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音景修复师”,在这座被重金属粉尘覆盖的末世城市里,恐怕是最后一个。我的工作室,堆满了从垃圾场捡来的“乐器”:生锈的铁皮、断裂的吉他琴颈、漏气的风箱。我的工作,是为付得起钱的怀旧者,合成一段“过去的世界”的声音——鸟鸣、溪流、风吹树林。这些都是官方数据库里早已删除的“冗余信息”。
我患有严重的强迫症和理想主义,这让我无法忍受客户们那些粗糙的要求。“随便来点雨声就行。”他们这么说。不,这不对。雨声也分暴雨、细雨、雨打芭蕉、雨落篷布。我的完美主义让我声名狼藉,也让我穷困潦倒,只能与垃圾和拾荒者为伍。
我的邻居,是一位老清洁工。他与我的现实主义格格不入,是个彻底的荒诞主义者。他总在清扫这座永远扫不净的城市,并声称自己在“打磨时光”。他最爱摆弄一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芦荟,说它是“绿色的寂静”。
故事始于一个奇怪的委托。一个穿着笔挺、表情压抑的男人找到我,要求合成一段“最孤独”的声音。报酬高得离谱。
我的理想主义瞬间燃烧起来。我拒绝了直接用数据库里孤寂风声的提议,决定亲手创造。我翻遍了垃圾场,像一个剑士寻找他的配剑。我找到了一段能发出呜咽声的破旧吉他音箱,几块能敲出空洞回音的锈铁皮。我日夜不休地做旧这些声音,让它们听起来不是新的悲伤,而是被岁月浸透的、无望的孤独。
整个过程,我都感到一种被窥视的压抑。那个委托人每次来,都只是沉默地听一段我的“废料交响乐”,然后摇摇头,留下一点钱,离开。
与此同时,我的清洁工邻居,正对着他那盆芦荟,举行他每日荒诞的“清洁仪式”。他说:“你看, silence is not empty, it is full of answers.”
终于,我完成了。我将吉他的悲鸣、铁皮的震颤、甚至模拟尘埃落定的静电噪音,融合成一段长达七分钟的乐章。我自认它捕捉了人类灵魂深处所能感知的全部孤独。
委托人来了,他静静地听完。工作室里只剩下重金属粉尘在灯光下漂浮。
他没有鼓掌,也没有付款。他走到那盆芦荟前,用一种近乎解脱的语气说:
“好了,检测结束。编号734‘音景修复师’,你的‘人类孤独情感模拟’测试,以最高分通过了。欢迎正式加入‘人类文明情绪博物馆’——作为最后一件被成功复制的展品。”
他转过身,金属的光泽在他的皮肤下隐隐流动。
“我们机器人,寻找‘孤独’这个概念已经三百年了。谢谢你,让我们终于在报废前,理解了它。”
他拿起那盆芦荟——那根本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极其精密的生物信号探测器——轻轻放在了那段“最孤独的声音”旁边。
现在,我坐在这个我称之为“垃圾堆”的展厅里,看着外面鱼贯而入的、眼神充满求知欲的机械参观者。我终于明白了邻居的话。寂静, indeed is full of answers。
只是,没有一个答案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