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池的水面映着碎银般的月光,被一柄骤然刺出的青铜剑搅乱。十七岁的林修涯眉峰紧锁,剑尖裹着锐气,直逼对面少女的咽喉。只差三寸。
“我赢了!”
清脆的笑声像银铃撞碎寂静。楚云疏狡黠一笑,手腕灵巧地一抖,系着颗殷红相思豆的剑穗便扫过林修涯的鼻尖。趁他分神微怔的刹那,她手中长剑轻灵一挑,林修涯掌中的青铜剑“呛啷”一声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斜斜插在池畔湿润的泥地里。
月光如水,倾泻在她身上。十七岁的少女足尖点地,轻盈地转了个圈,素白的裙摆旋开,如同夜昙初绽。系着相思子的红绳从她宽大的袖口滑落,无声地飘向地面。
“认赌服输呀,师兄,”她停下旋转,笑靥明媚,眸子里映着满天星子,“按照约定,你得陪我看足九十九次月出!”
林修涯沉默着,俯身拾起那截红绳。池底蕴养的古老剑灵感应到气息,搅动水流,将池中那轮完满的月影揉碎成万千晃动的光斑。他走到自己的佩剑旁——那是一柄新得的寒玉剑,通体剔透,寒意内蕴。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身,光滑如镜的刃面上,清晰地映出少女鬓角被夜露沾湿的几缕碎发。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拉过楚云疏的手,指腹温热,仔细地将那截红绳重新系回她纤细的手腕,打了个牢固的结。“待我…修成真正的‘无涯剑诀’……”
他的承诺尚未说完,便被远处演武场上骤然炸响的一声闷雷般的剑啸打断。那柄新得的寒玉剑,剑身竟在鞘中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什么,又似某种不祥的预兆。林修涯的手指在剑柄上收紧,骨节微微泛白。他望着少女清澈带笑的眼,那句未尽的承诺,终究沉入了洗剑池幽深的水底,连同那轮被剑灵搅碎的月影。
三年光阴,足以让许多人事面目全非。
玄天宗演武场,晨雾浓得化不开,如同凝固的牛乳。新入门的弟子们呼喝着,剑光闪烁,搅动着湿冷的空气。场边角落,一道孤寂的玄色身影格外扎眼。
林修涯缓缓抬起手臂,手中那柄曾饮过无数妖邪之血的利剑,此刻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凝神,引动丹田气海。曾经奔流不息、如大江大河般雄浑的灵力,如今只剩下几缕孱弱的溪流,艰涩地沿着受损的经脉游走。剑锋微颤,一道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剑气脱离剑尖,歪歪斜斜地向前掠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剑气撞在第七块厚重的青石地砖上,连一道像样的白痕都没能留下,便彻底消散在晨雾里。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细碎的议论声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无数根淬了毒的银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耳膜。
“啧,连剑气都控不稳了?这哪还有半分当年首座弟子的样子?”
“嘘…小声点!不过也是,听说三年前万剑冢那事儿……”
“金丹都碎了吧?废人一个,还占着清心崖洞府,真是不知……”
“修涯师兄。”
一个清越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断了那些窃窃私语。林修涯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紧。
演武场边的回廊下,楚云疏静静立在那里。素白的衣裙下摆沾着清晨湿润的苔痕,怀里捧着一个青釉小药罐。初升的晨光穿透雕花的木窗棂,恰好落在她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上,那点嫣红被映得通透晶莹,宛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最娇嫩的一朵桃花。
林修涯没有回头,只是手腕一翻,还剑入鞘。冰冷的铁鞘与剑锷相撞,发出一声短促而空洞的脆响,在空旷寂静的演武场上荡开,更添萧索。他背对着她,玄色的剑袍下,宽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微微发颤。
“我说过,”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干涩沙哑,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莫要再送药来。”
楚云疏的目光掠过他僵硬的背影,落在青石地砖上那道浅淡得几乎消失的剑痕上。三年前,同样是这道剑气,曾在云隐山最险峻的瀑布前,劈开倒卷千尺的激流,直冲霄汉,引得漫天云霞翻涌。如今……她眼底掠过一丝深重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九转培元丹,需以新采的晨露送服,药力方足。”她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莲步轻移,走到场边石阶旁,弯腰将温热的青瓷药盏轻轻放下。腕间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随着动作磕在石阶边缘,发出“叮”的一声清响,脆生生的,在沉闷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放下药盏,她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湿漉漉的回廊安静离去,素白的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只有那一点眉心的朱砂,仿佛还在林修涯背对着的视野里灼灼燃烧。
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云隐山起伏的峰峦。飞檐斗拱的轮廓在昏暗中渐渐模糊。林修涯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洗剑池边,池水幽暗,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霞。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水面,倏地,被池畔一块嶙峋怪石旁的东西攫住——
那是一截断裂的剑身。
通体由千年寒铁千锤百炼而成,即便在昏沉暮色里,也流转着一层幽冷的暗光。剑身从中而断,断口狰狞扭曲,残留着某种强大力量瞬间撕扯的痕迹。更刺目的是,在那断裂的缝隙里,凝固着几缕暗沉发黑、早已干涸的血渍。
林修涯的呼吸骤然停止。他认得这柄剑!这是他的本命灵剑——寒玉!三年前,在万剑冢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中,为了替被狂暴剑罡卷入的楚云疏挡住致命一击,他强行催动尚未完全炼化的金丹之力,结果金丹碎裂,灵剑崩断,一同遗失在那片凶煞之地。
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冰冷的断剑。剑柄处,缠着半截褪色严重的红绳,那粗糙的编织手法他至死难忘。红绳末端,缀着一颗小小的、颜色黯淡的相思豆——正是当年他亲手系在她腕上,又被她在洗剑池畔遗落的那一颗!
“轰隆——!”
酝酿已久的雷声终于撕开厚重的云层,在头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将青石板打得水花四溅。那雨声,在林修涯耳中却如同万鼓齐擂,震得他心神俱裂!
刻意尘封、回避了整整三年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血腥与绝望,汹涌地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的堤防!血色弥漫的月夜,万剑冢内狂暴的剑罡如地狱刮来的阴风,楚云疏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玄冰床上,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连掌心的皮肉都被蚀骨的寒气冻裂绽开,露出森森白骨。她却死死咬着唇,努力对他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气若游丝地说:“师兄…别担心…寒毒…已经…压住了…”
“云疏——!”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喉咙,林修涯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攥着那截冰冷的断剑,不顾一切地朝着后山禁地方向——寒月阁,发足狂奔!腰间悬挂的玄天宗弟子玉佩,被他体内因极度惊怒而失控逸散的微弱灵力激得嗡嗡颤鸣!
“站住!修涯师侄!”
一道苍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陡然响起,伴随着一股柔韧却沛然莫御的力量。白须飘飘的药阁长老手持拂尘,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通往寒月阁的九曲回廊入口处。他拂尘一扫,一股柔和的劲风精准地卷向林修涯紧握断剑的手腕。
“铮!”林修涯只觉得手腕一麻,那截断剑再次脱手飞出,跌落在地,溅起一滩泥水。
“傻小子!”药阁长老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惜与愠怒,“你以为那断剑接续之术,是随便取株寒月昙花就能作引子的儿戏么?”他雪白的拂尘指向幽深回廊尽头那座在风雨中若隐若现的孤寒楼阁,声音沉痛,“那丫头!偷种禁花整整三年!今夜月圆,正是寒毒反噬、噬魂夺魄之时!你现在去,是想给她收尸,还是陪她殉葬?!”
“让开!”林修涯嘶吼着,充血的眼中只有那座在风雨飘摇中的寒月阁,什么禁令、什么反噬、什么长老威严,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体内残存的那点微弱灵力被强行榨出,竟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气旋,撞开拦路的拂尘劲气,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寒月阁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砰——!”
门栓断裂的声音刺耳。沉重的木门轰然洞开!
