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生活记忆

八一年我小学毕业，暑假在家，没有作业。左右无事，于是和家里打个招呼，跟着堂哥小庆去老家玩。堂哥小庆是大叔叔家的儿子，比我大六岁。堂哥在县城读高中时，我就经常去他寝室找他玩。他答应我小学毕业带我回老家玩，我们扒着公社的拖拉机，坐在拖斗上，一路吃着灰尘到了潭城，在辋川下车，沿着黑上村的茶山，有一条山路弯弯曲曲到老家寨场。

老家座落一个半月型的小丘陵上，小丘陵上面长着十几棵古树。听父亲讲，原先有几十棵古树，将几栋小屋围在中间，七口水塘就在家门口，村的东面一条小河潺潺流过，周围都是较平坦的稻田，水美土肥，是农家乐园。

我住在小叔叔家里，门前就是水塘。堂哥给我砍了一根竹子，做了一根简易的鱼竿，让我自己去鱼塘钓鱼，他要去农田干活，再过十来天堂哥他们要开始双抢了。到时他就没有一点空闲时间给我了。

水塘里钓鱼也简单，往鱼钩上挂一粒米饭，鱼钩水里一抛，水塘里的翘嘴鱼最是贪吃，嘴一张，鱼钩一沉，鱼竿一拉，一条银光闪闪的翘嘴鱼就上来了。鲢鱼草鱼鳙鱼是不会上钩的，即使上钩了也要放掉的，毕竟水塘还是属于村里的公家财产，能让我钓翘嘴鱼就不错了。

堂哥忙了几天，这天他告诉我，明天带我去捉泥鳅，怎么捉？我问道，泥鳅很滑，捉不住啊。捉的住，捉的住，堂哥笑着说。

第二天我来到大叔叔家，堂哥在灶屋烧水，一口漆黑大锅，装满一锅的水，估计得有三十来斤。堂哥正往灶里加柴呢，大人不在家，去田间了，成天大日头，晒得大家都要脱皮了。再过十几天就可以收割早稻了，这个时候可不敢大意了。大厅里放了两个木制圆形脚盆，地上两堆辣条草，两堆茶枯饼，堂哥用铁锤敲碎茶枯饼呢，砰砰砰敲得山响。我觉得有趣，走上前在地上捡起另一把铁锤，去敲另一堆茶枯饼，这堆茶枯饼也敲得很碎了，试着敲了两下，感觉茶枯饼好硬，敲不动，而且茶枯饼有一股很好闻的茶油香。

堂哥把辣条草和茶枯饼分别放入两个脚盆里，提着铁桶，到灶屋用勺子把烧开的水打起来倒进铁桶，然后提到大厅倒进脚盆，用锅盖盖住了，等吧，等辣条草和茶枯饼的药力泡出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堂哥把辣条水分别装入两个铁桶，然后用一根竹扁担挑着，带着我出了家门，不锁门啊，我问。不用，没关系的，堂哥骄傲的说。

路上堂哥说，他带我去的是一块冷水田，田底下有泉水，因此四季有水，不怕干旱。这丘田，是他家的大禾田，土肥。泥鳅多。他也是偶然发现的。而且还没有人动过这丘田的脑筋。你看吧，今天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什么叫大禾田？我问道。

一年只种一季稻子的田。这种煮的饭好吃哦，田多是在山脚下，气温低点，也叫冷水田。稻子生长期长，稻米口感好呢，，一般种出来的粮食只做口粮，不卖呢。堂哥懂田间事，一五一十的说开了。

这丘田也就七八分的样子，田里种的稻子跟村边稻田的不一样，村边稻田里的稻子都长出来了，沉甸甸的，对着行人弯腰。这里的稻子刚刚开始长出来谷壳，扁扁的，淡绿色。田里水不少，没过了土壤。虽然是上午九点左右，用手摸摸田里的水，一点不凉。我和堂哥各自提着一桶水，一边一个，从边上开始往中间，一点一点的往田里倒铁桶里的辣条水，两个人要在中间汇合。

我跟着堂哥下了田，田里水温温的，泥巴从脚趾缝里钻出来，麻酥酥的好舒服。两桶水很快就倒完了，堂哥教我用脚拨弄田里的水，交代我不能踩坏了稻子，不然他爸非打死他不可。好在大禾田稻子间隙较大，我身形也瘦小，加上在田里很小心的走动，因此对稻田的破坏不大。

