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247年-300年),字安仁,本应叫潘安仁。
潘安之名始于杜甫《花底》诗“恐是潘安县,堪留卫玠车。”
诗句求简,称潘安仁为潘安,后世也落得个方便的由头,自始称潘安。
掷果盈车
年少的时候,他喜欢拿着弹弓在洛阳大街上打鸟,却由于长得太美,每每都造成交通堵塞——无数女粉丝把他围在路中央,尖叫连连,不让他走。历史上的追星族,竟比现在蔡徐坤的粉丝还要狂热。
后来,他不敢再步行出门了,每次都是坐车代步,但依然被那些狂热的粉丝认了出来,她们纷纷用各种水果往他的车里扔,很快就装满了车子——“掷果盈车”的成语就来自于此。
潘安的明星待遇羡煞旁人,这其中就有日后成为才子的少年左思。左思东施效颦,学潘安驱车招摇过市,女人们见左思奇丑无比,却纷纷对他扔石头。
潘江陆海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潘安却偏偏要靠才华。
他学富五车,文采极为出色,时人评价他写的文章是:烂若披锦,无处不善——灿烂得像披挂的锦绣一样,没有一处不好。
因南朝梁钟嵘在《诗品》上说:“陆(陆机)才如海,潘(潘岳)才如江。”后人就把他和同时代的陆机并称为西晋文坛两大超级巨星,合称“潘陆”,所谓:陆才如海,潘才如江——陆机的才华像大海,潘安的才华像长江。
潘杨之好
明明可以夜夜新欢,潘安却偏偏一生只爱一个人。
十二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朋友——时任扬州刺史的杨肇,杨肇对他惊为天人,当即把自己的女儿杨容姬许配给了他。
婚后潘安和杨氏两情相悦,恩爱无比。
虽然喜欢他的女子不计其数,但他自始至终独爱杨氏一人。
后来杨氏不幸早死,潘安便终生没有再娶,还作了三首著名的《悼亡诗》以纪念自己的爱人,这几首诗写得情真意切,极为感人,从此,《悼亡诗》便成为了丈夫哀悼亡妻的专用诗名。
潘安小名唤作檀奴,檀郎。
李煜《一斛珠》中描写自己娇妻娥皇时写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后世女子便以“檀郎”为自己夫婿或所爱男子的尊称。
弃官奉亲
更难得的是,潘安不仅对妻子用情至深,对母亲也孝顺至极。
他曾经在河阳(今洛阳市吉利区)担任县令,当时他父亲已经过世,他便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侍奉。
后来他得知母亲染病,思归故里,便当即决定辞职返乡。
回到家乡后,他又亲自种田养羊,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母亲的病很快就痊愈了。
这个“弃官奉亲”的故事后来被载入唐宋时期开始流传的《二十四孝》之中,还配了这样一首诗来歌颂他这种行为:弃官从母孝诚虔,归里牧羊兼种田。籍以承欢滋养母,复元欢乐事天年。
宦海沉浮
有才有貌有情有义的暖男潘安,在仕途上的经历却颇为坎坷。
他的祖父潘瑾曾任安平(今河北安平)太守,父亲潘芘官居琅琊(今山东临沂)内史,岳父杨肇更是官至刺史折冲将军。作为一个官二代,他很早就出仕了,在太尉贾充的幕府中供职。
就职不久,正好碰上晋武帝司马炎搞了一次亲自下田耕种的活动——当然,皇帝只是为了劝课农桑,做做样子而已。
初生牛犊不怕虎,潘安藉此写出了一篇被广为传颂的名作《藉田赋》。
文章写得相当的出彩,锋芒毕露的潘安成功地引起了广大官员们的一致嫉妒,导致他多年来没能得到任何升迁。
在冷板凳上坐了整整十年后,三十多岁的潘安才总算得到了一官半职——被任命为河阳县令。
河阳地区丘陵众多,他因地制宜,倡导百姓在山中广种桃李等果树,以增加百姓收入。
每到春天,全县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煞是好看。
从此“河阳一县花”的名声不胫而走,潘安也得到了“花县令”这一美名——后世的帅哥被称为“花美男”就是由此而起的。
后世有诗为证,如庾信的“河阳一县并是花”、李白的“河阳花作县”、李商隐的“若无江氏五色笔,争奈河阳一县花”……
在河阳,潘安还留下了著名的“浇花息讼”的传说。
有一次,两个百姓产生了纠纷,到县衙来找潘安告状,没想到潘安却让双方当事人共同抬着一个装满水的尖底大木桶去浇花,而且要求保证不能把水洒出来。
两人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齐心协力,互相配合,经过半天的合作,双方彼此都产生了认同,误会也逐渐消除,官司当然也就不打了。
至今在洛阳市吉利区还存有据传是潘安用以取水浇花的水井,人称“潘安井”。
总而言之,潘安在河阳的政绩颇佳,很受百姓拥护。
接下来,前文已讲过,潘安因母病而辞职回家赋闲了。
这一期间,他写下了一首名传千古的《闲居赋》,其中有一句是:筑室种树,逍遥自得。池沼足以渔钓,舂税足以代耕。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俟伏腊之费。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此亦拙者之为政也……
著名的苏州拙政园之名就出自于此。
潘安写《闲居赋》并不代表他真的想一直这样闲居,其实也只是撒娇而已。
他一心想证明自已不光貌美文章好,官也能做。
自视甚高的他深感郁郁不得志,对朝堂上身居高位的那些大臣如尚书仆射山涛、领吏部王济、裴楷等人心怀怨恨,认为他们不识货,甚至还极为大胆地在阁道上写了这么一段话来讽刺这些人: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时任中书令)刺促不得休。
潘安在这里把山涛比作大牛,王济在前面牵着牛鞅,裴楷在后面扶着牛鞧,两人鞍前马后地侍奉着山涛却根本不干事,只有和峤一个人在累死累活地拼命吆喝——意思是山涛、王济、裴楷三人全是废物,只有和峤还稍微有点用。
山涛乃“竹林七贤”之一,而且是朝廷当权派,潘安因公然辱骂上司,自然被罢官。
这次潘安又是在家里闲居了很久后才被重新起用,担任怀县(今河南武陟)令。
在那里,潘安的政绩依然不错。
之后他又被调回京城洛阳,先后担任尚书度支郎(主管财政的度支部属官)、廷尉评(主管司法的廷尉府属官)等一些不入流的小官。
心高气傲的潘安对这样的职务当然不会满意,或许因为消极怠工,不久后又被免职了。
公元290年,晋武帝司马炎去世,以白痴闻名的晋惠帝司马衷继位,朝政则掌握在时任太傅的外戚杨骏手里。
杨骏掌权后要提拔一批新人,潘安声名在外,被杨骏任命为太傅府的主簿,成为杨骏的首席秘书。
此时的潘安已经44岁了。
他本以为从此会平步青云,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条不归路。
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杨骏就被皇后贾南风、楚王司马玮等人联手推翻诛杀了!