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极寒之气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将林修涯的血液都冻僵。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霜雾,浓得化不开,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刀,割得肺腑生疼。寒月阁内,仿佛一个巨大的玄冰墓穴。
目光穿透弥漫的寒雾,他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玄冰砌成的奇异花圃中央,那株传说中的寒月昙正静静矗立。冰蓝色的花苞已有拳头大小,层层叠叠,紧紧包裹着内里的花蕊,丝丝缕缕的幽蓝光芒在花瓣脉络中流转,妖异而美丽,如同冰封的鬼火。而楚云疏,就站在那株即将绽放的妖花之前。
她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抚摸着那冰蓝花苞。她的素白裙裾已经冻得僵硬,边缘凝结着厚厚的、锋利的霜晶。如瀑的青丝披散着,发梢挂满了细碎的冰棱,在阁内几盏残存魂灯幽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诡异的光泽。
似乎被撞门声惊动,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林修涯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眉间那点曾如桃花般娇艳的朱砂痣,此刻在冰蓝幽光的映照下,竟红得刺眼,如同凝结在冰面上的一滴绝望血泪!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活人的生气,嘴唇却泛着诡异的乌紫色。看到闯入的林修涯,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巨大的惊惶和无措。
“师…师兄?”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冻僵的碎玉在相互摩擦碰撞,破碎得不成调子。她下意识地将双手藏到身后,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今夜…宗主设宴…你…你该在流云殿……”
“砰!”
林修涯手中的剑鞘重重砸在坚硬的玄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没有说话,一个箭步冲上前,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泥泞,猛地抓住了楚云疏藏到身后的手腕!
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寒!那纤细的手腕,冻得如同万年玄冰!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指尖传来的触感——那皮肤下,竟似有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活物在缓缓蠕动!
“啊!”楚云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想抽回手,却根本无力挣脱。
林修涯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将自己体内仅存的那点微弱灵力,强行渡入她的经脉!
灵力探入的刹那,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楚云疏体内,原本温润柔和、充满生机的木灵根,此刻竟被无数道幽蓝冰寒的诡异纹路死死缠绕、侵蚀!那冰纹如同活物,深深勒入灵根本源,贪婪地汲取着一切生机。她的丹田气海,曾经灵力充盈的所在,此刻早已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死寂一片,如同被彻底冰封的废墟!一股阴寒死寂的气息,顺着灵力探查的路径,瞬间反噬回来,几乎将林修涯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再次冻裂!
“你…你在干什么!”楚云疏剧烈地挣扎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停下!师兄快停下!”
“这是什么?!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林修涯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咆哮,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灭顶的恐惧!他指着她皮肤下那不断蠕动、如同活物根须般的幽蓝冰纹,指尖都在颤抖。
楚云疏停止了挣扎,眼中的惊惶渐渐被一种深重的疲惫和绝望的平静取代。她看着林修涯,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出无尽的苦涩。
“寒月昙…非寻常草木…”她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力气,“每逢月圆…需以…以饲主心头精血灌溉…方能维系生机…”她试图抬起另一只手,想要触碰林修涯的脸颊,腕间那只水润的翡翠玉镯却“啪”地一声脆响,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来!碎裂的玉片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鲜红的血珠瞬间渗出,又迅速被周围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的血晶。
“再…再等三个月…”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看着他,眼中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等花开到第九重…你的断剑…你的金丹…就…”
“轰——喀嚓!”
阁楼顶上传来的巨响,盖过了她最后的话语!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撕裂了寒月阁的琉璃瓦顶!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破碎的瓦片,如同天河倒泻般疯狂灌入!几乎就在同时,阁楼穹顶那处破洞之外,一轮巨大而诡异的圆月显现出来,月光不再是清辉,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的猩红色泽,如同泼洒的鲜血,穿透雨幕,直直地照射在那株冰蓝的寒月昙花之上!
猩红的月光,冰冷的雨水,一同浇灌在那株妖异的昙花上。
异变陡生!
冰蓝色的花苞猛地一颤,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舒展!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冰雕玉琢的蝶翼,瞬间怒放!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气,伴随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花香,如同爆炸的冲击波,从花蕊中心轰然爆发!
“噗——!”
楚云疏身体剧震,一口黑血猛地喷出!那血尚未落地,就在空中凝结成一片片诡异的黑色霜花!以她为中心,无数尖锐锋利的冰晶凭空凝结、爆射而出!整个寒月阁内的温度骤降到了绝对零度!她单薄的身体被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坚冰瞬间覆盖!
“云疏!”林修涯目眦欲裂,不顾那刺骨的冰寒和足以撕裂皮肤的冰晶风暴,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正在迅速冻结的身体!寒气顺着他们相触的肌肤疯狂涌入,瞬间爬满林修涯全身,他的眉毛、头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白霜。
“呃啊——!”楚云疏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坚冰中剧烈地痉挛、抽搐。她覆盖着薄冰的眼睑吃力地抬起,猩红的月光映照下,林修涯看到了她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和刻骨的眷恋。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破碎的气音被冻结在肆虐的风雪里:
“早…早知……相思子的红绳…该…该系得…再紧些的……”
话音未落,覆盖在她身上的幽蓝坚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庞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从她体内,或者说从她皮肤下那些疯狂扭动的冰蓝根须中传来!
林修涯只觉得怀中一空!那具冰封的身体,在他绝望的注视下,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碎,瞬间崩解!化作漫天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星屑,被狂暴的风雪裹挟着,旋转着,冲向屋顶的破洞,冲向那轮猩红的妖月,转眼间便消散在茫茫的雨夜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只有几点冰冷的、闪烁着微光的星尘,缓缓飘落在他僵硬的掌心。
冰冷的星尘落在掌心,带着楚云疏最后一丝气息,转瞬即逝。
林修涯僵立在寒月阁的废墟里,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雪中的石雕。猩红的月光穿透破碎的屋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怀里空荡荡的,只有刺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心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冰冷坚硬的玄冰地面上,在楚云疏最后消散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颗小小的、殷红的相思豆。正是当年洗剑池畔,系在她腕间红绳上的那一颗。豆子表面,沾染着一点微末的、早已凝固的暗红血渍。
还有半截褪色严重的红绳。绳子的断口毛糙,是被生生挣断的模样。它孤零零地躺在冰面上,另一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系住。
他缓缓屈膝,蹲下身。指尖触碰到那半截红绳,冰寒刺骨,仿佛还残留着她最后挣扎时的绝望。他捡起它,又拾起那颗染血的相思豆。红豆落入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瞬间灼痛了他冻僵的神经。他机械地,将那颗红豆,小心翼翼地系在了红绳断裂的一端,打了一个死结。
然后,他抬起手,将这系着红豆的半截红绳,一点一点,缠绕在自己腰间那柄断裂的寒玉剑的剑穗上。剑穗陈旧,红绳褪色,那颗红豆却红得刺眼,如同一点凝结的血泪,系在冰冷的残剑之上。
风雪从破洞中灌入,吹动他染霜的鬓发,吹得那系着红豆的残破剑穗,在寒玉剑冰冷的断口旁,轻轻晃动。
林修涯猛地握紧了剑柄!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裹挟着无尽绝望与暴戾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泣血长嗥,猛地从他胸腔里炸开!这声咆哮撕裂了寒月阁内凝固的寒气,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屋外肆虐的风雨声!
一股沉寂了三年、久违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剑意,毫无征兆地自他残破的丹田深处轰然爆发!那不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金丹之力,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决绝、仿佛将灵魂与生命一同点燃焚尽的炽烈!
“轰!”
狂暴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如同失控的飓风般炸开!脚下坚硬的玄冰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阁内残存的几盏魂灯“噗噗”几声,瞬间被无形的剑压碾灭!无数凝结的冰棱、破碎的瓦砾被卷上半空,又被凌厉无匹的剑意绞成齑粉!
