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总是对雪充满着憧憬。
一
一早从上海出发，飞到新千岁机场的时候已是中午。飞机上看着地上白茫茫一片，等落了地，似乎地面的积雪不是很厚。还好，坐上东去的火车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后，铁轨两边的平原上，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白色，平原上散落着的小房子已经被积雪掩住了窗户。看来，半个月前那场暴风雪还是给这里留下了许多痕迹。
到トマト站下车时已是接近5点，狭小的无人值守车站的站台上瞬间挤满了人，日语混杂着多种汉语方言此起彼伏。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花，忽然想起了3年前在箱根，刚刚下了芦之湖上的船，也是飘起了这样的小雪花，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给小朋友的童车套上罩子，小朋友却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天上飘落的白色颗粒。如今这小朋友早已不需要童车，兴奋地张开双手迎接飞雪。
站台上的人群很快地被送到了各家酒店。在大堂等着入住的时候来了一杯热乎乎的牛奶，扭头看窗外，落地窗一大半的高度被积雪掩盖顶上望出去是黄昏中积雪和针叶林覆盖的群山。
晚上好，雪花君。
打着滑雪的名头来北海道，但看着从高耸的雪道上飞速滑下的一个个滑雪者，已然是失去了尝试的勇气。报了一个“平地滑雪体验”的项目，穿上长长的雪板，学着教练的样子向前划了几下，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了。拼命地想用手里的滑雪杖撑住，却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句古美门式的“いたい”（疼）脱口而出，引得教练发笑。想尽办法终于站了起来，这次很小心地向前划着，似乎还行，刚要得意，前面是个斜坡，又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依然撑不住，摔倒，又来了一句“いたい”。四个大人都是一样的状况，小朋友们倒是划得不错，撑着雪杖向前，倒还有点速度，斜坡也就这么过去了。回头看看从山上滑下来的滑雪者们，大概都是从这个年纪开始的吧？
二
一个小时的滑雪课结束，整个旅程的滑雪体验也就此终止，还是跟着向导去被积雪覆盖的森林探险比较适合。坐着车来到一栋小木屋，屋内坐定后向导先检查了每个人的穿着是否合适。并不急着出发，却拿出了一堆牛奶鸡蛋果汁。牛奶和鸡蛋一起，果汁也加上了什么粉末一起搅拌，搅匀后装到罐子里，然后呢？向导说出门吧。
到了屋外，向导找了块雪地，挖个洞，把刚才搅匀的牛奶鸡蛋放进去，招呼小朋友们一起去埋好，坐上标记，看来回来就能吃纯天然的冰激凌了。然后，出发了。果汁的那一罐呢？装个袋子，用根长长的绳子拖着走。嗯，雪地探险，不溜狗不溜猫，我们溜冰激凌。小朋友们还一人拖了一块塑料板。出发。
出发没多久，是一条河。一根原木架在河上就是河上，就是桥了。没有围栏没有扶手，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过了桥。过了桥是一片森林，大片大片的树木在雪地里伸展着没有树叶的枝丫，我们就踏着雪在树木间穿行。一不小心一脚踩重了，就无法抑制地下陷，直到整条腿陷在雪里。用力拔出来，留下一个颇深的雪洞，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也许在雪下冬眠的小动物。
往前，一块不太陡的山坡是一片空地，上到坡顶，向导看了看说，“就这里吧。”就这里？干嘛？
向导拿过拖着的塑料板放到地上，往上一座，“嗖”地下去了，风驰电掣一般到了坡底。所有人都兴奋了，小朋友们一人一块板抢着先来，全然不惧地滑了下去。到了底下一起身，拖着板又爬上来，再下去，乐此不疲，大人们一样兴致勃勃，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许久，向导说再往上走，上到一个更陡的坡，继续滑。这下没那么惬意，有点胆战心惊了。小朋友两人一板，滑进了一棵大树边上的雪坑里，幸好没有撞到树上。向导看了看没事，居然招呼我们赶紧拍照，众人笑做一团。
再往上，又转过一片树林，看到一座只在动画片里看到过的因纽特人的冰屋子。问向导能进去吗？当然。一行人进去坐定，真的丝毫不冷。问向导造一座冰屋子三天够不够，向导说六个小时，顿时惊呆。
