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我家的男子汉就收搁起自己的刀枪棍棒,取而代之的沙袋,自行车,乒乓球,篮球,滑板车成了回家后的玩耍装备。年前已近期末,儿子问:“妈妈,什么时候咱去海边玩吧”“ 天太冷了”我回复,“那我这次期末考试都达到目标吧,我想坐飞机去”儿子说完后眼神极为恳切地看着我,一个母亲是受不了那渴望如爬山虎触角般贴着心肺的攀爬,“好吧”,我点点头。他大喜,自己定了个考试目标写在纸上,要我签名做见证人,我也乐意,大笔一挥,孩子像捧了圣旨仔细念念,而后贴在床头的墙上。做完这一切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晕车,肯定晕飞机,人一晕是要呕吐的,吐到飞机上可不是好事,我得提前准备几个塑料袋以防万一。”看着他这么上心,我就再烧把火:“你这么充分的准备,那用成语叫什么来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儿子脱口而出。等吧,等成绩出来,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年关已近,成绩自是出来了。儿子撸起袖子帮着擦窗子,拖地板,给爷爷奶奶洗脚,明眼人一看就知,儿子用心良苦:成绩没达到,多为大家服务没准会感动你们。儿子不说,我们大人也不说,旺旺的狗年假期一溜烟儿就过去了。开学之际,当妈的逮住机会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要努力。”儿子自然明白。冬日里写错的字僵直躺在作业本上没有苏醒的苗头,初春暖阳下追着野炊的柴烟味儿撒欢跑的旁人眼睛里只剩影子,夏日里为冲刺自行车好手在妈妈“越摔越结实”的鼓励声中收获了一箩筐的伤疤。就是这样,日子在浅浅的喜悦中走过,成长在没有拔节脆响的无声中行进。
盛夏来临,学校放假,去看海的念头在骄阳的灼晒下蹭蹭地上窜!“妈妈,我能不能多做点事,你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儿子央求我,似乎下一个字就是淋着水的“海”扑面而来,也就是在那一瞬我想起了我的童年。雨天,我期待有一双雨鞋,最便宜最笨拙的方头黑色雨鞋就行,特别在秋雨连绵的季节,一场雨要下个把月,上学的路遍布水洼泥泞难行,穿着妈妈做的布鞋淌到学校,那鞋子携带红褐色的泥巴笨拙的如鸭子的脚蹼张裂着极其难看,“妈,给我买双雨鞋吧?”多少次我站在妈妈的病床前小声央求,多少次是我啜泣着失望而去,那时家境艰难多病的母亲是没有能力来满足我的要求。不记得最后到底买没买,只是这童年的记忆留下的遗憾犹如雨将来临的阴云,此刻在儿子的几度央求中突然袭来,张牙舞爪在头顶盘旋。“好的,妈妈也想去看海”,我话一出口,儿子的眼睛瞬间光亮大增,“妈,我会做好多事呢”他说这句话时该有多么自豪!
的确,儿子坚持做好了他所写下的内容,一切顺理成章。出发前的夜里,他喋喋不休,泳衣呢,泳圈,眼镜,鼻塞,还有要买防水的防晒霜……青岛,青岛,九百公里外的潮水已在今夜涌向了他的梦境。
青岛之游首站是栈桥。栈桥可以说是与青岛同龄的建筑,当年清朝的钦差大臣李鸿章为巩固海防要到青岛(当时称胶澳)来巡视,按李鸿章的级别他应当坐大型官船,但当时的青岛只是一个小渔村,根本没有停靠大型官船的能力,所以就临时修了一个港口,后来几经翻修,并一直使用,这就是栈桥的原形。栈桥的桥身从海岸探入弯月般的青岛湾深处,桥尽头具有中国民族风格的翘角重檐建筑端庄地安坐于碧波之上,在海岸周边众多欧式建筑衬托下,尤显别致。因为台风侵袭,浪头较大,导游让游客在岸边观栈桥风景,一再强调二十分钟后上岸集合。