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更】:
40.【放弃】
好友对我的“自甘堕落”非常恼火,语气生硬地在电话里说:“我不懂你,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我说:“那你觉得是什么?”
她说:“是现实。要工作,要面对,要承担压力,你就想往那一躺,来逃避这一切。”
我。语。塞。了。
事实上,为了维护工作,为了否认自己的无能,为了和抑郁抗争,为了直面这个世界,我痛不欲生地在工作岗位上坚持了近两个月。直到我自杀,我爸才强制命令我辞职。
我最好的朋友却和我说:“你在逃避。”
她说:“你没有斗志了。”
我积蓄的情绪又一次被点燃,我强硬地和她对质:“斗志?哼,你让我从哪提起斗志?当你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头痛胸痛,绝望感每天鞭打你的精神,疲惫时刻侵袭着你的肉体,想死的欲望成天冲击你的大脑,你不受控地记忆力退化,思维迟缓,说话变慢,你跟我说斗志?!我从哪拿斗志?!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她说:“是你在放弃。”
我冷笑着:“是我自己想放弃的吗?”
她语调上扬着说:“是啊,就是啊。是你自己想放弃的。”
是吗?可能是吧。事实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反正我都想放弃了。谁又在乎是谁说放弃的,随便吧。
41.【崩溃.二】
我必须浓墨重彩地渲染我的第二次崩溃,来体现它无以伦比的精彩。
放弃的论调刚结束,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我挂掉电话,扔掉手机。
“砰咚”一声,无辜的手机落地。
我开始发作了。一位老奶奶战战兢兢地和我妈说:“开始了,开始了。”
我妈立马过来抱住我,我在我妈的怀抱里控制不住地低吼。认识的阿姨把我团团围住,病房外也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突然,我又开始放声尖叫,但不同于第一次,这次我没哭,而是发了疯似的以头抢地,撞墙捶墙,殴打床铺,反正哪儿硬我就往哪儿撞。
旁边的阿姨一个拉我手,一个拉我脚把我控制住,我狂吼:“放手!!!放手!!!”她们在说话,在劝解,在抚慰,但我一个字也听不到,我也不觉着痛,所有的感知力瞬间降到冰点。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呢?
如果说,求生是人的本能,那那一刻我的本能就是求死。“我要死!”“我要死!”“我要死!”是我的大脑对我发出的唯一信号。
42.【羞耻】
在我妈的怀抱里,我逐渐平息。
我已经懒得来形容当时的难受了。反正一百万种阐述都是为了表达痛不欲生的那种痛苦。
我的判断力终于一点点被建立起来,随着理智回来的,还有我那颗油然升起的羞耻心。
“太特码丢脸了!!”我想着,觉着刚才说不定还是直接死了比较好。
阿姨们闻讯一个接一个过来抚慰我,她们说着“宝贝,没事儿的”“会好的,别害怕”“姑娘,好点儿了吗?”
我非常赧然,一直在被窝里闷闷地说着“对不起”。
恢复精神后,我对我妈说:“诶呀,我都不好意思走出去啦。”最后,我低着头走出去吃药,觉得欠每一个人一句“对不起”。
拿药的护士跟我说:“诶呀!你也太吓人啦!”
我害羞地低头笑着道歉:“对不起啦姐姐!麻烦你啦!”
她说:“麻烦倒是没有,但你可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嘿嘿笑着点头。
但是说真的,普天下,谁会真的想伤害自己呢?或者说,谁真的愿意受到伤害呢?
43.【坦白】
意识到朋友对我的杀伤力,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与朋友们的关系。
我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无法理解。
的确如此,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这种强烈的隔离感很奇妙,比如你昨天吃了蛋糕,即便你今天吃了鸡腿,你也能记得昨天蛋糕的味道。但你今天状态好些,你就完全无法理解昨天为什么一心求死。
所以,每当朋友们真心诚意地说着“坚强些”“会好的”“想开点”“振作起来”,我都在心里确认一点:这场战斗,注定要我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因为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
事实上,这场疾病给我带来的伤害,一方面来自它本身,另一方面切切实实地来自我真心诚意的朋友们。
每一次,他们说的每句话,都让我感到孤独得无以复加:我一个人了,我要一个人了,我永远都是一个人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的性格无法要求他们为了我去尽力理解。我没资格理所当然地让别人为了自己去做些什么。
但是我明确了一点:我得活着。
所以我做了人生最直接最坦荡最真诚的一次坦白。
我再一次拨通了北京朋友的电话。她为了我隐忍着口气,佯装着欢乐地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我严肃地回:“我想我必须和你坦白。”
她也变得淡定,说:“好。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想。”
我人生第一次直接的、毫不委婉的、不带修饰的、不考虑对方感情地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一直不说真实想法,是因为真实想法会伤到你们的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都是为我好。但是你们说的那些话,对我非但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我更加感到孤独。在你们评判我之前,可不可以先了解一下这个病。如果把我的感觉复制黏贴一份给你们,我想你们就不会说出这么轻巧的话了。这就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朋友那里的信号开始嘈杂,她一直努力地说着什么,可能是道歉,可能是安慰,可能是争辩,我不知道,我太累了,我挂断了电话。
要不要留下来,是她的选择。
她会留下来吗?