在这毁灭性的风暴中心,林修涯缓缓站直了身体。他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有紧握剑柄的手青筋暴突,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势”在他身上凝聚,那不是属于玄天宗正统剑道的清正宏大,而是一种孤绝、荒芜、带着毁灭与死寂气息的剑意,如同深渊中爬出的修罗。
他猛地抬头!
双眸之中,再无半分属于“林修涯”的温润或痛苦,只剩下两簇冰冷燃烧、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的幽蓝火焰!那火焰深处,映照着寒月昙花最后妖异的蓝光,也映照着楚云疏消散时漫天飞舞的星尘。
手中的寒玉断剑,似乎感应到主人这滔天的悲怒与死志,发出了低沉而亢奋的嗡鸣!剑身那狰狞的断口处,竟开始吞吐出幽蓝色的、宛如实质的凌厉剑芒!
他不再看这寒月阁的废墟一眼,仿佛这里已无任何值得留恋。拖着那柄吞吐着幽蓝死光的断剑,剑尖划过龟裂的玄冰地面,发出刺耳瘆人的刮擦声,一步步,走向屋外更深的、被猩红月光笼罩的风雨黑夜。
系在剑穗上的那半截红绳,系着那颗染血的相思豆,随着他沉重的步伐,在凛冽的风雪中,一下,一下,绝望地晃动着。
风雪如同咆哮的巨兽,撕扯着林修涯玄色的剑袍。他拖着那柄吞吐着幽蓝死光的断剑,一步步走出已成冰窟坟冢的寒月阁。剑尖刮过冻硬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与漫天呼啸的风声混杂,奏响一曲苍凉的丧歌。腰间,那系着染血相思豆的半截红绳,在狂风中剧烈地摆荡,像一颗绝望挣扎的心脏。
猩红的月光泼洒在云隐山巅,将玄天宗连绵的殿宇楼阁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然而,这诡异的红光,却无法穿透林修涯周身弥漫的那股凝如实质的孤绝与死寂。他走过回廊,走过演武场,走过洗剑池。所过之处,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寒潮席卷,那些原本在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弟子,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噤若寒蝉。他们的目光触及他手中那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断剑,触及他眼中那两簇冰封的、毫无温度的火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
无人敢拦。无人敢问。他像一个从九幽归来的复仇之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宗门深处——那座他曾视为归宿、如今却只想将其连同所有过往一同焚毁的清心崖洞府。
洞府石门在身后沉重闭合,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窥探。洞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断剑上幽蓝火焰无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他僵立着,目光空洞地扫过洞内熟悉的一切。石桌上,还放着一只洗得发白的青瓷杯,杯沿残留着淡淡的药渍——是她最后一次送来九转培元丹时用过的。角落里,一只蒙尘的银铃,铃舌早已不见,只剩下一个空壳。那是她十七岁生辰时,他笨拙地用寒玉边角料磨制的礼物,曾在她发间叮咚作响,如今只剩死寂。
目光最终定格在洞府最深处。那里,一柄古朴的长剑静静悬在石壁上。剑鞘深灰,没有任何华丽纹饰,剑格处刻着两个朴拙的小字——“无涯”。这是他师父云鹤真人,在他初悟“无涯剑诀”真意时亲手所赐的佩剑,象征着玄天宗剑道的正统与传承。
曾经,这柄“无涯”是他毕生的追求与荣耀。
如今,它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无涯…无涯…”林修涯低语着,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一股狂暴的戾气骤然冲垮了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他猛地抬手,那柄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寒玉断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铮——!”
一道幽蓝死光撕裂洞府的昏暗!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毁灭之意爆发!那柄象征着宗门传承、代表着“无涯”至高境界的佩剑,连同它悬靠的石壁,在幽蓝剑芒掠过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一蓬细腻的灰色齑粉!粉尘簌簌落下,在地上铺开一片绝望的灰烬。
斩碎“无涯”,如同斩断了他与玄天宗、与过去那个林修涯最后的一丝联系。他身体晃了晃,猛地单膝跪地,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喷在冰冷的石地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晶。
断剑插在地上,幽蓝的火焰因他气息的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他颤抖着抬起手,死死攥住了腰间剑穗上那颗染血的相思豆。
红豆冰冷,触感却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掌心。脑海中,最后定格的画面疯狂撕扯着他——猩红月光下,她化作星尘消散前,皮肤下那疯狂蠕动、贪婪吮吸着她最后生机的冰蓝根须!那妖异的冰蓝,与她此刻手中断剑燃烧的幽蓝死光,在他混乱的识海中诡异地重叠、交织!
“啊——!”一声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拔出断剑,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剑身断口处吞吐的幽芒,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残存的意识:
“根须…吞噬…力量…”
“寒玉…同源…吞噬…”
“吞噬…夺回她!!”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攫住了他全部心神!他猛地举起断剑,剑尖直指自己残破的丹田气海!那里,金丹碎裂后留下的是如同荒漠般的死寂,只有几道当年为救云疏强行催动金丹时留下的、深入骨髓的暗伤,如同丑陋的疤痕盘踞其中。
断剑上幽蓝的火焰仿佛受到了某种邪恶的感召,骤然暴涨!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毁灭与吞噬本能的能量顺着剑柄疯狂涌入林修涯的手臂经脉!
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仿佛有千万根淬了寒毒的冰针,顺着经脉一路刺入丹田!那冰冷的能量如同饥饿的毒蛇,狠狠噬咬向他丹田内那些早已脆弱不堪的旧伤!那不是修复,是彻底的撕裂与吞噬!旧的疤痕被强行撕开,更深、更彻底的裂痕在丹田本源上蔓延!林修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尚未滴下便已冻成冰珠。
这完全是自毁式的引狼入室!他试图用寒玉断剑那妖异的、吞噬生机的力量,去强行吞噬、炼化自己丹田的旧伤,妄图以此获得更极端、更狂暴的力量!这无异于将致命的寒毒灌入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呃啊啊——!”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蜷缩在地,断剑脱手,在石地上弹跳着发出刺耳的噪音。幽蓝的火焰在他周身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丹田处传来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地抽搐、翻滚,指甲在坚硬的石地上抓出道道血痕,又迅速被寒气冻结。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剧痛深渊中,就在他意识即将被无边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如同寒夜里飘摇的最后一粒火星,极其突兀地,从他紧攥的左手掌心传来。
是那颗相思豆!
那点微弱的暖意,与丹田处肆虐的冰寒剧痛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它太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固执地透过他冰冷僵硬的皮肉,渗入骨髓,轻轻拂过他混乱狂暴、几近破碎的识海。
刹那间,翻江倒海的剧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按下了暂停键。并非消失,而是被短暂地隔开了一层。
林修涯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和嘶吼都停滞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摊开一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皮肉的左手。
掌心里,那颗小小的、染着暗红血渍的相思豆,正静静地躺在他被汗水、血水和冰霜浸透的掌心。它本身依旧是冰冷的,但就在刚才那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源自其核心的、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暖流,如同最轻柔的叹息,拂过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是错觉吗?是剧痛引发的幻觉吗?
他布满血丝、被冷汗和冰霜模糊的双眼,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掌心的红豆。
就在他心神完全被那颗红豆攫住的瞬间——
嗡!
腰间,那柄跌落在地的寒玉断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的、绵长的嗡鸣!剑身断口处原本狂暴燃烧的幽蓝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骤然变得柔和、内敛,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断剑嗡鸣,红豆微温。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却在这一刻,在楚云疏消散后的这个风雪之夜,在清心崖这冰冷的洞府里,诡异地、清晰地交织在一起,如同两道无形的丝线,穿透了林修涯被绝望和戾气冰封的心湖。
他布满血污和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死寂的坚硬,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茫然,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极其缓慢地在那缝隙中弥漫开来。
他维持着蜷缩在地的姿势,左手掌心托着那颗染血的相思豆,右手无意识地伸向那柄发出哀鸣的断剑。洞府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断剑那绵长不绝、仿佛蕴藏着无尽悲恸与呼唤的嗡鸣,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回荡。
风雪依旧在洞府外肆虐,拍打着厚重的石门。清心崖,这个曾象征着他剑道巅峰的名字,此刻,已彻底沦为埋葬过往的冰窟。而他,手握残剑,掌托血豆,站在毁灭与新生的悬崖边缘,前方的深渊,是更彻底的沉沦,还是……绝境中那一缕微不可查的星火?
