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调:在西塘的泥土里归来
色彩来自命运,火种取自星空。
柔软的土,让西塘长成古意的温柔。
我在她身旁阅读水,水流过春秋,仿佛液态的诗句镂刻在光阴之上。
这安静,且又沸腾的泥土——阳光照耀的吴根越角,载着青铜的马车,装满青铜的往事,在历史的册页上永恒。
吴戈越剑的凛凛寒光,在古与今之间,流淌成铮铮血脉。
春秋之水,流过唐村宋镇,把明砖清瓦一一洗净,仿佛巨大的苍穹浸入苍老的画布,垂展在岁月的檐角。
我想到大地上重现古老汉字里的猎猎长风。
西塘,怎么看,都是一阙淡雅的古词,有平仄,有韵脚,有柔软的欸乃徐徐入梦。
每一朵荡起的水花,都是一句透亮的吴侬软语,轻轻落在乌篷船里。
每一个踏在西塘的脚步,都是千年古诗中一粒微醺的汉字。
只需摘取一个平仄,便可沉醉一生。
每一滴水,都是岁月的知音。透明的爱浸润着这片土地,万物归来,返照生命的迅疾与纯粹。
在婉转的曲调里,哪一棵草木,没有参透人间悲喜?
这是一种悟,从土的柔软,水的明媚里诞生。在我身体里也有这种明媚和柔软的蔓延,它们洗涤我,并导引我,回到坚硬的骨头。
商调:一朵粉颜,浮起江山如画
千年的西塘,被千年的日月淬出金币银币。
一块青石,一户人家。一座桥,一朵浪花。只要一场雨,只要红灯笼在夜里亮起,诗意就会由淡变浓。
西塘的安静和柔美,就会变成容纳灵魂的宇宙。
——我仍旧无法叙述的另一片江南:它流水如烟,草木胜雪。它乘坐时间的战车走了千年。我的身体里一半是它的骨血,一半是它的秉性。
倪宅。廊棚。环秀桥。种福堂。是风景,更是典籍,每一节,都西塘的序章。
春风落在蓝印花布上,仿佛摇曳的灯盏落在清凌凌的人间。
半尺红尘,一碗乡音,在柳枝上漫开,铺成惊慌失措的卷轴。
走在西塘的街巷,青石是绵延的水墨,拱桥是凸起的历史。
独自立在水边,像一枚被洗净的词语,可以回到历史,也可以走进未来。
千年的吟诵一句一跌宕,惊扰了挂在檐角的明月。西塘,在桨声灯影里,亮出了柔韧的身段。
一朵粉颜,浮起江山如画。
古代的诗人,取回满墙烟雨,倒影在水里的半月桥,将一条小船划向梦境。
拨动动生命的水彩已调好。
唱歌的后弦,从《唐宋元明清》中析出西塘的长调。
角调:一首诗里的西塘
古老的记忆,在嘉善的一笔烟雨里袅袅延续,哪怕是一片断瓦,都能连接一场宏大的叙事。
被岁月熏黑的木器,被烟火点燃的另一片人间。
那些仍旧在流水与鸟鸣间涌动的,是一种乡音引来另一种乡音的回声。
田歌婉转,将天空画成了西塘的红妆。
我品着西塘的昵称,仿佛一袭斜阳,落进它坦荡的灵魂。
古朴的建筑,是大地写给天空的诗句,语言越来越辽阔。
我仿佛看到前世的自己,走过白墙灰瓦,穿过烟雨长廊,把噙着水珠的词汇,种进一首温庭筠的诗中。
浓郁的乡愁,在我低头凝眸的瞬间,连起天地,时间和古老的日月。
我是西塘的女儿,和水边的草木一起,以生动的光芒延续乡音。
青石的街巷里,红灯笼从远处递来的消息,在被硌疼的脚底发芽。
穿旗袍的姑娘,把十里柳烟别在鬓边。
美好的词语,盘旋在我一退三进的指尖,我想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安放,或在瓦当间,或在古木的纹理,或者飞檐翘角上。
而一首诗里的西塘,来自亘古的光线落在上面,画面开始荡漾。
万物归心。
徵调:来到人间的星辰
谁在清风中写下西塘铿锵的风骨?是南社,是柳亚子。
余十眉。李钟麒。郁佐梅。沈禹钟。江雪塍……在这些名字面前,我是一个虔诚的朗读者,在抑扬顿挫中与他们达成了默契。
历史的编钟敲响风雷,震动的波纹仿佛正从闪电里取出火,取出血性。
气节随着音节起伏。他们和那些隐藏的名字,用锋利的文字撕碎旧的世界,把安静的西塘还给人间。
从南社,到胥社,从一个人到九十首诗。是一个人,变成了一首诗。
一群人,写下了西塘的绝唱,仿佛不腐的流水,带来新的人间。
路过西园,路过灰白的建筑,路过魏然挺立的白皮松,它们仿佛是一粒粒汉字长成的铮铮铁骨,被一种日渐凝固的辉光笼罩着。
我也被这种辉光笼罩着。
被带走的光阴,有我叙不尽的辽阔。
流水叮咚,花开不败。一页月光,铺开不变的信仰和土地,我轻声吟诵着,曾经来到人间的星辰。
汉字磨成长刀,诗句铸成铁马。故去的人,正在归来。
他们跨越过连绵的时间,抵达我。
我错过的一切,回到我案头的宣纸上。
我爱着西塘,爱着这片铮铮水土,和热血。
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一滴翘檐上落下的水,一不小心,就落进西园的雅集里。
而我,只想做那水滴下的石头,不再有离愁。
羽调:与西塘书
一枚落在水面的童话,暗自喷发。久别的人,回到故乡。
我画春光,画水,画麻雀,画出一碗西塘老酒里绵延不绝的乡愁。但我很难画出清晰的西塘。甚至有关她的诗句都是模糊的,飘荡的,往返着人间。
我往返于古代和未来,柔软的身体,一次次触摸回忆。写给西塘的诗,从闪光的果壳回到花蕊上。
小桥。流水。被岁月挑染的人家,将一地月光剪成一根根银线,把西唐,织成春风沉醉的江南。
屋舍在水里沉浮。每一个走在青石板上的人,都是西塘流动的音符,或急或缓,或高或低,都是生命的交响。
从脚下,到心上,从一个灵魂,到另一个灵魂,迷失的人注定归来。
流水般深邃的思想,需要一枚艳丽的蝶翅来洗去蒙尘,才能站在相当的高度里,凝望眼前的流水。
而我,在吱吱嘎嘎的木撸声里,等待星光降临,将西塘的族谱一一阅尽。
最美的人间,也不过西塘,最美的人,也不过是走在西塘的影子。
不如做一条木船,收藏一小片江南。
不如做一尾鱼,用鱼尾上的星光,围成一场梦境,做回一滴春秋的水,寄存西塘的春花秋月。
我拒绝了一只蝴蝶的舞蹈,可是音乐响起时,丝绸般的灵魂,还是被巧妙地安放在光阴深处,成为容纳人间的琥珀。
我想留下来,晨为朝露,暮为月,春做柳烟,秋做水。
我想留下来,我爱的人,我爱的那些旧物,他们依旧在西塘,等我用千回百转的目光,轻轻地擦亮。
(本文获第四届“恋恋西塘”诗歌征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