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听到过许多传奇。但是各位看官如果指望听到诸如此类阿里巴巴大战京东,那想必是要失望了。我说的这些传奇,不过是芸芸众生家长里短,而每年春节朋友同学聚会便是传奇故事的最好发源地。
刚下火车,身体还带着微微余震,挟裹着家乡气息的大片雪花便扑面而来,模糊了眼镜。月台上已经下白,此时鲜有人接站,一列临时停下来的火车,停在不远处呼哧呼哧冒着热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静到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到了《千与千寻》里的神隐。
到了包厢,同学们推杯换盏谈兴正酣。记得大一那年春节聚会,恰好其中一个同学的妈妈也在隔壁包厢和老同学见面。那位阿姨说,"看你们一个个朝气蓬勃的小脸儿真好,比我们那些个老么咔嚓眼的看着舒心。"当时赧然一笑不以为意,直到15年聚会,我们的话题开始围绕工作、房子、娃娃和养生时,才惊觉那位同学的妈妈说出那番话时的心情。
班长还是没有来,听闻他过的不好,一直羞于露面。学生时期经常拌嘴的同桌竟成了"模范夫妻"。妻子心脏不好,喜静。男同学毛笔字了得,于是开了书法班。但是最震惊的莫过于收到唐同学客死他乡的消息。我努力回忆着那张模糊的面孔,因为唐同学在班上只呆了一年便转学,后来隐隐约约听说是去了马来西亚留学。不想,再得到消息已是阴阳两隔。死因是唐同学准备回国发展,去卖汽车时却遭劫杀。他的报道只占据新闻版面小小的一角,甚至都不会被注意。但如同飓风过境,他父母生活从此改变。原来死神不会因为年轻而特赦,生命无常总是在不经意间不期而至。
包厢里稍许静默,有同学忽然说,"兵要当新郎官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兵同学立刻成为全场焦点。新娘果然是红,我们觉得欣慰。当年兵同学考去南方一所军校后,一直留在当地。同学红大学毕业后也去了同一个城市工作。加上几个老乡,形成一个小团体,每个周末固定聚餐打牌。后来,小团体逐渐变成红和兵两个人,总觉得他们会发生些什么,但两个人只是固执的在这个南方城市里,找一个北方餐馆吃饭聊天。同学红觉得这样的状态就挺好,直到她得到其他城市另一份更好的工作,两人交情也只限于饭搭子。同学红离开时,正赶上兵闭关军事训练,她发了短信道别。但是人前脚刚到新公司,后脚就接到兵同学的电话。"我到火车站了。"他说。都到这份上了,那层窗户纸还有意义吗?
会书法的同学站起来说,"我代表大家来给兵和红写个吉祥话祝贺吧。"只见横捺勾撇在红纸上写道,"百年好合,永结同心。xx级06班 全体同学敬贺"满堂喝彩,兵和红托着红纸笑得好傻。
聚会散去,时候已不早,我走到胡同口路灯下,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男孩,口里含糊不清。原来是胡同口那个小儿麻痹的孩子和他爷爷。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休息,戴着老花镜看相亲节目。我随手拿了炉子上的焦馍馍吃。
"聚会没吃饱?"妈妈问。
"我看胡同口那个孩子长大了。"我答非所问。
"是哦,过几年怕是推不动了。"
爸爸早逝,妈妈改嫁,扔下患有小儿麻痹症的孩子,和爷爷相依为命。又是一个老套的故事,短短三两句话,概括了四个人的一生。但是爷爷每天推着身体残疾的孙子望风,一推就是十几年,其中的故事又岂是只言片语可以讲完的?
这位看官不满意了,说这哪里是传奇,连好故事都不算。大抵我们生活都太平淡,没有勇气改变,也懒于去争取,因为——我们有太多选择和很多过不完的明天,所以我们热衷传奇,在假想中完成唐吉柯德式的胜利。但是在我听到的传奇里,他们个个痴情固执。当我们如浮萍一般漂浮在这花花世界,那份痴情固执变成一根红线牵牵绕绕,系住他们的根。在我看来,这便是最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