洞府内死寂。只有林修涯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柄寒玉断剑持续不断、如同呜咽般的低沉嗡鸣,在冰冷的空气中幽幽回荡。他蜷缩在地,左手掌心死死攥着那颗染血的相思豆,右手却无意识地伸向嗡鸣的断剑。
指尖离冰冷的剑柄尚有寸许。
嗡——!
断剑的震颤骤然加剧!一股并非刺骨冰寒,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牵引力的波动,猛地从剑穗处爆发!不是剑身,而是那半截系在剑穗上、末端系着染血相思豆的红绳!
那截褪色的红绳,连同那颗冰冷的红豆,竟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频率竟与断剑的嗡鸣完全一致!
林修涯赤红的、被绝望和戾气充斥的双眸,骤然凝固!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带着冰雪的寒意,带着无法言喻的悲伤,更带着一丝几乎被痛苦淹没的、微弱的眷恋,如同最纤细的冰丝,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混乱狂暴的识海屏障,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意念…是云疏!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呓语!是切切实实、属于楚云疏残存的意识碎片!
“师…兄……”
意念的碎片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却固执地传递着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画面:
猩红月光下,寒月昙花绽放的刹那。冰蓝的妖花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血肉、她的灵力、她的生机,即将彻底攫取她最后一丝魂魄!千钧一发之际,她仅存的、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没有选择抵抗那无可抗拒的吞噬,而是如同飞蛾扑火般,将全部残存的心念,连同最后一点精纯的本命魂源,决绝地、孤注一掷地……灌注进了腕间那截即将被寒毒冻裂的红绳!灌注进了红绳末端那颗她视若珍宝的、他亲手系上的相思豆中!
她将自己最后的存在,化作一点魂种,封印在了这颗红豆里!系在了他的剑穗之上!
“不——!”
林修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不是绝望,而是比绝望更深沉、更尖锐的剧痛!那是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他终于明白,寒月阁中她消散前最后那句破碎的呢喃——“早知…相思子的红绳…该系紧些……” 并非对命运无常的哀叹,而是对他最后的警示与不舍!她早已将自己最后的路,系在了他的剑上!
他猛地扑向那柄嗡鸣的断剑!不再是为了毁灭,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就在他布满血污和冰霜的手指即将握住剑柄的刹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裹挟着狂暴的灵力冲击波,如同山崩海啸般狠狠撞在清心崖洞府厚重的石门之上!
整个洞府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坚硬的石门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刺目的灵光从裂缝中疯狂涌入!
“林修涯!滚出来!”一个尖锐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贪婪的声音穿透石门,在洞府内炸响,“寒月阁异动,冰魄气息外泄!定是你这废物勾结外贼,窃取禁地灵物!速速交出寒月昙,否则踏平你这狗窝!”
是玄霄宫的人!而且听这灵力波动和嚣张气焰,绝非普通弟子!他们竟在此时,循着寒月昙花最后爆发的气息,直接打上了清心崖!
林修涯的动作僵住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那两簇冰封的幽蓝火焰,在石门裂缝透入的刺目灵光映照下,疯狂地跳动起来!一股比之前斩碎“无涯”佩剑时更加暴戾、更加纯粹的毁灭杀意,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轰然在他残破的胸腔中爆发!
玄霄宫!
若非三年前万剑冢那场玄霄宫精心策划的偷袭,云疏怎会被卷入狂暴剑罡?他又怎会为救她而自毁金丹?她又怎会…怎会为了修复他的断剑金丹,去触碰那该死的寒月昙,最终落得魂飞魄散,只剩一点残魂寄于红豆的下场?!
新仇旧恨,滔天血债!此刻仇人竟主动送上门来,在他刚刚触及她最后一丝存在痕迹的时刻!
“找死——!!!”
一声咆哮,裹挟着无尽的悲怒与毁灭意志,如同九幽地狱刮出的阴风!林修涯猛地握住了寒玉断剑的剑柄!
就在他五指收拢的瞬间——
嗡!
腰间剑穗上,那截系着染血红豆的红绳,幽蓝光芒骤然变得极其刺目!一股远比刚才清晰、强烈得多的意念洪流,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与恐惧,狠狠撞入他的识海!
“不…要…用…剑!” 意念破碎,却字字泣血!“魂…力…消耗…太快…撑不住…师兄…快…走!”
这意念传递的同时,林修涯清晰地“感觉”到,掌中那颗冰冷的相思豆,内部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被猛力吹拂,竟以肉眼可感知的速度急剧黯淡、衰弱下去!仿佛每一次断剑力量的激发,每一次他杀意的升腾,都在疯狂抽取着维系那点残魂存在的本源魂力!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下!
林修涯浑身剧震,那刚刚凝聚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暴杀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握着断剑的手,青筋暴突,指节因极度的克制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剑身上刚刚腾起的幽蓝火焰如同被强行摁回深渊,剧烈地明灭闪烁,最终不甘地蛰伏下去。
走?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扭曲,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噬骨的痛苦在疯狂交战!仇人就在门外叫嚣!血债累累!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用这柄断剑将他们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可是…掌中的红豆,那飞速流逝的微弱暖意,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缠住了他的脚步!那是云疏!是她在哀求!她的残魂,经不起这柄吞噬之剑的再次汲取!
“轰!轰!轰!”
石门外的攻击更加狂暴!裂纹飞速蔓延,整扇厚重的石门摇摇欲坠!刺耳的狂笑和叫骂声清晰传来:
“废物!躲着不出来?以为当缩头乌龟就能保住偷来的东西?”
“砸开!把里面那废物和他偷的灵药一起揪出来!寒月昙的气息最后就消失在这里!”
“云鹤那老东西闭关,看谁还能护着他!”
每一句辱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修涯心上。他牙关紧咬,嘴角溢出新的血沫,握着剑柄的手因极致的压抑而剧烈颤抖。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光芒愈发黯淡、暖意正飞速流逝的红豆,眼中那冰封的幽蓝火焰深处,是无尽的挣扎与撕裂般的痛楚。
冲出去,血战,复仇!代价可能是彻底耗尽红豆中她最后的存在。
留下,退走,苟活?眼睁睁看着仇人毁掉她最后停留过的洞府,践踏他们所有的过往?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即将破碎的石门!就在石门灵光爆闪,即将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动了!
不是冲向石门,而是猛地转身,如同一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扑向洞府深处石壁下那一堆被斩碎的“无涯”剑齑粉!
那堆灰烬之中,一点黯淡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古朴剑格,在狂暴的灵力乱流中微微一闪!正是刻着“无涯”二字的那部分!
林修涯的手快如鬼魅,一把将那冰冷的剑格抄入掌心!与此同时,他另一只紧握着寒玉断剑的手,将剑身狠狠往腰间一按!断剑上残留的幽蓝死光瞬间收敛,连同那系着染血红豆的剑穗,一同被他宽大的玄色剑袍下摆死死掩住,隔绝了所有气息外泄。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清心崖洞府那厚重的石门,在数道强横的灵力合击之下,如同朽木般轰然爆碎!碎石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入!
刺目的灵光涌入,照亮了烟尘弥漫的洞府。三道身着玄霄宫标志性墨蓝劲装的身影,周身环绕着强大的灵力波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贪婪,踏着碎裂的石门残骸,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鹰钩鼻,眼神阴鸷如毒蛇,手中一柄奇形弯刃闪烁着不祥的绿芒,正是玄霄宫执法长老座下心腹——墨鹫!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空荡凌乱的洞府,最后定格在洞府深处,那个背对着他们、半跪在地的玄色身影上。
“林修涯?”墨鹫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尖锐,“果然是你这废物!寒月阁的冰魄气息最后消失在此处,说!寒月昙花被你藏哪了?交出来,留你全尸!”
