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回首往昔的时候,是不是还记得,在做一些决定的时候曾经有过犹豫,有过瞻前顾后?是否也有过为了虚荣和飘渺宏大的理想,冲动过冒进过?
人生啊,往往只有在经历过之后,才会那么深切地感受到,遇见的每一个岔路口的选择,影响了我们的某个时期,甚至,一生。
路遥的《人生》扉页,有柳青这么一段话: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路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了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人生》中路遥讲述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高加林,就是在他轻狂又骄傲的年龄里,丢失了他足以让他后悔一辈子的“金子”—刘巧珍。
高中毕业生高加林是个有才学的青年,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他并不满足于在黄土地上挥着锄头撅着屁股做农民。
做了三年民办教师,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村里大能人的儿子挤下了编制。不得不回到了村里,他痛苦而茫然。
在这个他生命的至暗时刻,挽救他的是爱情。
刘巧珍是村里“二能人”刘立本的二闺女,虽然目不识丁,但胜在貌美如花。
如花的姑娘疯狂地暗恋着同村的有志青年高加林很多年了。心上人遭遇的不公,让姑娘为之心疼万分。她再也无法按耐住蓬勃而出的感情,姣好如白杨一般的姑娘,独自等候在大马河桥边,向小伙大胆示爱。
如炎热夏天的及时雨,说被美貌打动也罢,感动于姑娘长久的恋慕也好,姑娘干净纯洁的表白,让高加林坠入了甜蜜的爱河。
爱情缓解了农村生活的苦累,麻痹了他对生活不公的愤懑。于是,农村山间庄稼、大马河奔腾的河流,一切的一切,都美好起来。
当爱情在一个青年人身上第1次苏醒以后,他将转变为一种巨大的力量,甚至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的人,热烈的爱情也可能会使他的精神重新闪闪发光。
当然,有些事情,难免还会让这个青年迷惘。比如一个农村人刷牙在村里人看来的矫情奇特,比如在水井里放漂白粉被村里人视作投毒之类。科学的春风什么时候能吹进这片土地?
高加林的二叔复员转业回来了,衣锦还乡,做了县劳动局局长。善于溜须拍马的副局长马占胜立时开始为局长侄子的前途运作起来。
二叔回来半个月之后,高加林成了国家正式编制工人,在县委大院做起了通讯员。
时代的发展让每个人的命运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不乏自作聪明的人在期间推波助澜,但是身为当事人的每一步都对自己的未来带来巨大的呀影响。
意气风发憋着一股劲要干出一番成就的高加林,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深入一线,不怕苦累,不惜受伤,写出了一篇篇锦绣文章,频频见诸报端、在广播传送。
不得不说,小伙子确实是有真才实干的。
初始,刘巧珍还是高加林爱着思念着的心上人。
变化在悄然间,在和面对高中同学黄亚萍的畅谈天下事时,在黄亚萍对他的明示暗示之下,在天高海阔的未来前景的期待里,刘巧珍渐渐成了高加林衣襟上的那粒饭渣子。
高加林在刘巧珍和黄亚萍之间做出了现实而自私的选择。
彼时,高加林有刘巧珍,黄亚萍有张克南。在所谓爱情里,两个年轻人各自掰了旧爱,义无反顾奔赴一场“灵魂契合”的爱情。
爱情里,从来都是谁爱得深爱得多,谁更卑微。刘巧珍是这样,张克南是这样。这两个同样善良单纯的青年宁可自己剜心痛苦,没有拖泥带水死皮赖脸,选择了接受现实、成全爱人。
一辈子单身的德顺老汉无比痛惜地劝高加林:
“归根结底,你是咱土里长出来的一棵苗,你的根应该扎在咱的土里啊!你现在是个豆芽菜!根上一点土也没有了,轻飘飘的,不知你上天呀还是入地呀!你……我什么话都敢对你说哩!你苦了巧珍,到头来也把你自己害了……”
那个时候,高加林并不理解德顺老汉的苦口婆心。
以泪洗面的巧珍,并没有就此自弃自绝,将伤口埋进心里,坚强地面对了被抛弃的现实,几天以后又倔强地出现在田间地头,还是那个全村挣工分最多的姑娘了。
只是,在村里青年马栓再次前来提亲时,她答应了。
在我看来,马栓才是巧珍幸福的归宿。这个憨厚的农村青年头脑活络,做生意是把好手。更重要的是,他对巧珍的喜爱一如既往。在巧珍最难堪的时候,他站了出来。不是出于同情,而是最纯真的爱。
而张克南这个青年,在小说中的形象也立体而丰满。在他得知自己的妈妈不满高加林拆散了儿子的姻缘,向纪委举报了高加林工人编制的系走后门得来时,他对妈妈说:
我也不愿看见在我的生活周围,在人与人之间,,精神上互相屠杀……妈妈!我这人你了解,又不完全了解!我平时是有些窝囊,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原则,我虽然才二十五岁,但我已经经历了一些生活;我之所以社会上朋友多,大家也愿意和我交往,就因为我待人诚恳宽厚……我也有我自己的缺点,性格不坚强,在生活中魄力不够,视野狭窄,亚萍正是不喜欢我这些。但她并不知道,我还不至于就是一个堕落的人!亚萍!你不完全了解我啊……”
是啊,生活里哪里来那么多因爱而不得生出的种种痴狂偏执的事端,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其实,黄亚萍其实失去的也是张克南这个“金子”,却她却不自知。
就像落叶总要归根,燕子总要归巢一样,偏离的轨道终究将回到正途。高加林通过“运作”得来的事业编,在彻查之后,又回到了原点。
他又成了农民,梦想化作了泡沫,他和黄亚萍的关系失去了扎根的土壤。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爱的还是巧珍,那个为了他可以倾尽所有的姑娘。
原本,他可以无比幸福地享受巧珍能给予他的幸福生活。如今,他的巧珍已经嫁做人妇了。
他颓丧绝望。
是淳朴的村里人给了他谅解:
亲爱的父老乡亲们!他们在一个人走运的时候,也许对你躲得很远;但当你跌了跤的时候,众人却都伸出自己粗壮的手来帮扶你。他们那伟大的同情心,永远都会给予不幸的人!
是睿智的德顺老汉再一次来点拨他:
就是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一代养活了我们。没有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会有!是的,不会有!只要咱们爱劳动,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再说,而今党的政策也对头了,现在生活一天天往好变。咱农村往后的前程大着哩,屈不了你的才!娃娃,你不要灰心!一个男子汉,不怕跌跤,就怕跌倒了不往起爬,那就变成个死狗了……”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可又没有结束。
对高加林来说,是人生的又一段历程的开启。这一次,他带着全新的体会和醒悟重新上路:
他的悲剧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为了虚荣而抛弃了生活的原则,落了今天这个下场!他渐渐明白,如果他就这样下去,他躲过了生活的这一次惩罚,也躲不过去下一次惩罚——那时候,他也许就被彻底毁灭了……
这就是生活,严峻的生活、残酷的生活、艰难的生活,也是,真实的人生。
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拍板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无悔的。
路遥告诉我们:个人应该有理想,甚至应该有幻想,但他千万不能抛开现实生活,去盲目追求实际上还不能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对于刚踏入生活道路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最重要的认识。
也愿我们经历过人生捶打的每一个人,还依然如巧珍一样“爱个世界;她爱太阳,爱土地,爱劳动,爱清朗朗的大马河,爱大马河畔的青草和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