妹的老爸。
“乖，不要为了一个外人哭哭啼啼了，让隔壁邻居听到了，还以为你死了老爸了呢…”
我停好摩托车，点燃一根香烟，朝灯火通明的大客厅走去，听到村长在温声细语地安慰三妹，他好像也是刚到不久。三妹眼尖，一个飞奔上前抱住了我，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全身都在颤抖着。
在村长面前跟三妹搂搂抱抱，这让我感觉很难为情，动了动嘴皮子想要跟他解释几句，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狗蛋的事情，由我来处理就行，你帮我照顾好三妹，必须要做到寸步不离，知道么。”
我想问问狗蛋到底是怎么了?村长却招呼着屋里的几个人行色匆匆地离去了，大楼房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三妹依然紧紧地抱着我不愿意松手，看她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眼神，刚刚在这里肯定是发生了令她感到很恐惧的事情，现在不是问她问题的时候，我不想她成为第二个狗蛋。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妹的情绪也渐渐好转，只是对狗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是坚持着闭口不提。我三番五次地提起这件事情，最后几乎是闹到要跟她翻脸了，她始终是咬紧着牙关，让我不要再去管这件事情。
这不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三妹，狗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难道她可以做到晚上不做恶梦?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她弄死了狗蛋，然后由村长安排人手毁尸灭了迹，可是却无凭无据，又无从查起，只恨小二在这个时候像个鹌鹑那样忍气吞声，也不来找我麻烦了。
那块风水宝地先是长满野草荒废了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小二是从哪里弄来了钱，居然在那里盖起了小别墅，非常的气派，而且还娶了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媳妇。
村里在暗地里谣传:有一天夜里，有几个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停在那块风水宝地里捣鼓了很长一段时间。贼，通常都是夜半三更才伺机而动，这伙人在黑夜里鬼鬼祟祟，肯定是干那些见不光的肮脏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