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跟生存死磕,有的人在讲述奋斗史。我们大都不愿意直视他人的挣扎求生,因为越看越让人沮丧。毕竟命运这东西,每当你不信的时候,都会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让你不得不低头。
失踪快一天的阿愣找到了,就在村里后山上那个湖里。被打捞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绑着块石头,很沉。隐约能从那张被泡发的面孔上看出几分平日里呆愣老实的模样,那张黝黑的脸从未这样白过,瘦小的身躯也从没像此刻一样充盈。警戒线外,震天的哭声传来,两个头发半白的瘦弱身躯踉跄着扑跪在地,一个瘦高的汉子也在一旁痛哭着,是阿愣的爸妈和哥哥,周围的村民们也是唏嘘一片。
警察将尸体带走了,说是需要进一步核实死因。但村民甚至是阿愣的家人都知道,他是自杀的。两天后,警局定案了,阿愣确实是自杀的。他的家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认命地开始料理后事。那天,村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帮忙了,送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小伙儿最后一程。灵堂上那张笑容憨厚的瘦削脸庞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三岁的年纪......
阿愣家里条件不好,初中毕业就没有再读书了。他成绩很一般,人也瘦瘦小小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毕业后就一直在家里帮忙种地,到成年了就跟着村里人结伴去工地干活了,他想给家里房子翻修攒点钱,让哥哥提前娶个嫂子,爸妈能早点抱上孙子。阿愣的哥哥跟父母在家侍弄家里的田地,有活儿的时候跟着车队去开货车挣点辛苦钱。
虽然是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工地干活,但是像他这样老实瘦弱的家伙也没少被欺负。十几个人睡在铁皮房里,每日的摩擦不算少。有为家庭来卖苦力的老实人,就有过今天不想明天的混子,他们开着自以为幽默的颜色笑话,调侃着阿愣这样寡言的闷子。干了快一年了,老板除却生活费,没有再给钱。同村说人这是正常的,等年底一起结。可这个年底却一年又一年,阿愣他们为了不白费前头的辛苦,一直在咬牙撑着。三年前,阿愣没有回家,也不敢回去,他的钱没有拿到,到手的是一张张工资白条。这天,工地终于快完工了,做着收尾工作的工人在工头的带领下集体罢工了。老板知道,这是来要钱了。为了尽快结尾,他终究还是给大家结钱了,至于这中间有什么样的商议与争斗,阿愣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的三年的辛苦钱到账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包急匆匆走在去银行存款的路上,幻想着回家修院子的事儿。一阵摩的声呼啸而过,他手上的包,就这么没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旁人无法体会。报警,追查,都没有结果。同村带他回去的人说,那会儿人已经有些傻了。就只是在不停地叨叨:“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就是我呢?为什么......“
阿愣在家养了大半年,人总算是缓过来了些,但却更沉默了。他被介绍到镇上的汽修厂干活,每月工资到账还算准时,就这么的,人也渐渐恢复过来了,偶尔也会和同村的小伙子一起出去吃个饭什么的,看着像和从前一样,担忧的家人也总算是放下心来。阿愣想,他大概也就是那次倒霉了些,从出工厂就被盯上了,现在也挺好的,钱不多但是每个月都能收到,心里也踏实些。
今晚,老王家里有事,找阿愣换班。他们以前也换过,很正常的。阿愣打电话让爸妈别等他回家吃饭了,就在汽修厂的门卫室休息一晚。睡前他很是仔细的检查了一边,门窗都锁好了,这才睡了下去。今天送来的车有些多,他忙的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快七点多才吃完晚饭,整个人都累瘫了。本来想回家洗个澡好好休息的,不过将就一晚也没啥.......
一早,阿愣就被人摇醒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工友们七嘴八舌的嚷嚷着昨晚汽修厂被偷了,估计损失得上万了。工友们有的还在庆幸幸亏最晚值班的不是自己,老王也在一旁默不作声,毕竟这是要赔钱的。对于一个月才两千出头的他们来说,这可是大半年的工资。阿愣完全没有听到他们后面说的话,他只知道,在自己换班的这天厂里被偷了。
又来了,又是自己,怎么总是自己这么倒霉,他才刚上班没多久,才刚拿了不到三个月的工资就又白干了,还得倒贴。他这快四年时间的辛苦全白费了,怎么总盯着自己!工友们被呆滞的阿愣吓到了,他的神情不太对,就像,就像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要发疯了。他们赶紧打电话让阿愣的哥哥带他回家,至于赔偿,等老板来了再说,反正他家离厂子不远,跑不了的。
阿愣彻底待在了家里,他整天不说话,就是呆呆的坐在院子里。家人谁也不敢再让他随便出去找事儿做了。村里人也说,阿愣是彻底傻了,毕竟,连医生都说他只能在家好好养着不能再受到刺激了。一日日的恍惚中,阿愣看到了父亲更为频繁的抽着水烟,母亲一次次偷偷抹眼泪,哥哥每每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病了,他好像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就连吃饭也只是应付,因为自己,家里人都不开心了。他也想要振作,可是那些倒霉的事就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吵得他整夜无法入睡,让人更加烦躁与消沉。
这天,天气很好,阿愣破天荒的出门了,外婆家有喜事,一家子人除了他都去帮忙了。刚一出门,他就看到不远处几双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睛,招呼都没打,径直的朝着后山走去。
“阿愣这是什么命哦!”
“对啊,看着人更傻了,怕是废了哟!”
“一家子人其实不错的,怎么就这么倒霉。”
或是同情,或是消遣,村里的议论从来没停止过。连外村的人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个倒霉的家伙。
坐望眼前平静的湖面,阿愣感觉好像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定定地看着出神,太阳渐渐越升越高,快中午了。他突然站起身,拿出兜里装着的绳子,找了块大石头绑在自己身上,一步步向湖里走去。他是会游泳的,毕竟村里长大的孩子谁还没在这湖里野过呢。平静的水面波纹晃动,一会儿就归于平静了。
晚上才回家的一家人打开门,习惯性地去看看阿愣,却发现阿愣不在。以为他只是出去走走,就又等了等,毕竟阿愣第一次回来也是大概两三个月没出门,后边开始慢慢会在村里晃悠的,他们以为儿子终于要恢复了。结果,直到快九点了也没见人回来,这才慌了,开始满村找人。
但,已经太迟了......
别人短暂的生命哀歌成为了我们口中的故事,我们或惋惜得以倒霉二字简单概括,或赋予它命运那套说辞。更多的是同样的疑惑:明明有些人已经很努力在生活了,为什么生活总不放过他。我们没办法预料所有的障碍与危险,武装自己也是有限度的。所以,尽可能的在能力范围内开心一刻是一刻,力所能及的给自己贫乏的生活染上些许明亮的色彩,这就是现实教会我们的幸福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