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卷15议兵篇诗解1兵本附民万众一心
题文诗:
古道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
羿不中微;民不亲附,汤武不能,以必胜也.
善附民者,用兵之要.仁人之兵,王者之志,
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直者也,
君臣上下,涣然离德.以桀诈尧,譬之犹若,
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
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臣君下上,
若子事父,弟之事兄.仁人用听,听民心声,
十里之国,则听百里;用百里国,将听千里;
用千里国,则听四海;聪明警戒,和抟而一.
仁人之兵,齐心协力,聚则成卒,散则成列,
婴之者断,当之者溃;圜居方止,若磐石然.
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其所与至,必其民也;
其民亲我,欢若父母,其民好我,芬若椒兰,
反顾其君,则若雠仇;人之常情,桀跖岂肯,
为其所恶,贼其所好?故仁人用,其国日明,
诸侯安顺,后顺者危,敌之者削,反之者亡.
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莫我敢遏.
【原文】
临武君与孙卿子议兵于赵孝成王前<1>。王曰:“请问兵要?” 临武君对曰:“上得天时,下得地利,观敌之变动,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 孙卿子曰:不然!臣所闻古之道,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壹民。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以中微<2>;六马不和<3>,则造父不能以致远<4>;士民不亲附,则汤武不能以必胜也<5>。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注释〕 <1>临武君:楚国将领,姓名不详,当时在赵国。孙卿子:即荀况。赵孝成王:名丹,公元前265—前245年在位。 <2>羿[yì 音义]:夏代东夷族有穷氏(居于今山东德州市南)的部落首领,故又称夷羿、后羿,善于射箭。 <3>六马:古代帝王的车用六匹马拉,“六马”指同拉一辆车的六匹马。 <4>造父:周穆王的车夫,善于驾驭车马。 <5>汤、武:汤,姓子,名履,又称武汤、天乙、成汤,原为商族领袖,后来任用伊尹为相,灭掉夏桀,建立了商王朝。 武,周武王,姓姬,名发,周文王之子,他继承文王的遗志,打败了商纣王,建立了周王朝。
〔译文〕 临武君和荀卿在赵孝成王面前议论用兵之道。 赵孝成王说:“请问用兵的要领。” 临武君回答说:“上取得有利于攻战的自然气候条件,下取得地理上的有利形势,观察好敌人的变动情况,比敌人后行动但比敌人先到达,这就是用兵的要领。” 荀卿说:“不对。我所听说的古代的方法,大凡用兵打仗的根本在于使民众和自己团结一致。如果弓箭不协调,那么后羿也不能用它来射中微小的目标;如果六匹马不协调,那么造父也不能靠它们到达远方;如果民众不亲近归附君主,那么商汤、周武王也不能一定打胜仗。所以善于使民众归附的人,这才是善于用兵的人。所以用兵的要领就在善于使民众归附自己罢了。”
【原文】
临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贵者埶利也,所行者变诈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1>,莫知其所从出。孙、吴(注:孙武、吴起)用之<2>,无敌于天下。岂必待附民哉? 孙卿子曰:不然。臣之所道,仁者之兵,王者之志也。君之所贵,权谋埶利也,所行,攻夺变诈也;诸侯之事也。仁人之兵,不可诈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路亶者也<3>,君臣上下之间涣然有离德者也<4>。故以桀诈桀<5>,犹巧拙有幸焉;以桀诈尧<6>,譬之若以卵投石,以指挠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没耳。 故仁人上下,百将一心,三军同力<7>,臣之于君也,下之于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头目而覆胸腹也,诈而袭之,与先惊而后击之,一也<8>。且仁人之用十里之国,则将有百里之听;用百里之国,则将有千里之听;用千里之国,则将有四海之听,必将聪明警戒,和传而一<9>。故仁人之兵,聚则成卒<10>,散则成列,延则若莫邪之长刃<11>,婴之者断<12>;兑则若莫邪之利锋<13>,当之者溃,圜居而方止<14>,则若盘石然,触之者角摧<15>,案角鹿埵、陇种、东笼而退耳<16>。且夫暴国之君,将谁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而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兰,彼反顾其上,则若灼黥<17>,若雠仇;人之情,虽桀、跖,岂又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18>?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必将来告之,夫又何可诈也?故仁人用国日明,诸侯先顺者安,后顺者危,虑敌之者削,反之者亡。诗曰<19>:“武王载发<20>,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之谓也。
