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时候,我读鲁迅的《百草园》,有趣虽有趣,可也没有太多的感触。如今三十好几了,旧文重读,颇有些感慨。
如今的教育,父母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拔苗助长的疯狂已经达到荒谬的程度,不举实例,大家也都知道。
亲戚的女儿6岁,参加据说是很牛很牛的小学组织的的面试,失败了。妈妈当场质问女儿:“你怎么可以失败?我们为了今天整整准备了三年!”女儿只是哭,说:“妈妈,对不起,对比起,对不起!”但后来又据说,这所很牛很牛的小学还统一考了家长们,更问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情况。
再回顾鲁迅的百草园,就觉得他老人家小时候挺幸福的。且不论他以后在家道中落中如何尝尽人间冷暖,但至少,他的童年,是有乐园的。
百草园不过是大人眼中长满野草的小小的荒园,可却是幼年鲁迅的乐园。这一段文字,写得真好!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 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成年后的鲁迅要和黑暗社会做韧性的战斗,常以“战士”面孔示人,横眉冷对总让人不可亲近。可谁能想到他小时候那么可爱调皮?谁又能想到老年鲁迅回忆童年的时候依然是童真满满,童趣盎然?我读这一段的时候,也常常会想起我们家儿子在小区小院里玩耍的情形。上海现在寸土寸金的,小区小院小得不能再小,不知比百草园小多少倍!而且小区里停放的轿车更是挤占了小院的空间。在大人看来,有什么可玩的?
可我们家儿子就是爱在那里玩,好动的他一到那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蹲下身子,静静地看蚂蚁搬家。看着看着,脚不由自主地踩上去,将蚂蚁的辛苦肆意地糟蹋,然后哈哈哈的笑。随即又很严肃地问你:“你知道蚂蚁为什么要排队走路,走成一条直线吗?”我自然不知道,他于是很失望,问爸爸,问爷爷,问奶奶,一路问下去,竟然也没人知道!后来还是在幼儿读物上了解到原来这和气味有关等等,反正大人兴趣不大,走成一条直线也是走,走成两条也可以,至于排队不排队又有什么要紧?可小孩认真得很!
小区小院里会有蝴蝶翩翩起舞,而且真是成双成对的!儿子就跟在后面飞奔着抓蝴蝶,两只小手张开着,挺着一个青蛙肚,跑呀跑的,直到汗流浃背也不肯停下。我为了哄他休息,就说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给他听,他对人死后变成蝴蝶反而不是特别感兴趣,却对女孩扮男孩又能长时间骗过男孩特别感兴趣。他又很认真地问我:“你说的故事有一个漏洞,男孩女孩撒尿的姿势完全不一样,谁是男孩谁是女孩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为什么梁山伯看不出?”我于是诧异他何时看过女孩撒尿,他也很诧异我怎么就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幼儿园男生女生都在一起撒尿的吗?”
儿子也常常要挖土,寻找蚯蚓,可那里的泥土紧得很,小朋友力气一点点,即便他拼命地挖,也挖不深。失望的时候,他就将兴趣转移到死蝉身上。蝉在树上待得好好地,可总有几个调皮的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挣扎了几下,不动了,可怜。我们家儿子这回倒是真正安静了,再也没有虐待蚂蚁时的残忍,他默默地看着蝉的尸体,或许在想:树上的爸爸妈妈该有多着急!
小院里还有一颗合欢树,我何以知道这是合欢树,那是因为语文课本上有史铁生写的合欢树。合欢树是母爱的象征。儿子就常在那棵树下玩耍。
在小区的小院里,儿子认识了一些童年的伙伴,有一个叫棒棒的,会爬树,儿子逢人就会说“我兄弟棒棒”;还有一个女孩叫乐乐,比我家儿子只大一岁,儿子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不停。以后,他们会进入不同的学校,遇见不同的人,看到别样的世界。未来如何,谁也说不清。
儿子就要进入他的“三味书屋”了,他总有一天要和他的“百草园”说再见的。如同幼年鲁迅对童年的的告别: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