作为杨骏的亲信下属之一,潘安本来也应该被连坐处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有个熟人公孙宏在楚王司马玮的手下当长史。潘安曾经在公孙宏危难之时帮助过他,是公孙宏的恩人。在公孙宏的大力帮助下,他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也许这个时候,潘安对官场已经心灰意冷。
但命运就是这么无常,之前潘安努力了这么多年却在官场举步维艰连连受挫,现在却突然时来运转连连高升!
从公元291年起,潘安几乎是一年一个台阶,从长安令、著作郎一直升到了散骑常侍、给事黄门侍郎(皇帝高级顾问,掌管起草诏令),进入了西晋朝廷的权力中枢。
他何以升迁得这么快?因为背后有人。
潘安的靠山是皇后贾南风的侄子贾谧。
由于晋惠帝智商几乎等同于白痴,贾后临朝称制,成为西晋朝廷的实控人。
而作为贾后唯一的侄子,贾家继承人,世袭的鲁公,贾谧虽然年纪不大竟官至侍中,成为了贾后的代理人,实质上的晋廷宰相。
贾谧刚好又是个文学青年,对吟诗作赋特别热衷,便利用自己的特权,专门延揽了二十四位海内知名的才子到自己的门下,号称“文章二十四友”或“鲁公二十四友”。
作为当时最富盛名的文坛领袖,潘安当然也在其中,其余还有陆机、陆云、石崇、刘琨、左思(就是写了《三都赋》然后导致洛阳纸贵的那个)等众多名士。
在这二十四友中,潘安年龄最长最帅最有才,因而他顺理成章地被推举为二十四人之首。
另一名成员石崇是当时的首富,在洛阳郊外有一处豪华度假别墅,名为“金谷园”,潘安等二十四人常在那里聚会,饮酒赋诗,号称“金谷宴集”,留下了一大批著名的文学作品。此二十四人,后世亦称之为“金谷二十四友”。后来王義之的《兰亭集》,即是仿效“”金谷宴集”。
也正是因为加入了以贾谧为核心的这一集团,潘安才得以平步青云,成为在朝中颇有影响的重臣。
他对自己在仕途上的恩人贾谧尤其谄媚,尽管贾谧比他要小二十多岁,但每次远远见到贾谧出入,他和石崇两人都要望尘而拜。
潘安也由此备受贾谧和贾后的信任,成为他们的嫡系死党,史载贾后陷害太子司马遹的文稿就是潘安所写的。因为潘安还有一项特殊才能,善于模仿他人笔迹,他模仿了太子司马遹的笔迹,写了逼惠帝让位的话,直接导致太子司马遹被贾后陷害致死。
由于与贾氏集团走得过近,而贾后等人又很不得人心,潘安的母亲看到了潜在的危险,便多次劝他急流勇退,不要贪恋权势。
向来对母亲极为孝顺的潘安这回却没有听她的话。
不久,潘母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
公元300年四月,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贾后、贾谧等人都被诛杀,作为贾氏集团的重要成员,潘安自然难脱干系。
不巧的是,赵王司马伦的谋主孙秀居然还是他几十年前的仇人!
原来,孙秀当初曾在老家琅琊担任小吏,那时潘安的父亲潘芘担任琅琊内史,是当地最高领导,潘安很看不惯孙秀的狡猾无耻,经常鞭打孙秀。
现在孙秀当上了尚书令,大权在握,当然不大可能放过这种报复的好机会。
潘安也有此担心,于是有心试探。
一次在朝堂上偶遇孙秀时,他幽幽地问道:孙令公犹忆畴昔周旋不?——孙令公你还记得当初的事吗?
孙秀咬牙切齿地回答: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直珍藏在心中,从来都没有忘记!
这下,潘安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劫难逃了。于是联合同样得罪了孙秀的好友石崇(没有按孙秀要求出让自已的爱妾绿珠),交结淮南王司马允反抗赵王司马伦及孙秀。
然而,司马充不中用,反被赵王司马所杀。
没过几天,潘安被孙秀以谋反的罪名逮捕入狱,随即判为死刑,并夷灭三族。
在刑场上,潘安还遇到了一个好友石崇。
石崇也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潘安苦笑着说道:咱们不是当初有过约定,白首同所归么?
原来,当初在金谷园集会时,潘安在送给石崇的一首诗中有这么两句话: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寄语志同道合的朋友,希望我们到头发白了还能常同来同往。
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他们真的白首同归了——一起共赴黄泉了。
这一年,潘安5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