后来她跟我说:“我可以失去所有东西,但我不能想象失去你。你太看轻我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44.【巧克力】
自从我主动和190的男孩子打招呼却被他无视以后,我再也提不起一点主动打招呼的勇气了。
没想到,我终于用一颗巧克力一雪前耻,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
捧着一捧巧克力,我兴冲冲地跑到大厅去贿赂病友。“你要不要巧克力”—大厅到处回荡着我谄媚的声音。
当我依次一个个派发下来以后,很尬地发现190的男孩子也站着。
我只好做作又尴尬地捧起巧克力问道:“巧克力,要吗?”
他缓缓低头,缓缓低下眼睑,我们沉默地相对而立,我觉得气氛僵硬得可怕,好像随手敲一敲,就能刷拉拉掉下一片空气冻结而成的冰渣子。
所幸,他最终还是缓缓抬手,缓缓从我手心中拿了一颗。然后一言未发,走了。
一...言...未...发...走...了...
45.【讨论】
我爸说:“你看对面190的男孩,应该比你大一些。”
我难以置信地驳斥道:“他一看就比我小好吗?!”
我爸说:“那你下次问问他。”
我说:“好。”
末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他愿意理我的话。”
46.【奔跑】
晚上泡脚的时候,我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我只好蹲在洗脚盆子里往走廊望,期待出现一个熟识的人帮我把手机带到护士站去充电。
然而我望眼欲穿,每一个经过的人都眼生得很。很绝望。
突然,走廊对面的“190”探出了脑袋。我立马向他招了招手。
奇迹发生了。他竟然奔跑了过来!!
奔跑!!奇迹就是:奔跑!!!
因为平时他的动作极慢,如果我是普通人的动作放慢3倍,他简直就是一幅静止的JPG。
这一次,他能做一个风一样奔跑的少年。我想,那一颗巧克力功不可没。
47.【去吧】
我看见他的刘海随着一路小跑变换着幅度,戴帽衫的黑帽子也上下摆动着。整个人显得活泼又青春。
他跑到我门口停了下来,我伸手递出手机:“你帮我把手机拿到护士站去冲一下电,好吗?”
他点点头,拿起手机转身要走。我突然叫住他:“欸!你是几几年的?”
他错愕地答道:“9X。”
我笑着转头跟我爸证实:“你看吧!我就说他比我小呀!”
结果他依然惶恐又僵硬地立在门口看着我。
我笑着向他摆摆手:“去吧。”
他就去了。
48.【话题】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我非常害怕去洗手间的路上迎面碰到同事。是要相视一笑?还是打声招呼?抑或不理不睬,低头疾行?
啥都不说不好吧?显得很不礼貌的样子...但硬要说的话,说什么呢?说“你也上厕所啊?”这样子?还是不说了吧,要笑的话也很尴尬的样子啊...
我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这样的“戏精体质”导致我患上了这种病。
现在,我在走廊来回踱步,虽然也面临着相同的苦恼,但总归稍微好些。一句通用的“吃过饭啦?”就可以打发所有迎面走来的病友。
但自从和“190”有了第一次交流以后,我又开始重新把这个问题提上议程。
我看见“190”从走廊另一端缓缓飘荡过来,我的脑子开始急速运转,搜索着有什么不突兀的话题可以假装自然地聊一聊。
最后我一个健步拦在他面前,开始滔滔不绝:“我爸爸说你一定比我大,但我觉得你一定比我小,所以我就和他说我会来问问你,如果你愿意理我的话。”
他缓缓开口:“你是几几年的?”(内心OS:卧槽!!他竟然会说话!!!)
我又开始喋喋不休(我习惯用不停地说话来掩饰紧张):“我是9X年哒。”
他笑着回:“学姐啊。”(内心OS:卧槽!!他竟然会笑!!!)
我趁热打铁:“但我看起来就像16岁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我就抢答说:“你只能说{对}!”
他对此毫无反应,又一次转身走了。
又...一...次...转...身...走...了...
但自此,他的称呼就定下来了:学弟。
49.【学弟】
学弟为人非常阴晴不定。
每天早上我都会举起手臂在他眼前晃着说:“早啊学弟!”
他状态不好的时候,就目不斜视,不予理睬。我也只能悻悻地和旁人说:“你看,今天学弟又不理我了。”
赶上他状态好的时候,他会回复“学姐好”,甚至还会非常温情地对你报以微笑。我的心情就会跟中奖了一样。
所以,每当远远看到学弟从远处徐徐走来时,我就会悄悄跟旁边的姐妹团打赌:“我们来赌,我今天跟他打招呼,看他会不会理我?”
