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素兮念兮
素念走了,又一次不辞而别。
他想起前一夜她说的话,心神越发不安。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是遇到难处了。依他对她的了解,她能够把旁人所遇的困难解决得井井有条,而自己遇到难处,往往是不那么清醒的。
这也许就是她反常的原因吧。
案情到了最后阶段,待明日升堂审讯朝中与外商勾结、私扣赈银的三司使,便可结案了。此案牵涉太广,多亏她。
“南侠展昭名震江湖,能令这世间宵小闻风丧胆,只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只见公孙策轻捻胡须,信步走来。长袍翩翩。虽则已过不惑之年,却如同谪仙一般,多了分书生意气。
他淡淡一笑,看不出情绪。
“公孙先生何必取笑展昭?”
“非也,非也。只是见展护卫在此静立许久,想是为了昨日来到府衙的素念姑娘罢。”
他摇摇头,手扶上身旁的阑干,不语。
“大人见那素念姑娘进退有度,言语间亦能透出从容平和的气质,神思机敏,知书识礼,并不像普通的江湖女子。在下便特来询问展护卫,不知这位姑娘此次缘何帮我们,又如何知晓这许多案情。”
“她,即是武林才女,琴深。”
“哦?这⋯⋯久闻琴深姑娘之名,未想竟如此年轻。”公孙策虽有惊异,却也觉得,昨日的女子非同寻常,若不是当日被武林尊奉为才女的琴深,该不会如此。
“她与展昭曾有几面之缘,此次案情太过复杂,不得已请她出山。还请大人和公孙先生不要对外过多言及此事。”
“这是自然。难怪,唯有武林才女才有此等气质品性。听闻她以前亦惩恶扬善,剑法似舞,后来久隐山林,不知所踪。展护卫,几面之缘,不足以让她冒着被认出的风险赶到开封吧。”
“这——”他有些无奈,亦有些不明。
“不瞒公孙先生。她曾多次暗中相助我,亦是展昭在江湖中⋯⋯很是在意的朋友。只是,三年未见,有许多不同,令展昭亦有些困惑。”
“展护卫,人非死水,总不会一成不变,有些许变化,也是常事啊。”
“或许如此。只是我……似感觉出有些不对。”
“展大人!包大人请您去前厅,王丞相来了。”张龙来报。
“中秋将至,皇上让文武百官同去宫中参加歌舞晚宴。且借此宴请进京的西夏使团。”
“卑职也要去么?”展昭问道。
“当然,展护卫可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当日不仅要负责皇上的安全,若是西夏有高手要与展护卫切磋,还请展护卫显我大宋国威,以慑边陲各国。”
“是。”
待丞相走后,包拯看了看展昭,问道:“此种宴会,展护卫可还习惯?”
“大人,当日属下会全力保护好皇上和大人的安全,大人不必担心。”
“嗯。滁州的案件已结。请公孙先生妥善存档。也请展护卫替本府感谢素念姑娘。还有三日便是中秋,进宫之事,展护卫可以稍作准备了。”
“属下知晓。”
中秋夜,她身着一袭月白素衣,长裙曳地、水袖飞扬。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际,发髻用木兰玉簪绾起,眉黛如画,朱唇轻点。
今夜,她是月宫仙女,上演的舞蹈,便是《广寒游》。明知这一舞,也许会改变她的一生。可是她别无选择。
晚宴开始了。文武百官在左,西夏来使在右,仁宗端坐其上。
“西夏使节,各位爱卿,今日逢我大宋中秋佳节,举国同庆。而宫中礼部恰好排演出舞曲,特邀各位前来共庆中秋,在此国宴,不必拘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展昭作为御前护卫,特许不必坐在宴席上,而是跟随仁宗随时护卫。他目光如炬,早已察觉到这中秋宴非比寻常。
“既如此,大宋皇上,”西夏使节首先请求,“我西夏亦有歌舞使到来,为佳节助兴。不知大宋皇上可否允准一舞?”
“当然。有请贵国使节。”
殿前高台上,身着华丽舞服的四名女子随着音乐旋转,言笑晏晏、媚色流波。一颦一笑间倾国倾城。这本就是西夏献给大宋皇帝的女子,只见举杯的西夏人高傲地望着众臣,胜券在握的样子。
这样美丽的女子加上热情四射的舞蹈,使中秋宴会蓬荜生辉、流光溢彩。西夏如此处心积虑,也是想借此试探大宋。若是这舞蹈无人可敌,便使大宋有失一国之威仪;若是有与之相似或更好的美人舞蹈,正好可以为西夏国君求来,以联姻来达成两国间的利益目的。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仁宗又怎会看不透西夏的把戏?他望向那些舞女,还是指望接下来能有更好的舞蹈来压过他们。而大宋女子大多含蓄,音声乐舞亦不如前朝,想来要胜过他们,该是难了。
少时,月半中天,酒宴至酣。
后面的歌舞在西夏歌舞使的映衬下都显得古板且索然无味,酒意正浓的使节甚至开始对这不甚出彩的歌舞评头论足。
就在这时,遥远的,玉笛的清音传来,吹奏着被改编过的《广寒游》。
有古琴相和。高台上,白衣女子安然静坐,顿时宴席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是她。
展昭原本正在观察着西夏使节,却在听到熟悉的琴音时蓦然心惊。
她怎么会来?她是想做什么?
抬眼望去。她在弹琴。虽然隔着面纱,虽然离得很远,他还是能认出她。
她不经意一瞥,便和他视线交错。
有些晃神。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首独奏很短。就在古琴声依旧绕梁,人们沉醉其中时——她起身,开始完成一个人的独舞。
玉笛伴着排箫和琵琶。很简单的几个乐器,却衬托出孤寂而空灵的意绪。她回身轻旋,水袖曼舞。寥寥几个动作,已经让人挪不开眼。
从没有一个宴会,那么安静,只因一个人的独舞。静美得让人不愿打破。
他蹙眉。望着她绝美的舞蹈,虽然很美。可是为什么?她的每一次舞蹈,都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她知不知道这样的舞蹈会意味着什么?
清风掀起她的水袖,掀起她铺散在地的裙摆,掀起她轻柔的面纱。远远望去,容颜绝世。
她似是没有想到,面纱会被掀开。虽然,也许是早晚的。
有瞬间的迟疑。无人察觉,他却看出了。
在众人皆惊异于眼前的舞蹈与美景之时,他稍稍平复因她的出现而悬着的心,为今之计,只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即是仁宗阅尽人间女子,即是西夏使臣何其自负,都为她而折服惊叹。
若是说先前,仁宗一心盼望有能够压倒西夏歌舞使的舞姿,如今却隐隐不愿。这样好的女子,若是真的只能去西夏沦为和亲的工具,该有多可惜。
展昭在帝王身旁不远,听闻的到仁宗的喟叹。他望向她。
素念,你可知这台下早已暗流涌动?
她的舞台四面环水。每一个身影,都映着月光,在悠悠水面上洒下朦胧倒影。足尖轻踮,凌波飞旋,目光柔媚却藏着点点冷清,遥远而孤高。
一曲舞毕,她飞身下台,安然谢幕。
被宣召近前,她走过他,目光没有多作停留。
但他为什么感到,她像是在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