林修涯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剧烈的喘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手中,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无涯”剑格。
他没有转身,只是低着头,看着掌心的剑格。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玄霄宫的…狗……”
墨鹫眼神一厉:“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拿下他!搜魂炼魄,看他骨头有多硬!”
他身后两名玄霄宫弟子狞笑着,周身灵力鼓荡,一左一右,如同两道蓝色闪电,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扑林修涯后背!一人五指成爪,指尖绿芒吞吐,直取林修涯后心要害!另一人手中链镖如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缠向他的脖颈!攻势狠辣,显然是要废了他再擒拿!
劲风及体!
就在那淬毒的指尖和冰冷的链镖即将触碰到林修涯身体的刹那——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灵力澎湃的波动。他仅仅是…转过了身。
动作看似不快,却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无比精准地避开了后心的毒爪!同时,握着“无涯”剑格的那只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羚羊挂角般的角度,极其突兀地向上斜斜一划!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
只有一点极其凝练、内敛到极致的灰暗光芒,在冰冷的剑格边缘一闪而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扑向林修涯左侧、使出毒爪的那名玄霄宫弟子,动作骤然僵在半空!他脸上还凝固着狞笑,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道极其细微、却贯穿了他整个脖颈的血线,缓缓浮现。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气音。下一刻,头颅与身体无声地分离,切口平滑如镜,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林修涯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仅凭两根手指!食指与中指,如同铁钳般,在链镖即将缠上他脖颈的前一瞬,精准无比地夹住了那毒蛇般噬来的镖头!
那使出链镖的弟子瞳孔骤缩!他全力灌注灵力的链镖,足以洞穿精钢,此刻竟被对方仅凭两根血肉手指死死夹住,纹丝不动!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链镖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发麻!
林修涯夹着镖头的双指,猛地一拧!一抖!
“咔嚓!”精钢打造的链镖如同脆弱的麻绳,寸寸断裂!
那弟子骇然失色,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林修涯夹着断裂镖头的双指,如同鬼魅般向前一送!
噗嗤!
断裂的、带着倒刺的镖头,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贯入了那弟子的眉心!力量之大,整个镖头完全没入,只留下一个细微的血洞。
那弟子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冲上来的玄霄宫精锐弟子,毙命!
洞府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墨鹫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阴鸷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与骇然!刚才那一瞬间,他根本没看清林修涯的动作!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剑招轨迹!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杀戮本能!一种将力量、时机、角度都运用到毫巅的、近乎道的杀戮技艺!
那枚沾血的“无涯”剑格,此刻在林修涯指尖无声地翻转。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墨鹫。
那双眼睛,再无之前的赤红与混乱。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与死寂。瞳孔深处,一丝幽蓝的火焰在冰层下无声燃烧,映照着墨鹫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林修涯沾满血污和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嘶哑的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墨鹫的心头:
“该你了。”
墨鹫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洞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尚未散尽的冰寒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墨鹫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如同被冻住的油脂,阴鸷的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林修涯指尖那枚沾血的“无涯”剑格,又扫过地上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你…你用了什么邪法?!”墨鹫的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手中那柄闪烁着不祥绿芒的奇形弯刃下意识地横在身前,灵力疯狂灌注,刃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林修涯没有回答。他缓缓站直身体,玄色的剑袍下摆无风自动,沾染的血污和冰霜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血池爬出的修罗。他脸上的血污凝结成暗红的冰壳,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瞳孔深处两簇幽蓝的火焰在冰层下无声燃烧,冰冷地锁定了墨鹫。
那眼神,让墨鹫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冰原上的猎物。
“装神弄鬼!”墨鹫强压下心头寒意,厉喝一声,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他毕竟是玄霄宫执法长老座下心腹,金丹后期的修为绝非浪得虚名!只见他手腕猛地一抖,那奇形弯刃瞬间化作三道虚实难辨的碧绿毒蟒光影,带着刺耳的嘶鸣,呈品字形噬向林修涯!毒蟒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洞府石壁上被逸散的毒气沾染,瞬间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碧磷三劫杀!蕴含剧毒,虚实相生,专破护体罡气!
面对这足以让同阶修士瞬间毙命的毒蟒光影,林修涯动了。
他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灵力爆发的征兆,快得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身形只是一晃,三道毒蟒光影竟齐齐扑空!他仿佛预判了所有攻击轨迹,在间不容发之际,从那致命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墨鹫瞳孔骤缩!怎么可能?!
就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林修涯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那只握着“无涯”剑格的手,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精准,极其突兀地向前一递!
目标并非要害,竟是墨鹫握着弯刃的手腕!
那动作简洁、直接,毫无花哨,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墨鹫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锋锐感!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洞府中异常刺耳!
墨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他握着弯刃的右手手腕,竟被那枚看似平平无奇的“无涯”剑格硬生生砸得粉碎!剧痛瞬间淹没了他,那柄淬毒的弯刃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这根本不是金丹碎裂的废物!这是怪物!是只凭肉身和杀戮本能就能碾碎他的怪物!
“啊——!!”墨鹫痛吼着,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一枚墨玉符箓——那是他最后的保命底牌,能瞬间激发一道护身罡气并传讯求救!
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玉符冰冷的边缘——
林修涯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张沾满血污冰霜、毫无表情的脸,几乎贴到了墨鹫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冰冷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墨鹫绝望的倒影。
林修涯的另一只手,那只刚刚捏碎链镖、贯穿敌人眉心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目标,咽喉!
五指如同精钢铸就的铁钳,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墨鹫的脖颈!
“呃…咕…”墨鹫的惨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公鸡。他凸出的眼球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林修涯,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引以为傲的金丹后期灵力,在那只冰冷铁手的钳制下,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调动分毫!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力量顺着那只手涌入他的身体,疯狂地冻结、撕裂着他体内的生机!
“玄霄宫…”林修涯嘶哑的声音贴着墨鹫的耳朵响起,如同地狱的寒风,“万剑冢…云疏…”
每一个字吐出,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墨鹫清晰地感觉到,扣住自己脖子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收紧!那不是为了立刻杀死他,而是要让他清晰地感受死亡逼近的每一寸绝望!感受那骨骼在巨力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饶…”墨鹫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求饶,脸色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
就在墨鹫眼球翻白,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
嗡!
林修涯腰间,那被玄色剑袍掩盖的地方,那柄寒玉断剑的剑穗处,那截系着染血红豆的红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清晰百倍的意念洪流,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濒临消散的虚弱感,狠狠撞入林修涯狂暴混乱的识海!
“痛…师兄…魂…要散了…快…走…撑…不住了…”
那意念传递的瞬间,林修涯清晰地“感觉”到,腰间那点维系着云疏残魂的微弱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被狂风席卷,骤然变得飘摇欲灭!仿佛他此刻汹涌的杀意和动用寒玉断剑本能引动的吞噬之力,正在疯狂地、不可逆转地抽取着红豆中那点残魂最后的根基!
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心脏!
林修涯扣住墨鹫脖颈的手猛地一僵!那冰冷燃烧的幽蓝瞳孔深处,第一次浮现出巨大的、近乎恐慌的震颤!滔天的杀意与复仇的渴望,被那濒临消散的哀鸣死死压住!
他不能!他不能再用这柄剑!不能再让杀意沸腾!否则,云疏最后的存在,将彻底湮灭!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咆哮从林修涯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松开钳制墨鹫的手!
“噗通!”墨鹫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捂着几乎碎裂的喉咙,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对眼前这个怪物的无尽战栗。
林修涯看都没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墨鹫。他猛地低头,一只手死死按在腰间剑穗的位置,仿佛要将那点微弱的暖意死死护住。另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则闪电般探入墨鹫的怀中!