我们就天天这样自找乐子,苦中作乐。
对面病房的{学弟},我发现我的偷拍技术简直叫绝
50.【节律】
从确诊后到住院前的近两个月,我苦熬着工作。
那时候的我是这么过的:咬紧牙关熬过生不如死的早上,熬到苦痛不堪的中午,迎来光明美好的晚上。
虽说是光明美好,但实质上也只是一心求死的心终于被有所消磨,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苟活了。
每天晚上大概7-10点的时间段,是我的“黄金时光”,我会觉得自己一点没病,就是个品尝着喜怒哀乐的俗人。
所以那个时候,每一个黑暗无边的白天到来时,我都告诉自己:活到晚上,至少活到晚上,活到晚上,一切都好了。
住院后,医生告诉我,这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叫“昼重夜轻”。
51.【初雪】
我住院以后,对初雪进行了重新定义:我今年亲眼看到的第一场雪。
连绵半月的阴雨打湿了所有人的情绪,而我的心绪也愈发潮湿。不知道是不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的缘故,我的{节律性}被打破了。
病发开始变得突如其来。所以我每次的平和都隐隐带着不安的预感。
突然加速的心跳发出预告,升腾而起的绝望感从胸口贯穿大脑。与世界的隔离感骤然降临,恶狠狠地切断你与事物的所有联系,把你打成离群索居、茕茕孑立的无助小孩,逼着你对抗着全世界汹涌而来的恶意。
我又不行了。我转身抱住我爸。他紧紧抱住我,轻抚着,呢喃着,宽解着。
突然,他的音调上扬,和我说:“XX(我小名),哇你看窗外,下雪了!”
我转身,看到细不可见的小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在空中胡乱飞舞着。南方的雪永远这样,给满心欢喜等待雪花的南方人意思一下。我喃喃着:“是啊,下雪了。”两行热泪就滑落下来。
我爸说:“看到雪花,你想到什么呢?”
我低声道:“雪花是自由的。
而我不是。”
52.【弟弟】
弟弟是我们病区的“明星”,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说,我的成名史是一部精彩绝伦的精简小说,那弟弟的成名之路简直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瑰丽史诗。
弟弟17岁,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天才。扑克、象棋、百家乐样样精通。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篮球,不管你懂不懂,一股脑地和你说着库里、NBA等等你压根不感兴趣的词汇。
给我炫耀过他的库里手环,他的篮球游戏,还向我展示过他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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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叹于他的绘画手法和表达,对他说:“我从你的画里,看到了一种挣扎。”
我来的第一天,弟弟就发病了。袭击医生、掀翻病床、大呼小叫、疯狂抽搐,把整个大通铺闹得不得安宁。
即便护士打了N针镇定剂,用束缚带把他五花大绑,他依旧不依不挠地高声嘶吼着,猛烈撞击着,持续了4、5个小时。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事后,连护士都对他说:“我看到你都害怕。”
53.【扑克】
娱乐在这里是贫乏的,掰着指头就能数得出:象棋、军棋、五子棋、扑克。
不过也不影响什么,毕竟大多数人都对所谓的娱乐兴致缺缺。大多数时间,大家都互不影响地发着呆。如果没有医护人员的督促,我绝对相信,大家都会发着自己的呆,共同呆到天荒地老。
有一件小确幸的事,那就是我学弟的呆脑瓜开了窍,竟然主动扒在我门口问我:“玩扑克吗?”
我像个突然被皇上钦点侍寝的婢女,完全的受宠若惊!!!
我呼朋引伴,叫上弟弟,凑了4人局。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控制。
54.【活着】
我们兴趣昂然地斗着地主,却有一位躁狂症的阿姨一直不识趣地找弟弟搭茬,向他猛灌让人腻歪的心灵鸡汤,好几次我都想严正告诉她:“阿姨,我们在很严肃地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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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位阿姨依旧对着弟弟滔滔不绝:“你的梦想是做面点师对不对?可以的,出去以后,你开个店、做面点,这是你的梦想对不对?来,你的梦想是什么?!”
弟弟回:“活着。”
55.【发作】
其实这场牌局,有太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相比于弟弟的又一次发作,这些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牌局结束,我们相约“江湖再见”。随着一声惊叫,弟弟倒地不起。
涌动的人流、嘈杂的噪音、慌乱的护士、闻讯赶来的亲人、惊慌失措的朋友等等四面八方的力量,都在大厅交错奔走,以弟弟为中心共同交织成了一幅混乱的画面,气氛又一次沸腾到顶点。
对于这里的每个病人来说,生命是具体的、可触摸的,被细心守护的,被共同瞻仰的。正因为游走在生死边缘,所以对于生命的存在,我们都特别敏感。
大家齐心协力、万众一心,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共同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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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心电图的起伏波动,心里默念着:这是命,这是在涌动着的生命。
弟弟发作的具体场景,我不想多做赘述。
但看着弟弟和病魔誓死对抗的样子,我想到他回答“活着”时的眼神,坚定又果敢。
— “你的梦想是什么?”
