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自诩洞明世事。从过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个寻觅者,但我已不再寻求于星辰和书本之间,而是开始聆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我的故事并不令人畅怀,也不像杜撰的故事那样甜美和谐,它味如痴语、混乱、癫狂和梦幻,就像所有那些不愿再自欺欺人的生活一样。”
赫尔曼·黑塞德米安这段话很好地概括了我对她(余秀华)的文字印象。
照片中的这个女人,
她好像常常摔倒,棉花掉出来,变成了天上的云朵。白丝巾掉下来,想起十年前的一个人,她又还有许多秘密。
她养兔子,养小狗。割草喂兔子,被男人调戏“秀华姑娘”。男人调戏了她,打死她的兔子。小狗去找,找不到。
她骂街。有时哭。没人理。哭干了做饭,泡茶,吃药,撒尿,写诗。看云。
这是一个走路摇晃的女人摇晃的日常,卑琐,渺小,矛盾,无望。没有人想过,这样沉闷的黑白世界,落在纸上,长出了颜色和味道,还有魔力,有一天,竟成为许多人不眠夜里一轮铜黄色的月亮。
若不是因为工作原因,需要接触到她本人和她的作品,我大概不会有想去探索她的欲望和好奇心。
看她的采访稿件时 我第一印象 觉得她是一个很直白 豪放的人 比如说:在梅婷和她的一段对话中:
1,当时写《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首诗的背景情况是什么?
“在一个诗歌群里,天南地北的诗人聊天,就开玩笑说想多远多远去看谁。我想看谁还不是去睡谁。不睡才是见了鬼。于是就有了这个题目。后来填了这个词。”
2、这首诗中,勾画出一幅非常女性的冲突,灵与肉、爱与欲、困境与挣扎,这种挣扎对女性来说比男性尤甚,所以它显得非常勇敢,例如这些字句:“我穿过枪林弹雨”“我把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很惊心动魄。之前我们说了爱情,现在来说情欲,您觉得情欲之于爱情是什么呢?
“没有情欲的爱情根本不是爱情。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不做爱,就学雷锋互相帮助吗?”
没错,就是这样一个直白 毫不遮掩的回答,直接利落 又真实。同样 她又是那样的感性 看她读诗歌的模样 如此让我动容 毫不夸张的说 在回家的地铁上 我一边看她读诗的视频 到煽情动容之处 她流泪 我跟着也湿了眼眶。
其实我一直在想 写了这么多让人为之动容的爱情诗,余秀华本人 她自己又经历过几段爱情呢~ 答案不得而知 我想她活到现在 应该还没有经历过至少一段 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 。 她在诗歌中不断完整自己身体的缺陷 也在诗歌里 追求 完整着 实现着自己的爱情。
其实她是可怜之人。
在几乎所有的媒体采访中,她说,自己并没有在和命运抗争什么 。
我想我能够理解她所说的,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活着 生存着 我们普通人该有的生活模样 比如 学习 恋爱 工作 结婚 到养育子女 这样普通的生活 于他自己而言 却走的万般不易 。如果你读过她至少50首诗,你就会看到 哪里是一句简单的“对命运的抗争” 就可以了之的 ,她的每一行字,每一首诗 是不同时期 在莫大的一片泥泞深渊中 用力呼吸 感受生命,是苦痛后的挣扎,挣扎后的疲惫,疲惫后的沉静,然后再挣扎,再幻想,再失望,再等待。她有梵高的狂热和执着,又有着鲁迅的冷酷和深刻。诗 是任何一个她思想中可以具象存在 渴望拥有的事物,有她的朋友 她的亲人 她的伴侣 在笔触中 她完整着这一生,普通人的柴米油盐 断舍离 爱情仇 她都完整在诗歌里,她也只好完整在诗歌里。
在诗中,
她写人性及自我审视:
问题是一只乌鸦飞出后,身体去了哪里
问题是原地等待是不是一种主动的趋近
问题是一只乌鸦飞出以后,再无法认领它的黑
——不相信夜的人有犯罪的前科
最后的问题是一副身体不知道乌鸦
飞回来的时刻
————《一只乌鸦正从身体里飞出》
她写爱而不得 的爱情: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爱你》
余秀华在这里,把自己比作一颗稗子,在爱里,同样 她是卑微的,由此让我想到张爱玲那句:“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但稻子和稗子的比喻,又很好的反映了她本人对存在、对自我的观察等问题的追问。
那些因为她的身份给她贴标签的人,当她红极一时 很多业内人士以此将其引为天降奇才,怕也言过其实,虽说创作是需要天赋的,有人天生有灵气,有悟力,有敏锐的情感和会颤动的灵魂,在余秀华身上无疑具备了这些点,但不容忽视的是,她的创作来源离不开她异常丰富的阅读履历,这其中包括了:保罗·策兰、弗罗斯特、博纳富瓦、特朗斯特罗姆、阿赫玛托娃、海子、顾城、雷平阳、宇向、韩少君。
比如,《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中有一句“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很明显受到狄兰·托马斯《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的力》的启发。再譬如,余秀华自陈“不关心人类的大问题”,写下“下一个春天啊,为时不远;下一个春天,再没有可亲的姐姐遇见”,也很难说没有海子抒情诗《日记》的影子。
她曾专门写过一篇《致雷平阳》,起首便是:“我以诗人的身份向你致敬,以农民的身份和你握手。”
我想,她比任何一个爆红的创作者都自知的一点是,她深知,她需要充分自觉的学习,保证自己的创作源流不会枯竭,亦好让她的语言可以穿过尘埃,在沉闷的人世里,为她自己萃取出一个别样醉人的春天。
同时,在她的春天来临之后,她也是自知自怡的。
在自述《摇摇晃晃的人间》里,她写道:“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呈现我,也隐匿我。……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这并不是矫情,而是胸中块垒的直抒。
因为“诗歌是什么呢,我想我无法很好的去诠释说明,可能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或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走来,又或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大抵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