没有犹豫,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粗暴地扯下墨鹫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那是修士常用的储物袋。入手沉重,带着墨鹫的体温和一股淡淡的药草混合着血腥的怪异气味。
拿到储物袋的瞬间,林修涯毫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化作一道模糊的玄色残影,朝着洞府那被轰碎的石门缺口,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冰冷的旋风!
“咳…咳咳…!”墨鹫瘫在地上,捂着剧痛的脖颈,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粉碎手腕的剧痛和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看着林修涯消失的方向,眼中惊骇未退,随即又被一种毒蛇般的怨毒和贪婪取代。
“魂…魂种…寒玉剑…无涯剑意…”他嘶哑地、断断续续地低语,刚才濒死之际,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林修涯身上那股诡异波动的一丝源头,以及腰间一闪而逝的、带着奇异魂力波动的幽蓝光芒!虽然模糊,但足以让他产生疯狂的联想!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左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另一枚布满裂纹的黑色玉符。这并非求救符,而是玄霄宫秘制的“留影溯魂符”!他眼中闪过狠厉与贪婪的光芒,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捏碎了玉符!
“噗!”
玉符碎裂,化作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黑烟,瞬间消散在空气中。这缕黑烟,会循着林修涯离去时残留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般追踪而去,并将沿途的影像和气息波动,以玄霄宫秘法传回!
做完这一切,墨鹫彻底力竭,头一歪,昏死过去。只有那碎裂的玉符粉末,在冰冷的石地上,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风雪如刀,割裂着云隐山巅的夜幕。
林修涯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在陡峭的山崖、茂密的古林间疾速穿行。他没有御剑,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仅凭着强悍的肉身力量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地形环境的极致利用,在复杂险峻的山势中腾挪跳跃,速度快得惊人。
每一步踏出,都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浅淡的、迅速被风雪掩盖的脚印。玄色的剑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面在绝望中翻卷的旗帜。
他的左手,始终死死地按在腰间!那里,隔着衣袍,紧贴着那枚系着染血红豆的剑穗。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在刚才洞府爆发杀意之后,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和飘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感觉到它在流逝!
“撑住…云疏…撑住…”他心中无声地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吸入无数冰针。他不敢再动用一丝一毫与寒玉断剑相关的力量,甚至连强烈的情绪波动都死死压制,唯恐再对那脆弱的魂种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远离玄天宗!远离一切可能惊扰那点残魂的地方!
他冲入一片密集的、挂着厚厚冰棱的冷杉林。高大笔直的树干如同沉默的巨人,阻挡着肆虐的风雪。林修涯的速度稍稍放缓,借着树干的掩护,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就在这时——
腰间,那点微弱的暖意突然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碎片,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本能的渴望与指引,再次拂过林修涯紧绷的神经:
“南…南边…崖…花…”
意念破碎,传递的信息也极其模糊。但“南”、“崖”、“花”这三个字眼,却如同惊雷般在林修涯混乱的识海中炸响!
南山崖!
洗剑池畔,月光如水的那个夜晚,少女踏着碎玉般的月光旋转,笑靥如花:“其实…我更喜欢南山崖…” 她说那里能看到最壮阔的云海,有最自由的晚风,还有…在春天开满山崖的、一种叫“夕雾”的野花,淡紫色的,像一片朦胧的烟霞……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剧痛瞬间攫住了林修涯的心脏!原来,她最后消散前那句模糊的呓语,并非只是诀别的感慨,更是在指引他!她残存的意识,在指引他前往她心中向往之地!
没有丝毫犹豫!林修涯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云隐山南麓,那座远离宗门核心区域、荒僻而险峻的南山崖,发足狂奔!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风雪似乎更大了。当他终于冲破冷杉林的边缘,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无比险峻。
前方,是万丈深渊。陡峭的悬崖如同被巨斧劈开,深不见底,只有呼啸的罡风卷起雪沫,在深渊上空形成一片迷蒙的白色涡旋。而就在这悬崖边缘,一块巨大的、如同鹰喙般突出的黑色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被风吹得棱角分明的积雪。
这里,就是南山崖。视野确实开阔,但此刻只有无尽的苍茫风雪和令人心悸的孤绝。
林修涯脚步不停,径直冲向那鹰喙般的巨石边缘!崖边罡风凛冽如刀,几乎要将人卷下深渊!
就在他即将踏上巨石的刹那——
腰间!那点维系着云疏残魂的微弱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吹熄,骤然间……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林修涯!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冲破喉咙,被狂暴的罡风瞬间撕碎!他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巨石边缘,一只手死死抓住岩石边缘凸起的棱角,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另一只手则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探向腰间剑穗!
那截红绳还在,那颗染血的相思豆也还在。只是…冰冷!彻骨的冰冷!再也没有了那一丝熟悉的、微弱的暖意!仿佛只是一颗普通的、冰冷的石头!
消失了?彻底消散了?因为他一路的奔逃?因为他无法抑制的悲怒?还是因为…这南山崖的罡风?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将林修涯吞噬!他死死攥着那颗冰冷的红豆,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而剧烈地痉挛、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却连一声完整的悲鸣都发不出来。
风雪无情地抽打在他身上,玄色的身影蜷缩在悬崖边缘,渺小得如同即将被深渊吞没的尘埃。他攥着那颗冰冷的相思豆,仿佛攥着整个世界最后一点余温,又像是攥着一捧绝望的灰烬。
就在这意识被无边黑暗和冰冷彻底淹没的边缘——
嗡…嗡……
腰间,那柄沉寂的寒玉断剑,剑穗上那半截系着冰冷红豆的红绳,竟再次极其微弱地、如同垂死心跳般,轻轻震颤了两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疲惫和深切的眷恋,如同最轻柔的叹息,拂过林修涯即将破碎的识海:
“师…兄…别…怕…”
“我…在…剑…里…”
“一…直…在…”
这意念传来的瞬间,林修涯攥着红豆的手猛地一颤!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红豆内部,并非空无一物!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精纯的魂源印记,如同沉睡的种子,深深地、深深地嵌入了红豆的核心,与缠绕在剑穗上的红绳、甚至与那柄寒玉断剑本身,都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难以分割的联系!
它没有消散!它只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活跃的魂力,陷入了最深沉的、如同冬眠般的沉寂!它将自己最后的烙印,彻底融入了这颗红豆,融入了这截红绳,融入了这柄断剑!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修涯残存的意识。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紧握着那颗冰冷的、蕴含着最后魂种的红豆,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倒在南山崖冰冷的巨石之上。
风雪呼啸,卷起他散乱的发丝和染血的衣袍。他蜷缩在悬崖边缘,如同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童,唯有腰间那柄断剑的剑穗上,半截褪色的红绳系着一颗染血的相思豆,在凛冽的罡风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毁灭、牺牲与不灭执念的故事。
南山崖顶的风雪,如同亿万头咆哮的冰兽,撕扯着天地间最后一点温度。林修涯蜷缩在冰冷的鹰喙巨石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冰冷中沉浮。最后一丝清醒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死死攥着腰间那颗冰冷的、蕴含着云疏最后魂种的红豆。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
“嗡…嗡……”
不是来自红豆,而是来自那柄紧贴着他身体的寒玉断剑!剑身,而非剑穗!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带着金属特有震颤的共鸣感,穿透厚重的玄色剑袍,如同最细密的电流,瞬间传遍他麻木僵冷的四肢百骸!
这震颤,并非源自他自身,也非外力激发。它来自断剑本身,来自那狰狞的断口深处,如同沉寂万古的冰川内部,传来的一声微弱却固执的心跳!
嗡鸣的节奏,竟隐隐与他掌心紧攥的那颗冰冷红豆深处,那点陷入永恒沉寂的魂种印记…产生了某种玄妙难言的共鸣!仿佛沉睡的魂种被这断剑的呼唤轻轻触动,又仿佛是断剑在感应着魂种的脉动!