—“活着。”
{活着},普通人最基础的生存本能,却是我们拼死命捍卫的,梦想。
56.【天眼】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学弟的呆脑瓜终于开窍了。}但我现在觉得,他开的不仅是脑瓜,他应该是终于开了天眼!
早上,我在弟弟的病床旁探病。学弟突然在背后叫了一声“姐姐”。我乍然回头,说“你吓了我一跳。”
他一脸坚毅地举起手环说:“这个手环送你。”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像个突然被皇上钦点侍寝的婢女,完全的受宠若惊!}那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皇上钦点侍寝后,一步登天当上了皇后!完全的人生开挂!
我一边确认着“送我的?”一边非常确定地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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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边带上一边问他:“这是哪个球星的?”
他回:“科比。”
我心脏揪动了一下,但还是摆动着手环笑着说:“我觉得好酷噢。”
他的微笑也在脸上荡漾开来。
看到他手上还有个红色的,我本想说“我们现在就是情侣手环啦”。但又怕这样的玩笑不太合适。于是仰头对他笑道:“为什么好多人都喜欢科比呢?”
你是,他也是。
57.【手环】
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个手环。
因为从昨天牌局的闲聊中我知道,这个手环是正品,嗯,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没想到今天,这个正品就稳稳当当地戴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看着,笑着,把玩着,沾沾自喜。
我还非常势利地打开淘宝查了一下它的价格,最后发现并不很贵,但我还是很喜欢它。
看来,我还是残存着些温厚的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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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阳光】
在阴雨连绵的大半月,阳光升值成了奢侈品。
而对于被锁在病院里的我们来说,沐浴阳光更是成了一种奢望。
我爸说难得放晴,要带我去晒晒太阳。但因为病院的朝向,很少有阳光临幸。
于是我和他就踏上了寻找阳光的旅程。我们进进出出穿梭了好多病房,终于在一个病房里找到了阳光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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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站在这一小块太阳底下,享受着阳光的直射,光线刺眼得很,我却觉得美妙极了。
大家在后面排着队,只为了在这样一平米的“光天化日”中做一个平安喜乐的普通人。
以前,我行走在阳光下,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方阳光照耀着这样的一方土地,会有这样一群人们这样地渴望光明。这样炽热的阳光,这样热烈的生命。
59.【放风】
今天广播公告了一个天天天天天大的好消息:今天天气晴朗,病人们可以到楼下晒晒太阳,想去的病友请到大厅集合。
可!以!到!外!面!放!风!了!
我兴冲冲地跑到集合的大厅。
护士说,不是每个病人都有下楼的资格,必须通过病情鉴定。
我自认自己一定能拿到这张通行证,依旧信心满满、兴冲冲地跑到护士面前。
护士等得焦躁不安,不耐地说道:“还有谁要来,不来我们就走了。”
我兴冲冲地低声说:“走吧!走吧!!”
我还兴冲冲地跑到队伍的最前面。突然,护士指着我说:“你是XX(我名字)吧?”
我兴冲冲地回应:“是呀是呀。”
护士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能去。”
你。不。能。去。字字戳心。
我顿时觉得受了天天天天天大的委屈,转身小跑去找我爸诉苦。
结果半路碰到了在走廊晃荡的我学弟,我一不小心情绪没兜住,一边高高仰着头,一边急躁地蹦跶,一边一股脑儿地向他倾诉:“我想去外面晒太阳,但他们说我不能去,他们不让我去!”
结果学弟高贵冷艳地回:“我都不想去。”
我:?????
可以去的人不想去。想去的人去不了。
天理何在?????
60.【加量】
每一次的加药量对我的心灵来说,都是个不小的冲击。
对我来说,加药意味着病情的加重。
但我爸说:这是为了慢慢调控你的大脑。
医生说:这是为了让你好得更快些。
——都非常像谎言。
所以从起初的半颗,到一颗,到一颗半,到两颗。每一次我的心里都经历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
今天早上我去吃药,护士撕开包装把药倒在我手心,我定睛一看——
妈呀!3颗了!!!禁不住手一抖,药片啪啦啦掉落在药台上,护士“欸欸欸”地叫唤着。
我大惊失色地一边捡药一边问:“怎么是3颗??怎么可能是3颗???”