儿子兴趣不在观桥,脱掉鞋子脚丫亲近海水比吃一只冰淇淋还要痛快淋漓,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趾埋入沙子中再逐个探出头,乐呵呵的笑,弯腰捡贝壳就像寻宝贝。手指贴着沙面,在浪潮退去的一瞬间疾速地翻动,找寻,一颗不成形的小扇贝也算钻石等级攥在手中,生怕漏掉。儿子在海滩十几米的范围内来回逡巡,远处低飞的海鸥,海面上来回过往的轮船,都不如这沙滩的绵软,潮声的低吟以及随时被潮水冲上岸的星星点点的小虾、贝壳、海螺。我看了看时间,“该上岸了”,儿子头未抬眼睛仍在搜寻沙面上的宝贝,“再玩会儿”“不行,时间马上就到了”,儿子这才不情愿的随在我身后一级一级地上台阶。这时,路边行道树下的廊椅上只有导游一人坐在那里,团里的乘客都还在护堰下的沙滩上拍照、戏水。这一刻儿子爆发了:“人家都还在玩,凭什么让我上来,我还要下去玩”他气呼呼的转过身,我拽没拽住,海水的浪潮声更响亮了,眼见儿子就要跨下第一个台阶。我说:“你可以下去,也要记住上天会奖赏遵守规矩遵守时间的人”,儿子止步了,抱着双臂背对我站着,他在思考。一会儿,他转过身绕过我,径直向导游走去,并且紧邻着导游阿姨坐下,似乎在向同游的团友昭示:我是第一个上岸的人。
离开栈桥时,儿子紧随导游身后,到达青岛海底世界景点,导游要去买门票,她抬头看了看几十人的长队伍,低下头把儿子拉到身边极其郑重地递过了导游旗帜,儿子有些茫然失措,导游说:“带着队伍向前走,到前面那株树的位置等我”,儿子听清了任务,双手高举导游旗杆,臂力紧绷,迈着步子,带着队伍向前走。到达导游指定的位置后,儿子站立好,团队人员如长蛇般蜿蜒向后有序排列,儿子转身向后望了望,问我:“妈,我现在是什么?”“领头羊”,我说完再看儿子,他挺直着背,双手紧握旗杆,目光炯炯有神。
一个半小时后,走出海底世界,外面磅礴大雨,人流如织且错乱无序,儿子依然紧跟导游上了回程的公交车。因为走在前列儿子坐上了司机背后的一个座位,我和很多乘客都站在过道内,车辆启动,没一会儿公交车驶入青岛胶州湾隧道。几年前就在新闻上看到相关报道,青岛胶州湾隧道全长7800米,隧道长度目前在我国海底隧道排名第一,世界排名第三,是我国建成的第二条海底隧道。隧道内灯光如昼,车窗玻璃切割成一方格一方格的灯光使游人宛如穿梭时光隧道,恍惚中我透过人群瞄一眼儿子,确保他安全。公交车驶出隧道,我再抬眼看儿子,位置上已是一位老者,儿子呢?我脑袋轰的一响,踮起脚尖找寻,此时瘦小的儿子双手扶着座椅的靠背,偏着头看窗外的风景,目不转睛,我隔着他三四米的距离能看得到他眼睫毛上跳跃着金黄的阳光。车窗外的树梢上顶着万千绿叶,在干净的街道上有这么一排树挥动着指掌,为一双洁净的眼睛而舞。
几天下来,青岛的沙滩,阳光,海浪,海鲜,啤酒让儿子惊叹确为美妙的享受。旅程最后一站结束,大巴司机站在车厢过道双手合十对大家说:“十分钟用餐时间,一定要快,我们要赶在凌晨之前让大家平安到家”。儿子第一个下了车,一行队伍鱼贯而出进了渔家餐馆。儿子站在餐桌前,左手拿汤勺 ,颤颤巍巍从盆中舀满一勺紫菜汤放进碗里,他抿着嘴,竭力使勺子保持平衡汤水不外溢,盛满一碗,先端给身旁的一个小妹妹,而后再盛,再递,十人十碗,左撇子的他盛得小心翼翼。几十号人的午餐在汤汤水水的碰撞中速战速决,儿子的屁股刚刚坐上位置,大队人马呼呼啦啦已是离去多半,那个小妹妹离去时转过身对儿子说:谢谢哥哥,儿子啃着馒头,对着妹妹笑了笑,没言语。
归程路上,夜幕降临。儿子躺在我身边的座椅上。
“妈妈,李鸿章把一个渔村变成了青岛,好伟大。”
“是的,为他人创造幸福才值得敬仰。”
“我呢?”
“你心中装满光明和友爱,你是独一无二的。”
车窗外的雨水该是海潮的相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