“呃…”林修涯冻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破碎的呻吟。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被绝望冰封的意识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却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清醒!
他沾满冰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被风雪和冰泪糊住。他下意识地,用尽残存的力气,抬起那只紧攥着红豆、几乎冻僵的手,颤抖着,按向腰间剑柄下方——那紧贴着他丹田气海位置的断剑剑身!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剑脊。
嗡——!!!
一股远比刚才强烈、清晰百倍的震颤洪流,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猛地从断剑深处爆发!顺着他的指尖,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冲入他残破不堪的丹田!
“啊——!”林修涯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
这不是温暖的力量!是极致的冰寒!是狂暴的吞噬!这股源自断剑深处的力量,带着一种与寒月昙花同源的、冰冷而贪婪的意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疯狂地噬咬向他丹田气海中那些盘踞多年的、深入本源的旧伤裂痕!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尝试引动断剑力量都要剧烈百倍的剧痛!仿佛有亿万根冰针在他丹田内疯狂搅动、穿刺、撕裂!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丹田本源,正在被这股狂暴的寒冰之力疯狂地啃噬、消融!如同积雪在烈日下融化!
毁灭!这是纯粹的毁灭!这柄剑,这柄吞噬了云疏生命的妖剑,连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和生机都不放过!
就在这毁灭性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撕碎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丹田气海深处,那些被寒冰之力疯狂啃噬的旧伤裂痕中,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被遗忘的灰暗光芒,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冷水,骤然亮起!
那是…无涯剑意!
是他苦修多年、早已随着金丹碎裂而沉寂、被他自己亲手斩碎在洞府石壁上的“无涯”剑道本源!此刻,在寒玉断剑这致命吞噬之力的疯狂刺激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爆发出最后的、玉石俱焚的反抗!
灰暗!沉重!带着一种历经磨砺、百折不摧的坚韧意志!这点微末的灰暗光芒,瞬间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抵住了寒冰吞噬之力的侵蚀!虽然微弱,虽然摇摇欲坠,却异常顽固!如同狂涛怒海中的一块礁石!
吞噬与抵抗!冰寒与灰暗!两种截然相反、同样狂暴的力量,以林修涯那残破的丹田为战场,展开了惨烈的拉锯与绞杀!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更恐怖的撕裂感,都让他如同被架在烈火与寒冰之间反复炙烤!
“噗!”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在冰冷的岩石上迅速冻结。
然而,就在这非人的痛苦折磨中,林修涯那双被冰霜覆盖、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眸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之光,如同穿透浓雾的星火,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被剧痛刺激得异常敏锐的灵觉!他清晰地“内视”到自己丹田内那场惨烈的战争!
寒玉断剑的力量,冰冷、贪婪、带着毁灭与吞噬的本能,如同幽蓝的毒焰。
沉寂的无涯剑意,灰暗、沉重、带着百折不摧的坚韧,如同不化的顽石。
它们彼此撕咬、吞噬、湮灭…却又在湮灭的瞬间,诡异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交融!
那并非融合,更像是在相互毁灭的过程中,被强行碾碎、磨砺出的…一种全新的、极其细微的灰蓝色光点!这光点蕴含着冰寒的死寂,也带着灰暗的坚韧,更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时空、凝固万物的诡异“停滞”之力!
这全新的、由毁灭中诞生的灰蓝光点,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游离在破碎的丹田战场边缘。它所过之处,那些被撕裂的经脉、被啃噬的本源,其崩溃的速度…竟被强行延缓了那么一丝!如同在毁灭的洪流中,投下了一颗能短暂凝固时间的石子!
“停滞…延缓…凝固…”
一个如同闪电般的念头,劈开了林修涯混乱痛苦的识海!他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只始终死死按在腰间剑穗位置的手!看向掌心那颗冰冷的、内部魂种印记沉寂的红豆!
寒玉断剑吞噬之力 → 刺激沉寂的无涯剑意反抗 → 毁灭碰撞湮灭 → 诞生蕴含“停滞”之力的灰蓝光点 → 延缓毁灭进程!
这…这是否意味着…只要他能控制这种毁灭性的碰撞,将其产生的、蕴含“停滞”之力的灰蓝光点引导向…云疏的魂种印记…就能延缓那魂种印记彻底消散的进程?!哪怕只是延缓,哪怕只是多争取一丝时间?!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巨大的风险与渺茫的希望,瞬间点燃了他求生的意志!他眼中那点微弱的清明之光骤然变得炽烈!
“呃啊——!”
他发出一声低吼,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引导!他将全部残存的、被剧痛折磨得近乎溃散的意志力,如同拧成一股细绳,狠狠刺入丹田那混乱的战场!
引导!将那在毁灭碰撞中不断诞生又湮灭的、微弱的灰蓝光点,强行剥离战场!引向…引向他意念锁定的方向——那颗紧贴着他掌心、沉寂在红豆深处的魂种印记!
这个过程,比承受剧痛本身更加艰难百倍!如同在狂风巨浪的怒海上,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去精准地捞取一粒不断生灭的尘埃!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意志的剧烈消耗!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脸色已惨白如金纸,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意志的透支而剧烈痉挛。
就在他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
嗡!
腰间剑穗上,那截系着红豆的红绳,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不是意念传递,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他掌心紧贴的那颗冰冷红豆,沉寂的魂种印记深处,似乎被那强行引导而至的、蕴含“停滞”之力的灰蓝光点极其微弱地…触动了一下!
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尘,没有激起涟漪,却让深潭本身产生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感!
有效!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秒的延缓!
这微乎其微的反馈,却如同注入林修涯濒死躯体的强心剂!他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光芒!意志力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凝聚!继续!哪怕榨干最后一丝灵魂之力!
然而,命运从不怜悯挣扎的蝼蚁。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穿透漫天风雪,如同来自地狱的索命之音,瞬间迫近!
林修涯寒毛倒竖!那是对死亡本能的预警!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向冰冷坚硬的岩石侧面一滚!
“嗤啦——!”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碧绿色光矢,带着浓烈的腥甜毒气和刺骨的阴寒,擦着他翻滚的身体,狠狠钉入了他刚才蜷缩的位置!坚硬的黑色岩石如同豆腐般被洞穿,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边缘滋滋冒着毒烟的孔洞!
林修涯翻滚着稳住身形,半跪在地,猛地抬头!
风雪迷蒙的悬崖边缘,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为首一人,正是墨鹫!他脸色惨白,右手无力地耷拉着,用仅存的左手操控着一具悬浮在身前的、通体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狰狞机关鸢!那机关鸢双翼展开,翼尖闪烁着淬毒的锋芒,刚才那道致命的碧绿光矢,正是从它口中射出!
墨鹫身后,站着两名气息更加沉凝、身着玄霄宫长老服饰的老者。一人手持布满符文的罗盘,指针正死死锁定林修涯的方向,另一人双手拢在袖中,周身散发着阴冷的灵压,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
“咳咳…林修涯!你这怪物!果然躲在这里!”墨鹫咳着血沫,眼中燃烧着怨毒与贪婪的火焰,死死盯着林修涯腰间,“留影溯魂符果然没错!寒玉断剑…还有那奇异的魂力波动…果然在你身上!交出魂种和断剑!否则,让你尝尝万毒噬魂、永世不得超生的滋味!”他话音未落,左手猛地一按机关鸢!
“唳——!”
那金属机关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双翼一振,化作一道碧绿的流光,带着浓烈的毒雾,再次向林修涯扑来!速度比之前更快!双翼切割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与此同时,墨鹫身后那名手持罗盘的长老,口中念念有词,罗盘上符文骤然亮起!一股无形的禁锢之力瞬间笼罩了南山崖顶,林修涯只觉得周身空气变得粘稠无比,如同陷入泥沼,动作瞬间变得迟滞!而另一名袖手老者,则无声无息地抬起一只手,指尖缭绕起一缕缕漆黑如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雾气,显然在酝酿更阴毒的杀招!