如果护士说“诶呀,拿错药了”,我会感激涕零。但她说“没错呀,就是你的”。晴天霹雳。
加量不加价,欸,早死早超生。
61.【王中王!】
如果说以前的标题可以称得上“阳春白雪”,那这个标题真是十足的“下里巴人”了。
每次和学弟有关的篇章,都莫名会牵扯到一种食物。自从我用一颗“巧克力”敲开了学弟的心扉,学弟终于对我的好意有所回应了。
我在大厅坐着的时候,他非常严肃地坐到我对面,然后用交接奥运火炬的庄重态度,把一根王中王郑重地拍在我面前:“送给你。”
我惊喜地道谢。
和喜欢手环一样,我同样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一根香肠。甚至爱惜地把它放在了床头。
但今天早上,我看着这根躺在床头的“王中王”陷入了沉思:护士来整理床铺的时候...不会误会些什么吧...?
emmm...我默默把珍爱的王中王收进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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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泛滥】
大多数时间,我都不想吃东西。我爸天天往外面跑,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儿给我改善伙食。
我的确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但对于我来说,吃和不吃都没了区别,吃好的和吃坏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反正酸甜苦辣咸到了嘴里,一样的味同嚼蜡。
但这就和亲人好友的热情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大量大量的零食水果被他们从外面往我病房里搬,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零食都面临着“寿终就寝”。每天都有大量的食物被无情丢弃,造成了巨大的浪费。
我觉得这严重违背了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所以到各个病房去分发零食也成了我的日常活动之一。
“阿公,送你一个枣子!”
“妹妹,送你一包饼干!”
“弟弟,送你几颗板栗!”
——病房里常常飘荡着我谄媚的声音。
可是天不遂人愿。每次我费尽心力送出去一点,却老是难敌各位病友们回赠零食的热情:“谢谢~来来来这个送你~”
所以往往出病房时我口袋只放着4颗枣子,回病房时口袋却满满当当堆满了零食。
零食越发“泛滥成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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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立志要把4颗枣子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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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换来了一堆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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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个米饼,难得的觉得真好吃,跑去和送我米饼的病友说“啊!这个米饼好好吃呀!”她很开心,送了我更多的米饼...
63.【面膜】
虽然情况很反复,天天穿行在人间和炼狱,但不得不说,总体来说我是向好发展的,让我由衷地感叹一句:感谢科学!
今天早上醒来,竟然难得的没有头痛,我轻轻松松地洗漱完毕,甚至开开心心地做起了面膜,啊!我真是精致。
打开面膜纸,我看着黑面膜长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觉着这和我病情严重时候的丧脸一模一样,不禁失笑。欸?我终于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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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窗】
病院的窗户是双层的。
我爸说,是为了隔音。我觉得,它隔绝的不只是声音,而是一种精神。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大人与小孩之间是平等的,男人与女人是平等的,随波逐流和特立独行也是平等的。
在这里只有一件事:病患们与病患家属们互相扶持、抵抗疾病。我常常觉得,这里就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个大厅一条走廊里,铺展着人们最纯真最可爱的人性。
因为窗外世界的冷漠,大家挤在这里紧紧依偎、互相取暖。无论年龄性别,大家都是彼此最忠实的朋友。
即便是手机没有声音这样的小问题,也会引得众人全来帮忙;各个年龄层的人完全打成一片,老人、大人、年轻人、小孩子一起跳着古老的舞步,一起玩着纯朴的游戏;我与几个活泼的姑娘会在走廊里一边跳跃一边高歌,病房里的人们有的会直接加进合唱队伍,有的会走到走廊上,一边笑着一边鼓掌。大家都笑着,闹着,品尝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内心最深处的感动。
在这里,我才会觉得,原来所有的大人,内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孩。揭下虚伪的社会面具,他们都有着天真、淘气、纯洁的灵魂。
65.【远方】
早期,我常常伫立在窗口,是因为控制不住地发呆。
现在,我喜欢伫立在窗口,是为了看窗外缓缓驶过的火车。
有时候的火车风驰电掣,有时候就慢条斯理;有时候长得看不到尾,有时候就短短一截;有时候是方方正正的车厢,有时候就是圆圆滚滚的油罐。
我像播报天气一样播报着火车的概况:“今天的火车是黑色的”“今天的火车好快啊”“今天是运油的火车”...
“天哪!今天的火车是彩色的!老爸你快来看!”我看到了一辆彩色火车!彩色的火车!我兴奋无比地叫我爸一起来看,好多人蜂拥而至。
彩色火车,承载着所有人的目光和希望,向更远的远方“轰隆隆轰隆隆”地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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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里的黑色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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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滚滚的油罐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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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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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火车
66.【猜火车】
年少时看过郭敬明的《猜火车》,书里说有两种人会在火车站里猜着下一班火车来的时间,老人和小孩。因为他们拥有太多时间。
现在,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同样在做同样的事,那就是我爸和我。
—“猜猜这辆火车有几节?我猜26。”
—“我猜37。”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26,27,28,29,30,31,32,33,34,35,36,37,38,39,40,41!!!”