在田里忙活了一会，堂哥叫我上来，我发现我的左右脚上各有一条青黑色的蚂蟥，我从田埂上扯了一根野草，直接在脚上一刮，把蚂蟥刮下来。野草有些锋利，刮得手脚和身上有点痒。过了一会儿，我发现田里有几条泥鳅翻着肚皮漂了起来，我高兴的尖叫起来，看见有泥鳅，堂哥也高兴了。我就要下田去捞，堂哥鄙夷的看着我，这还早呢，等着更大的惊喜吧。于是，我强忍着心里的快感，在田埂上等着，就见田里泥鳅不断翻上来，有的已经没有知觉了，有点还可以笨拙的扭动身子。大概过了一个半钟头，堂哥手一挥，捞泥鳅去咯。两人赶紧下田，我尖叫声，惊喜声连连，也不管身上衣服了，赤脚直接趟过去就是，很快我就提不动铁桶了，把铁桶放到田埂上，就来来回回的送泥鳅。其中还有几条黄鳝，黄鳝到底个大，还没有晕，堂哥似乎有着天生的本领，黄鳝再怎么滑腻，再怎么钻泥巴里，都被他捉出来。最后，我们都来到田埂上，看着满满两铁通的泥鳅，呆了。堂哥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大的收获。事实上，田里还有泥鳅钻来钻去，没有抓干净。好在田里的稻子没怎么受损，只是我成了只泥猴子，我和堂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两铁桶泥鳅，少说也得有四十斤呢，堂哥力气大，他把泥鳅挑回家。家里大人已经回来了，看着我们捉的泥鳅，大人也是目瞪口呆。

光是剖泥鳅清理洗干净就花了婶婶两三个钟头。一个下午她就忙活这事了，点着了灶台，小火焙干泥鳅，自己留一份，另一份打包给我日后带回去。我在灶前学着加柴火，火光映在我脸上，有点热。但是高兴，我很有成就感。

堂弟小明还答应教我钓蛤蟆，第二天小明给我一根竹竿，竹竿顶端绑了一根尼龙线，棉线容易断，而且不耐水浸泡。尼龙线底部吊了一根小草，堂弟说道：蛤蟆比较笨，它看见小活物就会扑过来，抓住小活物它不会松开爪子。你把竹竿伸出去，轻轻地上下提竿，感觉手一沉，就可以提起来了。他给了我一个口子扎了的油纸袋（塑料袋），喏，蛤蟆往里面一放，摘下它就可以了。

其时正是上午十点左右，堂弟说早上还有早上的露水，蛤蟆出来不多。中午晒滚了，蛤蟆就全出来了，这时钓蛤蟆就容易了。他带着我来到一块稻田边，靠近稻田一处杂草丛生的地儿，这里靠近稻田，杂草丛生，蛤蟆有虫吃，有荫躲，因此蛤蟆多。谁教你的？这么多讲究？我问到。没谁教我，玩的多了，有经验了，堂弟做了一个鬼脸。

我们分散开了，这次却是我第一个叫起来，有了！有了！我提起竹竿，果然一只蛤蟆在挣扎，抱着小草却不松开，手忙脚乱的把蛤蟆塞进油纸袋口子里，用手一抹，蛤蟆掉进油纸袋，我提起竹竿，又专注去钓蛤蟆了。一会儿，小明也有了收获，他高声大叫，蹦蹦跳跳，笑脸生动活泼。

手指大小的蛤蟆我们都放了，太小了，不好吃。我们只留大一点的蛤蟆。这一带都喜欢抓蛤蟆，收拾干净了，斩成小块，用大火，红辣椒爆炒，讲究一点的，爆炒之后还加水酒焖一焖，味道极其鲜美。因此到了夏季，小孩子都喜欢到野外去钓蛤蟆。钓蛤蟆也是有个度的。有一个传说，说是有一个人晚上去野外钓虾蟆（虎纹蛙），虾蟆个大，味道更为鲜美。但是虾蟆多在偏僻之地，更为警觉。贪吃这一口的人，多在晚上出去钓虾蟆。说是这个人这个晚上手特别顺，一只只二三两左右的硕大的虾蟆被他钓起来。这个人有点贪，就想多钓点第二天拿到圩镇上去卖，换两个钱用。钓着钓着，突然耳边有个声音，差不多得了吧，还要贪嘛？这个人心一惊，轻轻地放下钓竿，解下油纸袋，小心翼翼的把虾蟆放出去，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往后退，估摸着走得远了，转个身狂跑起来，回家后病了一个月才好起来。从此，他再也不去钓蛤蟆虾蟆了，遇上人钓蛤蟆，他还在边上劝诫。

这个中午，我和堂弟特别高兴，跳起来嚷嚷着，得意的提着手里的油纸袋，油纸袋里大概有两斤左右的蛤蟆了。堂弟叫上我回到家里，我意犹未尽，嚷嚷着还要去钓蛤蟆。看着油纸袋里绿色的蛤蟆，堂弟说，够了，够吃就行。

中午小叔叔家做饭，炒了两碗蛤蟆，鲜红的辣椒，浓郁的蒜瓣味道，淡淡的焖蛤蟆用的酒香，蛤蟆的骨头不粗，嫩，一口下去就能嚼烂。蛤蟆肉肥味美，吃的我满头大汗。我小手挥舞着，兴奋的小脸通红，小婶婶擦擦手也上桌来吃饭，她给我夹着菜，嘴里说的是，这蛤蟆是你们钓的，这腊肉还是去年年底的呢，挂在锅台上，烟火熏着，味道可好了。这是你们昨天摸得泥鳅，来来来，多吃点。要不要喝点水酒？我这里还有过年酒么。

这顿午餐吃的舒心，小婶婶和堂弟他们的热心，蛤蟆泥鳅都是自己动手抓的。腊肉咸香，黄瓜清甜，油煎辣椒，现摘的豆角新鲜。木甑蒸的米饭，清清淡淡的米汤。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再一次感觉到乡村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