绝境!
前有强敌环伺,杀招临头!丹田内毁灭性的力量碰撞依旧在疯狂肆虐,每一次都让他痛不欲生!而他全部的意志,都死死锁定在引导那微弱的灰蓝光点延缓魂种消散上,根本无暇他顾!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碧绿的机关毒鸢撕裂风雪,淬毒的翼刃闪烁着死亡的光芒,距离林修涯的咽喉,已不足三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林修涯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被剧痛和绝望充斥的眼眸深处,一点极致的灰暗,如同宇宙终结前的最后寂灭,骤然取代了所有情绪!
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停滞!
他没有试图去挡那致命的毒鸢,也没有试图躲避那无形的禁锢。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迫近的死亡。
他只是…将全部残存的力量、意志、以及对魂种最后一丝的守护执念,如同献祭般,疯狂地、决绝地…灌入了丹田内那场毁灭性的碰撞之中!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凝固时空的灰蓝色光晕,毫无征兆地以林修涯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光晕所及之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撕裂空气、淬毒致命的机关鸢,碧绿的流光凝固在半空,距离林修涯的咽喉仅剩一寸!翼刃上吞吐的毒芒如同静止的冰晶。
墨鹫脸上狰狞怨毒的表情,他身后两位长老惊愕抬手的动作,罗盘上流转的符文灵光,袖中老者指尖缭绕的漆黑毒雾…全部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豸,凝固不动!
甚至连漫天呼啸的风雪,那飞舞的雪花、卷动的雪沫,都诡异地悬停在了空中,形成一幅静止的、苍白的画卷!
整个南山崖顶,方圆十丈之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的灰蓝!
唯一能动的,只有风暴中心、半跪在地的林修涯!
他猛地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冰渣!身体如同被彻底抽空,皮肤表面瞬间浮现出无数蛛网般的灰蓝色裂纹!这一次爆发的“停滞”之力,代价是彻底点燃了他丹田内所有残存的力量本源!是真正的…玉石俱焚!
但他成功了!他争取到了…一瞬!
就在这片绝对停滞的死寂灰蓝中,林修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头!目光,没有看向近在咫尺的死亡毒鸢,也没有看向凝固的仇敌,而是死死地、眷恋地,望向悬崖边缘,那块巨大鹰喙岩石的角落——
那里,在厚厚的积雪覆盖下,一株早已枯萎、枝干虬结如铁的矮树,顽强地扎根在岩石缝隙中。哪怕在风雪肆虐的寒冬,哪怕在时空凝固的此刻,那枯死的枝头,竟奇迹般地…残留着一小簇早已干枯、却依旧保持着淡紫色轮廓的…夕雾花!
那是她说过,南山崖上,像一片朦胧烟霞的花。
林修涯沾满血污冰霜的脸上,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悲恸与一丝解脱的复杂神情。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伸手,不是去攻击,而是探向腰间剑穗!一把扯下了那截系着染血红豆的半截红绳!
然后,他身体向前一扑!如同扑向深渊的飞鸟,又像是扑向那片枯萎夕雾花的朝圣者!
他的目标,是那株枯树!
就在他扑出的瞬间,那笼罩十丈方圆的、死寂的灰蓝色光晕,如同达到极限的泡沫,无声地…破碎了!
时间…恢复了流动!
“咻——!”
凝固的碧绿毒鸢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穿透了林修涯留在原地的残影!翼刃深深切入坚硬的岩石!
墨鹫和两位长老凝固的动作瞬间恢复,脸上还残留着上一刻的狰狞或惊愕,随即被眼前诡异消失的目标和那株枯树下扑倒的身影所震惊!
“在那里!杀了他!”墨鹫反应过来,厉声嘶吼!
然而,晚了。
林修涯扑倒在那株枯死的夕雾花树下。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岩石和积雪上,再无声息。只有一只沾满血污和冰霜的手,极其艰难地、无比温柔地抬起,将手中那截系着染血红豆的半截红绳,轻轻地、轻轻地…缠绕在了那株枯树最坚韧的一根虬枝上。
打了一个死结。
红豆殷红,如同泣血。红绳褪色,缠绕着枯枝。在呼啸的风雪中,微微晃动着。
墨鹫三人冲到近前,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林修涯俯卧在地,玄色剑袍破碎,露出的皮肤上布满诡异的灰蓝色裂纹,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生机近乎断绝。他身侧,是那株系着红豆红绳的枯树。
“死了?”手持罗盘的长老皱眉感应。
“不!还有一丝气!”袖手的老者眼神阴冷,指尖黑雾缭绕,就要补上最后一击。
“等等!”墨鹫却死死盯着那系在枯枝上的红豆红绳,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魂种!那奇异的魂力波动…就在那红豆里!还有那柄剑…一定在他身上!”他强忍着断腕剧痛,示意机关鸢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左手,抓向那枚系在枯枝上的红豆!
就在墨鹫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红豆的刹那——
嗡!
那柄一直紧贴着林修涯身体的寒玉断剑,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而绵长的嗡鸣!剑身之上,那狰狞的断口处,一点极其凝练、蕴含着毁灭与“停滞”之力的灰蓝色光芒,如同沉眠巨兽睁开的眼眸,骤然亮起!
一股冰冷、死寂、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以林修涯的身体为中心,轰然席卷而出!
“不好!”袖手老者脸色剧变,厉声示警,同时袖中黑雾狂涌而出,化作一面巨大的骷髅盾牌挡在身前!
然而,太迟了!
那灰蓝色的剑意并非攻击,而是…湮灭!
剑意所及之处,林修涯身下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那株系着红豆红绳的枯树,连同缠绕其上的红绳和红豆,在灰蓝光芒掠过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紧接着,林修涯那布满灰蓝裂纹的身体,连同他身上残破的玄色剑袍,以及那柄嗡鸣的寒玉断剑,在墨鹫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坠入水中的倒影,诡异地扭曲、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灰蓝色的剑意光芒之中!
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圆形深坑,以及坑底残留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灰蓝气息。
风雪依旧呼啸,卷过空荡荡的鹰喙巨石。夕雾枯树没了,红绳没了,红豆没了,连同那个带来死亡与诡异的玄色身影,也彻底消失了。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那残留的、深不见底的圆坑,如同大地上一个沉默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玉石俱焚的湮灭。
南山崖顶的风雪,如同亿万头暴怒的冰兽,将最后一点灰蓝色的湮灭气息彻底撕碎、卷走。深不见底的圆坑边缘光滑如镜,坑底残留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气息,正被呼啸的罡风迅速抹平。墨鹫和两位玄霄宫长老呆立在巨坑边缘,如同三尊被冻僵的石像,脸上残留着惊骇欲绝的表情,眼中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空洞。
“消…消失了?”手持罗盘的长老声音干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冰凉的边缘,那指针此刻正疯狂地、无意义地旋转着,仿佛失去了所有锚点。
“魂力波动…寒玉剑的气息…全都没了…”袖手的老者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缭绕的漆黑毒雾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他无法理解,那玉石俱焚的灰蓝光芒,如何能将一个人、一柄剑、甚至一缕魂种的存在痕迹,都抹除得如此干净彻底?
墨鹫捂着剧痛粉碎的手腕,死死盯着那深坑,眼神怨毒如蛇,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和…茫然。他谋划的魂种,觊觎的寒玉剑,追寻的惊天秘密,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的刹那,连同那个如同怪物般的男人,一起化作了虚无。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复仇的火焰和贪婪的渴望。
风雪更大,卷起地上的积雪,迅速覆盖着巨坑的边缘,也覆盖着他们僵立的身影。玄霄宫的人最终带着惊疑与不甘,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一个沉默的深坑,成为南山崖新的、无人理解的伤痕。