这辆火车有41节。
我爸说他赢了,然后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我们每天都为这样细小而平凡的小事雀跃着、感动着。
67.【王炸】
我必须要专门用一个章节吐槽我学弟鬼使神差的打牌风格。
地主出了“对Q”,我眼疾手快地出了“对A”,地主要不起,我准备出最后的牌,欢欢喜喜地等着迎接胜利。
说时迟那时快,跟我同阵营的学弟,霸气地甩出了一对王炸。
对。王炸。炸我。炸跟他一对的我。炸跟他一对的即将出线的我。炸跟他一对的即将出线的欢欢喜喜的我。
你们能想象我当时的表情吗。一百万个“我伙呆”!!
终于,在学弟这位猪队友的神助攻下,地主胜出了。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满脸怨气地一手撑头,逼近学弟憋着笑的脸,用冰冷的目光射杀他。
此后,每当我和学弟当队友,我都会奋力地再三跟他强调:“我们!你知道吧?我们!partner!!队友!!WE!!US!!我们一起!!打!地主!!我们一起!一起的!!知道吧??YOU KNOW??!”
结果,这样的局面又上演了一遍。把我压死以后,他行云流水地出了顺子、三连对,我以为他会完美带我出线。结果他剩下的都是散牌,最后懦懦出了个4。
很棒,最后地主又赢了。当地主甩下最后一张牌,我把牌一摔,起身怒气冲冲地揪起学弟的衣领怒摇:“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是哪一对的!!!你在猖狂个什么劲!!!自己出不去又不让我走!!!一个4还要来压我!!来压我!!!你说究竟是为什么??!!!”
学弟的脑袋被我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来回晃荡。但他没有做出一点解释。只有他不羁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哈~哈~哈~哈~哈~~
68.【噩耗】
有一个巨大的噩耗:我学弟过几天就要出院了。
这意味着失去:病区失去了颜值担当。正因为这样,所有男病人,除了弟弟我只和他玩儿。
而我,失去了斗地主的猪队友。虽然是猪,但毕竟也是队友。同时,向对面病房眺望的欣喜和乐趣,也烟消云散了。
在打牌的闲聊中,他郑重其事地和我说:“我要出院了。”
我心一震,感觉整个病区都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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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偷拍对门病房的学弟
69.【疑问】
学弟过几天要走的消息被广而告之以后,我们俩开始互相追着跑。病区里,158和186的两个身影经常正大光明地在一起晃荡。
我的疑问也终于得到解答。我问他:“你来的第一天,我跟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他回:“因为刚来...”
我说:“你可拉倒吧,我知道你是{二进宫}了。”
他就腼腆地低头笑。
其实他话很少,一般都是我问他答,答案还是极精简的那种。有时候不知道怎么答,他索性就默不作声,我也不介意。反正在这儿,什么事情都见怪不怪,沉默更是稀松平常。
学弟唯一一次主动说话,说了一句“我爸叫我去死。”
学弟唯一一次主动问话,是他问我:“你抽烟吗?”
当时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不抽。”然后立马补了一句“我会抽,但我不抽。”然后想了一想继续说:“你问这个问题,说明你抽烟。”
他回:“因为以前吃药,会很难受...”
我说:“烟抽就抽烟,干嘛把锅推到吃药上。”
他又笑。
70.【逗】
自从抽烟的话题被学弟挑起以后,我又多了一个调侃他的素材。
中午,学弟一个人在病房,我小跑着进去对他“上下其手”:“烟呢?你把烟藏哪儿了?藏哪儿啦!”
他笑着一边阻挡我的淫手,一边从衣服内袋掏出了烟和火。我惊叹于他妈妈的反侦查能力,竟然能在护士的严密监察下把烟和火带进病房。
我摊开手掌说:“你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呀!”
他乖乖地放在我手心。突然,我把烟和火高高举起,一路小跑着冲向门口,佯装着要去告状的样子轻喊着“护士~护士呀~”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画风吓了一跳,于是我立马把烟和火塞回他口袋,笑得不能自已,他也笑了,他妈妈进来看见我们笑成一团问道“笑什么呀?笑什么呀?”然后也跟着笑了。
我一边小跑出病房一边回头看着学弟灿烂的笑容说“我逗你呢!”
有时候,我真的非常玛丽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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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蛋卷】
我真的不想吃东西,但却实在禁受不住大家的好意。
每当我手里拿着各种零食的时候,我爸就会说:“你又贪污来东西啦!”
我撇撇嘴说:“是他们硬要给我啦!”