〔注释〕 <1>感[hàn 音撼]忽:模糊不清,指难以捉摸。悠闇:悠远昏暗,指神秘莫测。 <2>孙:指孙武,春秋时齐国人,著名的军事家。他曾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西破强楚,北威齐、晋。《汉书·艺文志》著录《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今传仅十三篇,是我国现存最早最杰出的兵书。1972年山东临沂汉墓出土《孙子兵法》竹简二百余枚,其中除今本文字外,还有《吴问》《四变》等佚文残简。吴:指吴起,战国初期军事家,卫国左氏<今山东曹县北>人,初任鲁将,继任魏将,屡建战功,曾被魏文侯任为西河守。吴起的著作早已亡佚,现存《吴子》六篇,是后人伪托之作。 <3>路亶[dàn 音旦]:通“露瘅”,羸弱疲惫(王念孙说)。 <4>涣:《集解》作“滑”,据《新序》卷三改。 涣然:离散的样子。 <5>桀:见第二篇注,这里用作暴君的代名词。 <6>尧:见第二篇注,这里用作贤君的代名词。 <7>三军:见第十篇注。 <8>用诈木袭击与公开击鼓讨伐的后果一样,说明诈术毫无作用。 <9>传:通“抟”[tuán 音团],聚结。 <10>卒:周代的军队组织,一百人为卒。 <11>延:延伸,伸展。 莫邪[yē 音耶]:传说中的利剑。 <12>婴:通“撄,[yīng 音英],碰,触犯。 <13>兑:通“锐”,尖锐,引申为冲锋。 <14>圜[yuán 音圆]:通“圆”。 <15>角:额角。 <16>案:语助词。 角:衍文。鹿埵[duǒ 音朵]:通“落拓”、“落托”、“落度”、“落魄[tuò 音拓]”,是叠韵联绵字,形容零落衰败潦倒的样子。 陇种:通“龙钟”,叠韵联绵字,形容衰败的样子。 东笼:同“笼东”,与“陇种”通,或为衍文。 <17>灼黥:见第九篇注。 <18>又:通“有”。 <19>引诗见《诗·商颂·长发》。 <20>武王:此指商汤,参见第四篇注。 载:戴。 发:读为“旆”[pèi 音配],旌旗。载发:戴旗,指商汤在旗帜下,旗帜在头顶上飘动,这是古代国君出征时的情景。《国语·吴语》:“王亲秉钺,载白旗以中阵而立。”其情景同。
〔译文〕
临武君说:“不对。用兵所看重的,是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机变诡诈。善于用兵的人,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孙武、吴起用了这种办法,因而无敌于天下。哪里一定要依靠使民众归附的办法呢?” 荀卿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德之人的军队、是称王天下者的意志。您所看重的,是权变谋略、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攻取掠夺、机变诡诈:这些都是诸侯干的事。仁德之人的军队,是不可能被欺诈的;那可以被欺诈的,只是一些懈怠大意的军队,羸弱疲惫的军队,君臣上下之间涣散而离心离德的军队。所以用桀欺骗桀,还由于巧拙不同而有侥幸获胜的;用桀欺骗尧,拿它打个比方,就好像用鸡蛋掷石头、用手指搅开水,就好像投身水火、一进去就会被烧焦淹没的啊。仁德之人上下之间,各位将领齐心一致,三军共同努力,臣子对君主,下级对上级,就像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兄长一样,就像手臂捍卫脑袋眼睛、庇护胸部腹部一样;所以用欺诈的办法袭击他与先惊动他之后再攻击他,那结果是一样的。况且仁德之人治理方圆十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方圆百里的情况;治理方圆百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方圆千里的情况;治理方圆千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天下的情况;他的军队一定是耳聪目明,警惕戒备,协调团结而齐心一致。所以仁德之人的军队,集合起来就成为有组织的队伍;分散开来便成为整齐的行列;伸展开来就像莫邪宝剑那长长的刃口,碰到它的就会被截断;向前冲刺就像莫邪宝剑那锐利的锋芒,阻挡它的就会被击溃;摆成圆形的阵势停留或排成方形的队列站住,就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触犯它的就会头破血流,就会稀里哗啦地败退下来。再说那些强暴之国的君主,将和谁一起来攻打我们呢?从他那边来看,和他一起来的,一定是他统治下的民众;而他的民众亲爱我们就像喜欢父母一样,他们热爱我们就像酷爱芳香的椒、兰一样,而他们回头看到他们的国君,却像看到了烧烤皮肤、刺脸涂墨一样害怕,就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愤怒;他们这些人的情性即使像夏桀、盗跖那样残暴贪婪,但哪有肯为他所憎恶的君主去残害他所喜爱的君主的人呢?这就好像让别人的子孙亲自去杀害他们的父母一样,他们一定会来告诉我们,那么我们又怎么可以被欺诈呢?所以仁德之人当政,国家日益昌盛,诸侯先去归顺的就会安宁,迟去归顺的就会危险,想和他作对的就会削弱,背叛他的就会灭亡。《诗》云:‘商汤头上旗飘舞,威严恭敬握大斧;就像熊熊的大火,没有人敢阻挡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