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在灯火阑珊处彷徨和思考,像三界遗漏的孤魂,游荡在昏暗悠长的校道,等待每一种可能的救援。大多时候,却总是越想越迷茫,诸多现实或终极的问题毒瘤般蔓延。那些凌厉、硬韧的蔓藤最终还是绕过我的肋骨,将我刺伤,而后捆绑,一遍遍将我勒紧发问:生活是什么?
生活是什么?
这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轨迹上设计自己的猜谜游戏和答案。想来,我属于天性愚笨的类型,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别人左手拿纸,右手操笔,涂涂改改,改改停停,忙得不亦乐乎。却不曾有幸窥见他们完美的设计和构想。缦立远视过后,我的内心早已荡起羡慕的涟漪,暗涌迭起。
我的生活又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仍迟迟没有找到满意的答案。
后来,我爱上了远行,以为它可以给我想要的答案。打那以后,我像一个流浪者,漂泊在不同的城市,我渴望在远离的路上寻见一份关于生活的答案。为此,我到过很多地方,也遇见过很多人,大多已经忘却,倒是途中重温过许多古老人类的文化碎片。残垣,断瓦,破铜,烂铁,无不记载着文化的沉淀和历史的沧桑。无论是广州的西关大屋,还是潮州的韩文公祠;无论是北京的八达岭长城,还是湖南的岳麓书院,抑或是虎门的烟硝、天安门的土墙、镇远的绵绵古道,都让我沉浸其间,流连忘返。它们不仅聊解我旅途上的寂寞,更重要的是,我内心的困惑,竟日复一日的消减,直至殆尽。
于是我感性地以为那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那些古老的记忆和文化景观,慢慢滋养了我的复古情怀。不知不觉,有一种名叫“黄金时代情结”的东西落地生根,悄然发芽,竟很快在我心中那块沃土茁壮成长。以至于,很多人这样评价我:他是一个愿意活在古代的人!后来,我更是在“远方”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直到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除了那个扑朔迷离,弥漫着历史烟尘的远方之外,生活还有一个恬静安然的“华林园”。
那是Y君早读的地方,我只是偶然经过,在条椅上小坐时发现的。那地方很近,就在学校图书馆门前某个转角,我发现它的时候是一个长假,学校人流量本就不大,加上时间比较早,基本没有人到那去。我在条椅上坐着,不远处,是Y君子踱来踱去早读的身影,眼前则偶尔有喈喈的黄鸟,呆萌地在我眼皮底下后后前前,调皮地试探。阳光暖暖的,打在排成长队的蒲葵树上,我躲在树荫下,感受初秋的凉风,心境恬淡,那种感觉,甚至比去北京浸染那座古城的味道更有吸引力。就在刹那间,我仿佛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奇怪的是,那个让我从未感到如此满意的世界,却近在眼前,而非远方。
我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追问为什么会这样,那一刻,原因自然无关紧要。微闭着眼,我享受着树荫对我特别的眷恋和她的温柔与柔软,很多时候,风是属于树荫的;而这个时候,树荫是属于我的。除了风,再也没人可以跟我争那抹恬静和清凉,阳光大抵是讨人厌的,竟也识趣地躲在蒲葵树散开的线条上,更把树荫的温柔点缀得分外明显。连那刚刚还在试探我脾性的黄鸟也愤愤然飞走了,我想,它的嘴边准还在哼着妒忌的歌谣。
贪婪如我,这样的时间,我总希望它长而再长一点。当我从迷醉中晃过神来,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不安。那一个我曾走过无数次的地方,如此之近,又如此美妙,我怎么会从未发现?而这种美妙的感觉,为什么又偏偏不是来自我用来诠释生活的意义的远方?
同开始纠结“我的生活是什么”这个问题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找到答案,直到我在《世说新语》里头读到“会心处不必在远”时,才豁然开朗。
也许,我盯着远方看得太久,以至于我自己都忽略了身边的清凉和美妙。想必,我们是无需对那些遥不可及的风景线太过迷狂的?
——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有濠濮涧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