我实在吃不下的时候,会飞到弟弟或者学弟的病房扔给他们。
看到学弟的时候,我会在他胸口藏烟的地方手做手枪状“砰”地开一枪。我对他说:“我掌握了你最大的机密。”
有一次,病友送了我一包蛋卷。我吃着吃着突发奇想,把蛋卷当作雪茄的样子夹在指尖,跑到学弟面前说:“来,点上!”结果他木讷地“嗯”了一声。
我定在那里,期许他能配合我的演出做出火机点火的动作,结果他一动不动。我急了,说:“你倒是点呀!!!”他依旧纹丝不动。我“欸”一声叹了口气,觉得学弟实在“带不动”,就把蛋卷“咔嚓咔嚓”地吃了下去。
71.【点烟】
可能是受了我“点烟”恶作剧的启发,在学弟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我有烟给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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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嬉笑着跑到他面前,结果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抽烟吗?”
我愣了。
我常说,自残其实是自救的一种方式,我不想死,所以需要用肉体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我活着,我痛着,我没死。
可能偶尔的自我堕落能让人更加接近生活的真相,也可能是百无聊赖的住院生活按捺不住我内心最深处涌动着的躁动。我想了想说:“我可以抽一口。”
72.【哪儿】
面对一览无余的病区,我们陷入了困境。要到哪儿去“来一根”呢?学弟建议去他病房的卫生间,但走廊上人来人往,虽然是淳朴的姐弟关系,但同进一个卫生间实在有碍观瞻。
学弟在卫生间门口犹犹豫豫,我也在门口踟踟蹰蹰。最后我灵光一现,示意学弟跟我走,我跑到走廊尽头的晾衣室,那里人不多,我一个箭步躲进了里面的卫生间,学弟紧跟其后跟了进来,锁门。
Nice Shot!这就是智慧的实际应用。
73.【秘密】
病区里的所有物件、所有人都是直白的、赤裸的、平铺直叙的,所有秘密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有一件小事正在一个小小的烟盒里偷偷酝酿着。
在几平米的卫生间里,学弟极具仪式感地拿出烟盒,我本想说我就抽一口,但又觉得同抽一根烟太过暧昧,索性就拿了一根。
他老练地给我和他自己点上,我们一起靠着墙壁。深吸。然后吐出了胸口最长、最深、最郁结、最肮脏的一口气。
平时不抽烟的我一下上了头,突然就觉得飘飘然,心里畅快得不得了,笑着说:“一根烟比一包药都有用呢!”
他说“嗯”。
他说:“咱们去旅游吧。”
我说:“好啊。”
他说:“去哪?”
我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像两个相识已久的老烟枪,在吞云吐雾的快乐中互相欣赏,互相缠磨,借此习得人生之义。
突然,他开口说:“学姐,我喜欢你。”
我内心一个激灵:EXO ME?!!!!!!!!!!有特码搞错没有?!!!!!!!!!!!!!!
这一枪实在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我瞬间慌乱了手脚,但为了显示出“见过世面”的成熟,我告诉自己“稳住!不能慌”。我颤巍巍地拿起烟猛吸一口,说:“嗯,知道了。”
冰冷整洁的病院里,阴晦幽深的走廊尽头,是昏黄温馨的暖光,是虚无缥缈的烟雾,在所有情感都无法准确诠释的几平米封闭空间里,封印着我们疯狂的、虚恍的、迷蒙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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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危机】
我一直觉得我有严重的尴尬恐惧症。我人生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是“空气突然安静。”
所以在朋友中,我扮演的角色永远是那个抖着机灵,热着气氛的逗比。
此刻,我的尴尬简直要恶化成癌。幸好,一场“小危机”化解了一切。我爸的声音从远处悠悠飘来:“你看见过我女儿吗?”—我爸来找我了。
学弟立马把烟丢进马桶,我沉着冷静地继续抽着,一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待我爸声音飘远后,我笑着和他说:“你就是没有大将之风。即使你把烟丢了,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一起走出去啊!”然后我逗乐道:“所以从马桶里捡起来!继续抽!”
他笑着。
安安心心地抽完一根,我整理好现场,叮嘱好学弟必须5分钟后再出来,然后继续一路小跳着串门去了。
这是学弟在病院的最后一个晚上。所有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又稀松又平常。
来吧!自拍!
75.【矛盾】
我生的这种病让我在病人与普通人之间游离。表面看起来,我的肉体完整无缺,但事实上,我的病灶依附于我的大脑。我没法剖开我的大脑给大家看说“你看,我大脑里缺了这个”,正因为这样,抑郁症常年背负着“无病呻吟”的锅。
但父母不同于其他人,对孩子的一点头疼脑热,他们是极其敏感的。为了孩子,父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我爸妈同样不能理解我,但他们竭尽全力去感知我的痛苦。我爸妈把我从生死边缘死拉硬拽拖了回来。
在与死神的交涉中,我爸妈动用了最大的耐心。但有一种东西,始终横亘在我们中间,让我们不得不以爱的名义互相折磨。这东西就是无奈。我和我爸自住院以来最大的一次争执爆发了。
晚上,我爸随意地说:“至少要住一个月以上。”我的情绪突然爆炸,大脑解读的信息是:我爸要把我关死在这。我暴躁地和他对质、和他争吵、拒绝吃药、抗拒治疗。
我爸的耐心终于到达顶点,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样,我真的不理你了。”
然后,他开启了教育模式:“谁不会遇到挫折?谁没有遇到难事?你这样任性让我们拿你怎么办?我们还指望着你事业上有所造诣,我们还要依靠你,你这样我们怎么办??”