冰屋子出来回程，小朋友们坐在板上一路拖回去。到了小木屋，旅程还没结束。向导挖出埋好的瓶子，打开溜了一路的袋子，冰激凌可以吃了。当然无比美味，纯天然——连冷冻过程都是纯天然的。
三
白天的探险结束，再来一场晚上的。月亮挂上天际、天色却还泛着光的时候，跟着一位新的向导坐着车来到一座山脚下，向导自称叫うし，うし不是牛么？牛桑从车的后备箱里抱出一堆装备，每人脚下一块大面积的雪板，增大面积应该不会陷入雪里了。再每人手里一盏灯，像是油画里马夫手里的马灯那样，小朋友们则是矿工式的头灯。装备齐全，出发。
走出没几步，牛桑招呼我们停下，指着路旁让我们看，一串小脚印。 “Rabbit，”牛桑说。哈，兔子的脚印。再走一段，“狐狸！”居然说起了中文，不知道这只狐狸是不是追着刚才的那只兔子去了。紧接着又是一串和兔子狐狸都不同的脚印，“クロテン”，牛桑说这是クロテン的脚印，这是啥？一脸茫然地望着牛桑。牛桑赶紧拿出手机Google，再给我们看，哦，黑貂，北海道特有的虾夷黑貂。
继续走一段，后头看看，依稀的灯火已经在很远处了，除了我们的马灯和矿灯，几乎一片漆黑。牛桑让我们抬头看。随着抬头而来的是一阵“哇”的声音，很久没有这样满天星斗的感觉了。牛桑指着星星讲解星座，源于拉丁文的英语星座名称再用日式口音念出来，完全听不懂。终于捕捉到一个“triangle”，忽然醒悟到他在说“冬季大三角”——南河三、参宿四和天狼星。作为非常业余的天文爱好者，人生中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大三角。
牛桑问，“你们在上海看不到这么多星星吧？”
“是啊是啊，上海是大城市，灯光太亮了。”
“还有smog吧……”
好吧……牛桑你赢了……
牛桑带着大家继续走，一栋小木屋出现在眼前。进去，忙着找灯，没有。
牛桑赶紧招呼不用找，灯就在大家手里。把几盏灯绑在一起挂起来，果然照亮了整间屋子。一行人围着火炉坐好，牛桑点火，开始烧烤。几根香肠几块奶酪，当然吃不饱，但在这样一间雪地中的半山小木屋里，照明取暖料理都是明火，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施，夜间的山风在窗外呼啸，围着火炉的人们却不觉得寒冷，实在是一场奇妙的经历。
吃完，牛桑问，中文里barbecue怎么说，告诉他叫“shao'kao”，“烧”是“焼く”里的“焼”，“烤”似乎没有对应的日文汉字。牛桑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shao'kao”，看来下一次接待中国客人又可以卖弄了，之前的“狐狸”大概也是中国游客教他的。
吃完，牛桑带着大家下山，一路又是各种脚印。离着灯光越来越近，再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已经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了。
另一个夜晚，拜访了安藤忠雄的水之教堂，一场婚礼刚刚结束。
四
去登山，当然是坐缆车上去。开出缆车站的空地上许多人在滑雪，大概都是比我们有毅力的初学者。缆车下是雪道，坡度渐陡，时而有人撑着雪杖呼啸而下，留下两条直直的雪线。雪道两边针叶林密布，在缆车上似乎伸手可及。松针颜色深得发黑，映衬着雪地，黑白相映之下犹如一幅水墨画一般。
到山顶，才出缆车站，顿觉寒风扑面而来，风里夹着雪花，直让人睁不开眼。冒着雪走走，一边看着如悬崖一般，却不时有滑雪者顺坡而下，瞬间不见了踪影，观者反倒胆战心惊，冰雪运动果然是“居然还能活下来”的运动。
五
山上山下完全两幅画面。
自己玩，找到块积雪空地，大家想着要搭个雪人出来。
开始推雪球，从小小的一个开始，和小朋友一起往坡上推再让它自己滚下来。来回几次，居然就没那么轻松地推动了。再使劲来几下，硕大的雪球再也动弹不得。就这么放着吧。
再推个小一些的，放上去，小朋友们满地找各种树叶树枝来装饰，一个挺不错的雪人完成了。
再跟着向导去森林里做雪地散步，平原上的针叶林已是碧绿色。小朋友兴奋地走在前面，向导赶紧喊着“当心”，原来路边是一条冻着的河。三月下旬，封冻的河已经快要消融了。
见到最多的脚印还是兔子和狐狸。向导指着一串脚印大概在想英语单词，用跟牛桑学到的单词现学现卖，“クロテン?”“对对对，クロテン。”果然还是虾夷黑貂。
路边倒着一棵巨大的树，树干里大概可以容下三个人，连根倒在路边，还带着土，根须尽露，想来是遭遇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走了许久回转，太阳已经西斜。回程路上小朋友们捡到了松果，又在雪地上看到了一只奋力爬行的虫子。向导也兴致勃勃地一起围拢来看着它爬，说：“Spring is here”。
是日春分，雪未消，春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