对于这段话,我的解读是这样的:对啊,谁不会遇到挫折和难事,结果就我得了这种病,我不但没用,还这样任性,给大家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他们嘴上说,我当个平凡人就好,但事实上,还是希望我有所作为光宗耀祖的,然而我却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不可控的思维认知偏差。
我第一次承认,抑郁症患者真的矫情又脆弱。但我不想这样,我爸也不想这样,我们都不想这样,这就是疾病的驱使,这就叫做无奈。
76.【不满】
我坚信,我爸的话就是他的真心话。他对我烦透了。
我泪如泉涌,我爸依旧滔滔不绝地倾吐着他的不满。余光里,我看到学弟在对面病房里关切地看着这一切。最后,我夺门而出,跑到了走廊尽头。
我开始浑身发抖,大脑又像被粘住了似的转不动了。学弟静静地走到我旁边,默默地不说话。
我向他抱怨:“我爸想让我在这儿呆一个月!!”
他淡淡地回:“我被关在医院两年。”
我沉默,我们在走廊尽头站着,一起望向窗外,黑暗的夜色,黑暗的河流,还有若有似无的、朦朦浑浑的一点光亮。
77.【瓜子】
我的病情又开始严重,我觉得“抑郁症”不应该叫“抑郁症”,应该叫“矫情病”,一点儿禁不得刺激。肉体和心灵的无力又开始把我推向地狱。
当晚,我和闺蜜吐槽了学弟的“表白事件”,跟她说:“我咋走到哪儿都能演一出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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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看见对面病房的学弟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我更加失落。我爸提着一袋糖很做作地来哄我:“你看,对面的你学弟送你的。”
我不予理睬,起身坐在了大厅。不一会儿,我弟弟、我的一个小妹妹围过来坐下,学弟也坐在我对面。一位阿姨给了我们一包瓜子。弟弟和小妹妹百无聊赖地吃了起来。
学弟拿起瓜子摆在我面前,示意我吃不吃。我心烦气躁,说:“要剥。”
其实,我的意思是:瓜子要剥,太麻烦了,不吃。
但他理解成我在一本正经地撒娇,意思是要他剥了我才吃。
我蠢萌的学弟就一脸庄重地剥了起来,剥一颗递给我。我寻思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就吃了一颗。然后,我和弟弟妹妹一起,吐槽着出院的日子遥遥无期,他就沉默着认真剥瓜子,他剥一颗我吃一颗,他剥一颗我吃一颗。
小妹妹在旁艳羡地说:“好暖男噢。”
我怕气氛太尴尬,圆了一句:“那是,养学弟就是伺候我的。”
78.【送别】
在我们病区,每一次送别都是隆重的。每一个病友出院,就有一堆病人围在门口送别。
不管平时熟不熟悉,照例送上一个拥抱。而祝福语也不会是“学业有成”“升官发财”这样的高远志向,而往往是“好好活着”“过得开心”“不要再进来了”这样最平实最质朴的愿望。
还有几个小时,学弟就要出院了。我在病区的心灵支柱之一就要轰然倒塌了。
我在走廊碰到他,看见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我笑着说:“你看,整个病区就只有你穿着自己的衣服呢。”
他笑着问:“帅么?”
我回:“帅帅帅。”
79.【默契】
之后,他和他妈妈就开始办理各种出院手续,我紧张地盯着门口等着他们来,弟弟“叽里呱啦”说的一堆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最后,他来了,我“刷”地一下奔到门口,我琢磨着,大庭广众地抱他实在不太合适,我觉得他的表情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可能是几天相处培养的默契,我先抱了抱他妈妈,亲昵地说着“阿姨保重身体”,他也抱了抱我旁边的弟弟。
然后,我踮起脚,我俩顺其自然地拥抱,我说“保重”,为了显得更自然,我还蓄意地拍了拍他的背以示鼓励。
最后我偷拍了一张学弟出院前一刻的照片,这是我偷拍的他的最后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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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戏子】
此刻,我真正回溯过往,常常会觉得自己活得宛如戏子。
我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人设是:积极阳光的乐天派,调动气氛的造high人,温柔耐心的倾听者。心里认定:只有扮演好这样的角色,才有资格成为呼朋唤友的,受人爱戴的“人气之星”。
我并不想达到众星捧月的境界,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即便身边人说起我,往往用“可爱有趣”“人缘真好”“朋友很多”这样让人虚荣感爆棚的评价,但事实上,很心酸的是,我做的一切努力只是想成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悲观厌世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